千重山为匪寨,自然以劫为生,而寨中之人将此称为“出活”。
四关八州二十四寨以它为首,凡是过路人在千重山留下报酬便可安心过山,得一柄拇指大小的刀样信物,其他寨子便不可再次抢夺财物。
一路人从哪里上山,交哪路报酬,这是边境二十四寨间的契约协定,这么多年来从未改变。此处崇山峻岭,本就是一道天然屏障,加之万山绵延背后便是大燕国,留山寨与邻国,四关八州边境卫军互相牵制,成平衡之势。
是以此寨未见颓势,反而日益壮大。
百里池细细想着早年听父皇与朝中大臣曾商议过边境之事,众人各执己见,争议不下,她在一边玩自己的布老虎。
也不知为何,许是母后去的早,父皇对自己虽说不上亲近,也一直喜欢把她带在身边,随她干什么。
那日,父皇听众人争执,忽的转过头问还是个孩子的她:“小池觉的呢,三个人打架,父皇要怎么劝他们不要打了呢?”
年幼无知,别人问什么她便答什么,三个人打架,左右伤不到内里的自己,便说:“为何要劝说,若是打不到我,就随他们去好了。”
父皇却是哈哈大笑,只道吾儿聪慧。
如今想来,众臣如何不知三足鼎立是最好不过的,只是朝廷不能就此无所作为,没有摸清皇帝的态度谁敢说朝廷不必插手,小池殿下这一答,解了群臣的难处,也全了陛下的脸面。
百里池坐在留鱼给她搭的秋千上,不自觉去想皇城里的前尘往事,总是觉得父皇去的突然,往事历历在目,仿佛自己仍然是宫中的混世小魔王,聪慧机敏惹人喜爱,后来便因晏临之事背负骂名,捕风捉影之事一桩桩一件件的往外传。
再后来,父皇便把皇位传给了百里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宗室子弟。
她正出神地想着,忽的听见门口有人叫喊。
“小池姑娘!小池姑娘快来啊,少当家在议事堂和大当家吵起来了!”
“什么?怎么会吵起来?”
“哎呀,你快去看看吧,两人都是硬脾气,闹不好,少当家又要挨打啦。”
百里池不敢耽搁,赶忙与通报之人往外赶,李无寅虽是留鱼的师傅,可对他冷淡,这二人吵起来若是严重了,留鱼定是要挨打的。
等入堂了,才是吓了一跳。
正厅内呈着四具尸体,形容惨厉,必是经历一场恶战,陡然间看到这幅惨状,她心口一跳,险些退出门去。
这四人原是前些日子随队出活的,只需在山下挨个收报酬,给予他们信物便可,却不料被商队中假扮的外寨之人所杀,四人身上具有恶水寨独有毒药侵蚀留下的伤疤,此毒令人浑身内力尽失,再抵抗也不过是困兽之斗,白费力气罢了。
这几个人浑身上下都是厮杀留下的痕迹,可见他们临死前定是受过一番戏弄侮辱的。
留鱼正弓着背握着拳头,怒气难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千重山一向守规矩,此番毁盟约是他们的错,我为何不能去讨命!”
李无寅坐于堂上,不见喜怒,道:“你以为你去,他们就会偿命吗?”
“那也要比白白让他们送命的好。”
“要去也轮不到你去,你一身臭脾气,去了只会给你师兄添乱。”
李留鱼被话堵的一句也说不了,心中气愤难当,下颌紧绷,一双狐狸眼此时伶俐逼人,偏偏师傅还不让他出山,他这少当家,千重山刀王,到底算个什么。
“他们四人从小与我一起长大,随队出活命丧黄泉,不论是作为玩伴,还是作为少当家,我都不能坐视不理,我知晓师傅担心我冲动行事,可今日,我留鱼在此立誓,绝不妄下决定。”
他站在议事堂中,身边是或愤怒难当,或伤心不已的寨中人,仿佛如那天生死台上的孤注一掷。
李无寅嗤笑一声,摇摇头,“你不能 。”
“此番,我已下决定。你不能去,吟泊,你去。”
站在他身边的李吟泊一拱手,口中称是。
”师傅!为什么我不能去,今日我已立誓,为何还不信我,师兄身无武艺,他去必然危险重重!”
留鱼心中疑惑,愤怒,失望交织,一时间忍耐不住叫住准备离去的李无寅。
“你若是如此沉不住气,便永远也别下山。”
大堂之上,众人大气不敢出。
百里池看着眼前的局面,二十四寨一向各守其地,少有纷争,更何况千重山是众寨之首,怎会有人寻衅滋事到天下第一寨头上来,还用此残忍手段,方才听说这四人中毒毫无内力…
毫无内力!
