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哇,文长明,你竟然套我的话!”老李面色登时一沉,紧紧闭上嘴,再不肯多言。
见老李真的生气了,文照立即放低姿态,又是作揖又是奉茶,陪着笑脸说:“老李,老李,我当真没有诓你,那马燕确实是个平庸至极、只知溜须拍马之辈,我也确实打算自己另干一番事业。只可惜他是将军,我不过一介监军,自知无力抗衡,这才求到老兄弟头上,盼老李你能助我一臂之力,若事成,我定有所报,若不成,我也绝不对外泄露分毫!”
见文照一脸郑重其事,老李略微有所松动,神色缓和几分,迟疑地道:“可你手下无有兵马,如何能对抗那韩仪的十万大军呢?”
“两军交战,有时候,未必一定要动用兵马,否则怎会有‘兵不血刃’一词呢?”文照故弄玄虚地微笑着,“老李,你且继续说你兄长所效力的左达——他是否与韩仪不睦?”
老李犹豫再三,还是无奈长叹一声,道:“你应当听过左达之名,在韩仪起势之前,他才是太行山中威势最盛之人,可那韩仪横空出世,硬是统合了泰半山匪,对左达形成包围之势,为保全性命,左达不得不向韩仪俯首称臣,可心中却是极为不服的……”
文照向老李细细打听了韩仪造反团队的内部情况,心中已大致有数,一个联左抗韩的计划在心中迅速成型。文照一转眼珠子,在老李耳畔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老李听得一时间神色变幻莫测,他结结巴巴地道:“这……长明,此计未免过于凶险,你得三思啊……”
文照却只是平静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非自幼历经磨难,我文长明岂有今日?”
老李顿时哑口无言。
文照继续道:“若天命顾我,此计必将功成。若不顾……”文照以茶代酒敬向老李,“还请兄弟将我身故一事告知我原平县父老乡亲,使成飞、阿良,奉养我老母终身。”
老李大为震撼,他讷讷看着文照怔忪许久,忽然起身拱手道:“长明既有此志向,我亦当鼎力相助!”
两人就此达成初步共识,文照又细细和老李讨论了起了具体的计划事项及工作内容,直到宵禁在即才起身告辞,待回到上郡郡府时,发现周棠早已换回衣物在房中等她了。
文照先前回来时还想着该洗漱休息了,一见周棠顿时精神一振,也没心思沐浴更衣了,立即拉着人坐下开始交换今天所获取的信息。
两人悉悉索索一番交谈,周棠被文照大胆的计划所镇住,而文照则敏锐地注意到诸多流言中颇为特殊的一条——有人见到乐玄率残部似乎往北面去了。
“若乐玄真往北而去,我们应当立即派人带手信前去联络。”
“你当真要亲自上山去招安那左达?”
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话音落下,文照与周棠彼此皆是一怔,最终还是文照先开口:“你身为钦差,主要负责赈灾事宜,军中事务,原不该由你插手,且洛京有周梧从中作梗,吃力也未必讨好,这是其一。其二,我与左达同为并州人,又有老李的兄长从中牵线说和,我去劝降,成功的可能要比你或其他人去要大得多,即便最终没能说服左达,他为给自己留后路,也未必就会把我卖给韩仪……”
“可这都是你的猜测不是吗?!”周棠一向波澜不惊的情绪难得地剧烈起伏,他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激动的薄红,“此事若成,自然是大功一件,可若不成……”他眼瞳闪烁,嘴唇微颤着开阖,哑声道:“你会死的,文照。”
文照微微垂眸,“我知道。”
“你都知道,却还是要去做?”
文照缓慢而坚定地点了一点头。
“好吧。”周棠浑身的气都为之一泄,他无声叹道:“我们该怎么做?”
“首先,”文照说:“我们需要先派人出去寻找乐玄。”
两人连夜一通合计,将后续一系列谋划敲定了七七八八才各自散去休息。
第二日一早,文照又去找了老李,同他交代了许多事项,老李既已决定上文照这条贼船,便也不再犹豫,一概答应下来,只是在听到文照要求他们尽量找到乐玄与自己会和后略显讶异地道:“乐玄将军及其残部往北流窜的消息我也有所耳闻,但那终究只是传言,更多的人都说他们全都……全都葬身鱼腹了,长明,我们能找到人吗?”
文照道:“此举乃锦上添花,并非必要之举,你同成飞他们说,能找到人最好,找不到也无妨,不要拖延,直接来同我汇合便是。”
老李点头道:“好,我都记着了。”
文照这头进展顺利,周棠那边气氛却有些尴尬。
“周大人,并非是我有意推脱,这实在是郡中事务繁杂,我……我这走不开身呐。”田牧两手一摊,表示坚决不肯陪同周棠去见马燕。
周棠淡淡一笑,“想来是前段时日遭韩匪围城,郡城外城城墙有不少处损坏,田府君需要亲自督造重修?”
