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到主殿门口便听见小乙又在胡说八道,晏临进了大门,便看见坐在他位置上的姑娘。

一袭青黄丝质绣鹤长裙,头上的珠钗随着她摇头晃脑的打趣晃呀晃,小石榴似的珍珠在白皙无暇的脸颊边蹭啊蹭,许是有些痒,她伸出手轻轻把垂下来的珠子拨到一边,半点没有传闻中的那般唬人,他们说她荒唐,说她乖戾,说自己可惜可叹,多好笑。

晏临拱手行了个礼,唤她:“殿下近日来是为了何事?”

百里池没想到他开口问何事,他竟然不知何事,便有些生气,生起气来倒有几分世人传言中的意思,“你不知道我今天来找你是因为什么?”

“微臣今日忙于典仪一事,若有怠慢殿下的地方,还请殿下明示。”见她有些怒意,晏临心下觉着好笑,并没点破何事。

“几天前你说我不可能做到五十步外射中靶心,若我做到了,便任我差遣一件难事,你忘了吗?”

“殿下应用弓,而非弩。”

“你之前可没说不能用。”

“微臣之前也没说能用。”

百里池倒吸一口凉气,气得不轻。

“你的意思是之前的事情不做数了?”她看着下面拱手而立,肩背挺直,垂着头的晏临“晏小二你从前可不会这样。”

“那东西,你到底去没去找?”

“哎呀,殿下,晏大人这是跟您嘴硬呢,找了找了,当然找了,前些日子天天去,把人家老师傅都搅得不得安宁,得亏没说自己是谁,不然可真是丢人丢大了。”小乙说着又去戳晏临的手臂,不停地给他使眼色。

坐在殿内主位上的小池殿下听到这话嘴角翘的飞上了天。

“小乙住口,别胡说。还有,我哪有成日去扰人,晨昏定省,午时惯例巡视从未有缺漏。“晏临就这么被小乙点破,有些不知所措,见他言之凿凿的举证,只好寻些不相干的话搪塞过去,抬头望了望笑咪咪的小公主,无奈跟了句“殿下吩咐的事情,冲不敢怠慢,自是放在心上。”

百里池心里的小火苗咻的被浇了盆冷水,台下站着冷冰冰的晏临,也不知如何责骂,可原本就寻不到缘由责骂,句句不离吩咐,好像从小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听命行事,没有一件事出自真心。

“你没忘就行了。”末了只能说句这样的话,殿上坐着的与殿下站着的具是无言。

晏临见她硬邦邦的扔下这话便没了下文,怕是心中又生不快,可也不知道该怎样与她说,说些什么,只好想着将半个月后的典仪事宜解说一二。

“殿下明日启程往郯州去,一路殿前司并镇抚司护送,郁冲,郁将军领兵,十日可达迦陵寺,五日后典仪上,按照司仪公公的话来做即可,期间会有女官来教您,殿下放心便是。“

百里池听他张口即是公事,压根儿没听在说什么,心里只想问,及笄那日,他如何能不在。

“殿下?”晏临见她心思早已不在此,唤她也不应,叹口气,“若是觉得无趣了,殿下便去寻郁将军吧,他今日进宫面圣,陛下亲口嘱咐护送之事,想必此时已经去了升平殿。”

“不用你说,我自然知道不疑哥哥今日进宫。”

“我今日来寻小乙觉的颇为有趣,无不无聊,你说了算数吗?”百里池起身,往晏临面前走,他此时仍低着头,进退有度,守礼之极。

“我问你,为什么你不去?”这话说的没有来,可晏临却是听的明明白白,他听百里池问的干净利落,心里想过百转千回解释通通说不出口了。

“陛下差我着手春祭,臣须留守帝都,殿下可放心,典仪一事,微臣从头至尾从未有过半分懈怠,再有晏将军护送,此事定无不妥。”

“这帝都竟无人能用,需你晏容清事事操劳,处处插手是吗?”

“微臣不敢。”

晏临抬头看着她,拱手又是一礼。

“你有什么是不敢的,今时不同往日,晏指挥使想必是飞黄腾达,我一前朝公主怎能与你相提并论。”

这话说的颇有些重,也不合规矩,于殿下和晏大人都没有好处,众人一听,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揽胜忙道:“殿下快别这么说,您千金之躯,先帝唯一的子嗣,陛下的妹妹,大郢公主,岂容小觑。”

晏临知她心中有气,此时说出这番话,是为不妥,又怕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立马一撩衣服下摆,跪了下去。

“殿下此言不妥,微臣怎敢如此放肆,您是大郢公主,晏临心里敬您,唯命是从,从未逾矩,行容放肆,还请殿下明鉴。”

百里池一言不发,望着面前跪着的人。

宫殿之内,无人敢言。

“走吧,不疑哥哥在等我。”好一会儿,揽胜才听见殿下说了句话,这便要回升平殿见表哥去了。他瞧着殿下又和小晏大人吵了起来,竟有些庆幸此时进宫的事郁将军,他哪次来不是带一堆民间姑娘家间最时兴的小物件,哄妹妹,大郢第一定是郁不疑。

百里池从晏了面前绕开,往升平殿走了。

小乙很着急,“晏大人,殿下要走了,您快去,快去,哎呀,郁将军怎么又来了呢?”