当初在迦陵寺遇刺时,不疑哥哥便是毫无内力,中毒,他也是中毒,这二者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
他们远在帝都,前往郯州迦陵寺,恶水寨在梁州,怎么会…
她脑海中一片混乱,只觉得事情乱成一团麻,原本毫无头绪,忽然之间联系搅在一起,叫人云里雾里,什么也抓不到。
现下困在这寨中,便什么也查不到,若是还想弄明白当初的刺杀一案,找寻表哥和揽胜的下落,也不让小乙就这么白白死了,就只有先出寨,去恶水会一会豺狼虎豹,弄明白那毒药究竟是什么。
可现在与李无寅发生争执肯定不是办法,若是一味的驳斥他只会适得其反,倒不如先斩后奏来的稳妥。
百里池走到留鱼身边,轻轻拉住他衣袍一角,待他回过头来,朝他摇了摇。
留鱼心中不甘愿,皱着眉,呼吸急促:“小池,怎么连你也劝我?”
“我难道真的错了吗?”
一向明媚的少年垂着眼,望着自己被拉住的衣角,猛的握住她的手,嗤笑一声:“行,我什么都做不了,也不必做,大当家既不用我,那我就自己做自己的主。”
言罢拉住小池往外走。
“我倒要看看,这四关八州二十四寨有什么是我碰不得,见不得的。”
跟着大当家离去的李吟泊听到堂内少年高声唱反调,心中担忧,便朝着李无寅道:“师傅,留鱼虽行事冲动了些,可他一片赤诚,又武艺不凡,是名正言顺的少当家,确实比我更适合前去恶水寨。”
“他不能。”
李吟泊毋得睁大双眼,听明白了师傅话中之意,他不能,是他不能去,而不是他不行。
留鱼不能出寨,不能见外人,从来都不是件小事,师傅一直让他留在山中,不让外人见真容,此番出寨是为讨命之事,势必阵仗不小,若是留鱼去了,那师傅这些年苦心布局,就都毁了。
权衡再三,还是开口问道:“师傅,为何师弟不能出寨?”
李无寅停住脚步,望向这个身无武艺的大徒弟,道:“我不是在护着他,我是在护着这寨子。”
言下之意是,李留鱼的存在,是千重山的秘密,如若他为外人知晓,那陷入险境的却是千重山寨。
他到底是谁?为何在此,又为何令天下第一寨为他瞒天下人之眼。
想到留鱼幼时日夜练武,笑着对他说,师兄若是练不了武功,那我便把你的那一份儿也练了。
又想到他少年得意,一举夺魁,站在生死台上风光无两的模样,再是师傅对他说留鱼不能出山是为万千寨中百姓。
李吟泊长叹一口气,只觉一叶障目,什么也看不见。
他二人走远,留下寨中子弟收敛尸体,埋身于山中。
李留鱼拉着百里池往回走,仍然是郁郁不平,想到师傅一声嗤笑,笑他想出寨,笑他想讨回公道,笑他不自量力。
“大当家有他的道理,他既然是你师傅便不会害你,你不要太过钻牛角尖,到时候只会自己出不来罢了。”百里池被他拉着,一路快走回家。
那少年停在脚步,半晌没有说话,好久才鼻头红红的回过头来,委屈的不行:“小池,为什么师傅眼里从来看不到我,练刀也好,夺魁也罢,他从来不会看到我,这寨中,我从来都是一个人。”
他眼睛也红红的,耷拉着不肯看她。
“我和你一起去。”
留鱼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毋得抬起头,额角的碎发一扬:“你说什么?”
“我和你一起去,恶水寨不知道此次去的人是谁,我知晓二十四寨不杀信使,所以只要我们敢在你师兄之前便可,到时候再与他们碰头,即便要抓你回来也来不及了。”
“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去?”他仍然吃惊于跟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愿意随他去恶水寨闯一闯。
“我愿意。”百里池点头,心中一角却酸涩无比,此番言慌,我有苦衷。
他见小池一双桃花儿似的明眸望着自己,白玉般的脸颊上不施粉黛,一如初见时的仙女模样,此时正与自己说愿意去往龙潭虎穴。
欣喜高兴开心,便是全天下的好词放在一起也说不出来那般感觉,他自小就是一个人惯了,没有人管也没有人疼,眼前人信誓旦旦满心满眼都是他。
只觉得此刻便是要他再跳襄潭也会毫无犹豫的往下栽。
作者有话要说:sorrrrrry今天晚了,白天会继续写!!边看春晚边写,春晚结束前我必更新!!!
下章修罗场!晏小二帝都醋王:“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