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虞泽给自己大侄儿虞衡递了消息之后,文照便上门跟虞衡对齐颗粒度。文照还当身为宦官子弟的虞衡会高冷桀骜,没想到虞衡对自己热切异常,招来数位美人相伴不说,还再三劝酒,言谈间一直问及士人的日常生活等等,眼中颇为神往。
虞衡又是落寞又是期盼地看着被淹没在脂粉堆里的文照,“长明,你说我若替古文经学派办事,是否会有哪位名士看中我的资质,收我为弟子……门生,哪怕是门生也好呀?”
文照此刻被纠缠得头昏脑胀,所有精力都耗费在拽住自己的衣裤上,压根没听清虞衡说了什么,随口敷衍道:“这谁说得准呢,或许有可能吧……”
“当真?”虞衡眼睛蹭地亮起,他大步迈上前一把将文照从众美人的围追堵截下拽了出来,激动地摇着她的肩膀,“长明请放心,杨茂那事儿我定然办成!!”
“好好好。”终于脱困,又得了虞衡如此恳切保证,文照生怕再被拖回盘丝洞中,拔腿就跑,边跑边回头说:“那便拜托虞兄了!”
宦官办事儿还是很有效率的,隔天晚上文照就收到埋伏在关雎阁门口的手下的消息,杨茂进关雎阁了。
不知虞衡究竟使出了什么招数,总之杨茂在关雎阁过了一夜,第二天众目睽睽之下,头晕脚软、两眼发黑的杨茂靠在健壮的虞衡的怀里被送出了关雎阁。
古文经学派上下戮力同心,将这一劲爆新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整个洛京。
早上文照刚到尚书台时,就听见有人窃窃私语“杨茂暗通宦官,之前种种其实都是他差人给陈公泼的脏水”。到了晚膳时分,文照坐在路边吃着汤饼,听见一旁的食客边吃边聊,“诶诶,你听说了么,那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杨茂,他居然跟宦官私通!”
文照嘴里正嚼着汤饼,闻言差点没给自己噎死。
看来用不着她出手,群众自己就能编出最精彩的故事。
如此风传几天,八卦渐渐定型,洛京城人人皆知杨茂痴恋虞衡日久,苦苦纠缠而不可得,竟甘愿为其驱策,只求春宵一度。
先前今文经学派造谣的陈潜那档子事儿跟虞杨虐恋一比显得寡淡无味,很快就没人再提。陈潜趁此时公开辟谣,大家伙儿没怎么怀疑就信了。
一个是陈潜的信用值本来就高,另一个,现在众人都觉得真正跟宦官有说不清道不明交易的人其实是杨茂。
总之,陈潜和古文经学派这一场风波算是就这么过去了。
受害者之一的宦官方面没什么反应,流言纷扰虽然损害名声,但奈何宦官们本来就没有名声,谁能夺走他们本就不曾拥有的东西呢?虞衡表示自己目前情绪稳定。
而另一方受害人杨茂和今文经学派自然是气得暴跳如雷,据周棠传来线报,甚至连杨茂的夫人都对他起了疑心,气得杨茂三天厥过去四次,发誓必报此仇。
然而无论众人究竟作何反应,至少目前为止,他们都没有空再纠结此事了,因为一个更大、更震撼的消息终于从并州传到了洛京——太行山匪首韩仪起兵造反,至今已下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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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叛乱突起,逆贼声势浩荡,逼得皇帝不得不暂停修仙,从北君山移驾回宫上朝议事。
放下手中来自并州州府求援的急报,皇帝望着底下百官,沉声道:“叛军势大,并州危急,诸位爱卿有何良策?”