“我留殿下做什么?能说的话我都说了。”晏临望着已经出了殿门的公主,方才的欢喜消散,也不知这话现下是说给谁听,他指尖摸了摸手上的疤,想着那只白玉簪子。

一路无言,快走到升平殿时,百里池问身后的小太监:“揽胜,你说我今日又是何必走这一遭呢?明知他为人如此,我却偏偏不信,非要问,非要听他说那些君臣之言。”

揽胜看得分明,却也不知晏大人为何如此,想到丞相如今颇受圣宠,晏临乃丞相次子,少负美名,现下也算半个新帝宠臣,陛下如此行事,显然是要贯彻宠就要宠一家,那晏大人到底心里怎样想,便难以分明了,毕竟殿下身份尴尬,又与他多有牵扯,稍有不慎,祸事必是殿下担着。

“殿下,今日晏大人身边那个小班值也说了,他日日去卿华阁,若不把殿下放在心上,又何必如此呢?”

“他说了,是我的吩咐,谁不知道百里池跋扈骄纵,从小到大他吃了多少亏,长大了,有新靠山了,也懂得如何少受些气了,我一日活着,他便一日为我效命。”

“殿下,他晏家如今再受宠,您也是大郢的公主,什么靠山不靠山,您快别这么想了。”

揽胜知她心中萧瑟,忙劝道。

“有些人,终究是困不住的,我的升平殿困不了他。”

“我自己也困不住他。”

百里池自嘲一笑,今时不同往日,大郢朝臣中把她当公主的,数数清楚都站不满他晏指挥使的殿前司。

————————————————————

远远地就看见立于升平殿门口那棵高耸银杏树下的人,武将入宫不可佩刀,须着本品级的官服,也不知为何,今日郁冲一身墨绿常服,袖子用皮质护腕绑着,郁皇后年轻时是有名的美人,她这个侄子倒像了姑姑五分,也是一副风流倜傥的好相貌。站在那人听到这边的动静,招了招手。

“殿下!”

“不疑哥哥今日入宫,怎么这么快就到我这边来了?”百里池与郁冲也算一起长大,她这个表哥武艺高强,得过天机阁高人指点,可惜,世人都知郁将军神勇有余,机敏不足。

看着表哥没心没肺的笑,冲着这边招手,又回过头叫人把今日带来的小东西通通搬出来,好好表现一番,百里池心中不免软和。

郁冲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道:“哎呀,陛下就让我好好保护你,送你去迦陵寺,就没什么了,再说了,我和他能有什么好说的,快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如今不与从前一样,你行事言语须谨慎,万万不可像从前一样,什么都按照自己的性子来,对陛下,要处处留意。”

郁冲看着她,有些心疼,这个妹妹,从来都是懂事的,世人不知其全貌,只把无中生有之事传得像模像样。

“放心吧小池,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只是,在我这里,如今和从前,没什么不同。”

“哥哥,不一样的。”

“如今新皇即位,晏相主持朝纲,昔日父皇麾下之人,如今还有几个能说得上话,吏部尚书不过半百便告老还乡,驻守边疆十余载的秦将军如今被参狼子野心,我知一朝天子一朝臣,可这天下难道容不得为国为民,赤胆忠心之人吗?”百里池呼吸急促,心头涌上怒意,为忠臣良将,也为自己无能为力。

“你我都知为何他待你亲厚,天机阁与郁家渊源颇深,他想要什么,难道不清楚吗?”

郁冲握着她的肩膀,盯着她通红的眼睛,低声说:“我知道,谁人不知新皇登基一事有蹊跷,可现下这种局面,你我既无力挽回,便只能静观其变,他百里崇堵不住悠悠众口。”

“可你要想清楚,此事不可回头,没有退路。”

百里池抬眼望他,心中混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只要是你想做的,郁家帮你,纵然与他为敌,我郁冲也要助你一臂之力。”

入春的风不算暖和,吹在两个遭逢巨变的年轻人身上,一阵寒凉,谁又知道后面的路会如何。

“我不知我心中到底如何,你说的那些这些我都抓不住,那是大郢储君的,如今的我只是百里池,我只要你好好的,不疑哥哥,你要小心,行走朝堂如履薄冰,郁家特殊,便是张活靶子,行事待人定要深思熟虑,此次差你去迦陵寺,怕是多有考量。”

郁冲听昔日不问朝堂的小池公主句句斟酌,心中滋味难忍,定定地说:“小池放心,哥哥晓得,我郁不疑不是那能任人摆布的莽夫。”

揽胜在一旁听的难过,忙张罗道:“殿下快来看看,郁将军今日可带了不少好东西,来人,快,都拿来都拿来。”

郁冲一听到这话,立马转过头,也忙着献宝似的打开这个,打开那个。到底也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经历了这般变故,也能留一颗真心。

百里池见他二人插科打诨,忍不住也笑了。

到底年少,心中再苦也是能笑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