田牧还当周棠打算饶过自己,立即顺坡下驴,“啊对对对,正是如此!”
“如此倒也是常情。”周棠点点头,作若有所思状,“只是我先前听说,上郡的城墙似乎去年才修整过,今年被韩匪围困半月便损毁这许多,实在是可惜……对了,那负责修葺城墙的小官似乎也姓田?哈哈,倒是同田府君颇有缘分。”
田牧汗流浃背了。
周棠继续说:“如我等与田府君相识的,自然知道此乃韩匪所致的人祸。但此事若流传到洛京朝廷中,那些个御史向来最爱胡思乱想、乱嚼舌根,保不准就有人参奏田府君任用亲眷借修葺城墙之机中饱私囊云云……”
田牧弱弱地开口:“周大人,我这……”
周棠一摆手,“不过田府君你放心,你我相识一场,届时若真有人参奏你,我定然在我叔父面前为你细细分说。”
周棠的叔父……不就是大司徒周淮么?田牧登时一个激灵,拽着周棠的衣袖赔笑道:“周大人,周大人,我方才想清楚了,修葺城墙虽然重要,但终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周大人心系受灾百姓,想尽快与马将军汇合,我身为郡守,定当鼎力相助!周大人,您说,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周棠和善地微笑着:“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田府君也知道,我同文监军路遇劫匪才会和马将军不幸走散,未免途中再生事端,请田府君多多选派人手,与我等通行。”
于是,当文照和周棠决定出发时,上郡城外聚满了相送的大小官吏数十人,另配一支乐队、数名高举“洛京钦差周盛之到此”大旗的旗手,还有十几个拿着木制喇叭的大嗓门一路同行宣传。浩浩荡荡一大队人马近百人,敲锣打鼓、欢天喜地地送文照二人去对战马燕了。
他们造出的巨大动静远远地就惊醒了正在蒙头大睡的马燕,他暴躁地掀开被子,从床榻上赤脚跳下来,一脚踹翻了摆在一旁的兵器架,嘴里骂骂咧咧着:“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军营敲锣、吹唢呐?是死了爹还是死了娘啊?!给老子把闹出动静的人带上来!”
马燕自吃了败仗以来便愈发暴躁易怒,私底下有谈论他不如乐玄的士兵被他恼羞成怒杀了好几个,他的亲卫近来也不敢放肆,战战兢兢地爬过来,“将……将军,是……是钦差……啊不,是周棠和那文照,他……他……他们活着回来了!”
“好哇。”马燕不怒反笑,他狠狠磨着牙道:“没死不躲起来偷着乐也就罢了,还敢蹦跶到老子脸上撒野!”他蹭地抽出了腰间佩刀,“老子这就亲手将他们砍成三段!”
“将军!将军万万不可啊!”亲卫赶紧死死抱住马燕的大腿,“周棠和文照他们……他们心机深沉,拉上了整个上郡的官吏,一路敲敲打打、大张旗鼓地来找将军,沿途的几个县,还有附近的灾民,都知道他们来找将军!将军此时若动手,只怕洛京那边交待不过去啊!”
马燕脸上肌肉抽搐几下,抬脚又将那亲卫踹开,“你个竖子!这些本将军难道不知,用得着你教?!”
他将佩刀又狠狠插回刀鞘中,沉着脸道:“还不快给老子更衣,既然他们活着回来了,本将军自当好好迎接。”
说起来这马燕怪不得能把周梧也哄好,他着实算个人物,先前在自己的军帐中还是一副凶神恶煞要吃人的模样,此刻到了文照和周棠面前,端的换了副面孔,仿佛同他俩是什么生死挚交一般,飞奔至二人面前,激动地不住握着二人的手,“周令君、文监军,见到你们我可算是见到亲人了!你们不知道,你们不在的这段时日,我真是茶饭不思,睡也睡不香,只盼着早日能与两位重逢!上天怜我,终于还是叫咱们三人团聚了!”说着,还是十分动情地拿袖子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文照:“……”
周棠:“……”
面对马燕做作的表演,文照不甘示弱,同样嚎啕假哭起来,“马将军!咱们原是一道出发,自你先行之后,徒留我与盛之二人,孤苦无依,备受山匪流寇欺凌,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这才终于找到了你!今日团聚乃是大喜,幸有上郡诸公见证,你可再不许抛下我们了!”
周棠也娇弱地擦了擦眼下,“正是这个理儿!”
马燕:“……”这两个人怎么戏比我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