“陛下。”杨茂出列道:“那匪首韩仪一统太行山群匪,来势汹汹,仅凭并州各府郡兵恐已无法抵挡,若让逆贼跨过黄河,则兵锋直抵洛京,朝廷危矣。以臣之见,应当由朝廷派大军前往并州平乱。”
杨茂这话说得不错,在场众臣其实都是这么想的,若放在平常,接下去大概就是讨论具体派谁带兵、谁监军、点多少兵之类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今古文经学两派的党争已然拉开序幕,此时此刻,客观上的是非对错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是削弱对方势力、借机铲除仇敌。正所谓一切为了争斗,争斗就是一切。
所以,虽然心中认同杨茂的看法,但何朔还是站了出来,“陛下,臣以为不然,太行山匪患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三日一扰、五日一打的,多少年来都是这样,又不是只在陛下这朝闹叛乱,闹得太过兴师动众,反倒是给逆贼脸面。以臣所见,并州常年抗击北戎,各郡郡兵们大多骁勇善战,也就是此次逆贼攻势突然,打了各郡一个措手不及,待过些时日,逆贼后续乏力,并州即可自复。”
陈潜站在何朔身侧,面露纠结,数次都张口欲言,最终又将话咽了回去,只是深深地长叹。
“笑话!何怀仁,你也知道太行山常年匪患,又岂会不知今时不同往日?以往历次山匪闹事,可有如此次这般规模的?并州府连发十三道急报,你却要他们等等,我看你不是昏聩,倒是十分冷血狠毒!”杨茂手指着何朔,毫不客气地破口大骂。
谁料何朔根本不气,只是冷笑一声道:“你倒是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谁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说不得为着自己的腚在给别的什么人打如意算盘呢。”
“何朔你放狗屁!!”被政敌当众阴阳自己的黄谣,杨茂彻底破大防,差点没厥过去第五次。担任太常的周梧连忙站出来把杨茂死死按住,小声道:“杨公,杨公,稍安勿躁,且由我来说!”
杨茂勉强恢复冷静,狠狠一甩广袖背过身去。
周梧出列,道:“陛下,臣以为杨公说得有理。先且不论过往山匪叛乱是何景象,此次叛乱显然不同寻常,那韩仪也并非普通山匪,且看他数月便攻至上郡便可知一二。若真如大鸿胪所言,将其置之不理,一旦上郡失陷,逆贼便可直下左冯翊,届时洛京便危矣!”
听到这场叛乱关系到自身的安危,姜望登时便紧张了,摆手让还欲反驳的何朔闭嘴,问:“周太常有何良策?”
站在众臣最上首的周淮满意地看了眼周梧,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周梧高抬笏板,道:“回禀陛下,臣以为,万事当以陛下和京师安稳为重,朝廷应当调兵遣将驰援并州,保京师、平叛乱。臣可举荐一人,典军中郎将马燕,此人骁勇善战,曾辗转多地平乱,或可担此重任。”
眼见皇帝陷入思索,何朔忙道:“陛下,马燕虽从伍多年,可他的功勋多从于江东对战山越得来,山越势弱,而韩仪强悍,两者如何能够相提并论?臣以为马燕不可担当此任!”
周梧眯起细长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何朔,“何大鸿胪,你先前还说韩仪不过寻常山匪,由并州各郡郡兵即可平叛,怎么眼下又说韩仪强悍了?你这口风转得可有些快啊。”
“你!”何朔怒视着周梧,却无话可说。
姜望已有些不耐烦,他蹙眉道:“何卿,你既然觉得马燕不行,那你说,让谁去并州?”
今文经学派众人都抱着胳膊等着看何朔的笑话,他们并不着急,因为他们都知道,古文经学派手底下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武将,只有一个早已辞官的陆陵还算善战,但陆陵此刻就在并州,还活不活着都是个问题,更别说把人叫来打仗了。
何朔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紫,他想起昨晚文照漏夜前来和自己说,若陛下最终决定发兵并州,请他推举武卫中郎将乐玄。
“可乐玄是凉州人,还是宦官的人呀!”乐玄对于何朔这类正经士大夫而言,简直是黑点上长了个人,他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我虽未曾与乐玄此人深交,但听老师提起过他,老师说乐玄善于用兵,并不下于他。若派乐玄出征,平区区韩仪之乱应当不成问题。”文照先搬出了陆陵的权威评价,见何朔仍不松动,她只好又道:“何公,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若此事放在以往,我无论如何也不敢开口推举宦官手下,可如今咱们同今文经学派势同水火,今文经学派手底下有得宜武将,咱们却没有,一旦被他们得逞,今文经学派军功加身,手握兵权,其声势必将大大压过我等,到时候再想翻身,可就难于登天了!”
当时何朔虽心生动摇,但终究仍存顾虑,没有当场答应。可如今面对今文经学派的步步紧逼,他再顾不了许多,什么凉州不凉州、宦官不宦官的,他就是见不得今文经学派的人猖狂样!
何朔一抬笏板,高声道:“陛下,臣举荐武卫中郎将乐玄!”
听到这个名字,朝中众人除了姜望和虞泽,其余人均是一惊。
陈潜靠近何朔急切地小声道:“怀仁,你糊涂啊,你难道不知那乐玄是虞泽的走狗?”
何朔暗暗磨了磨牙,“不推举他,难道我等要眼睁睁看着那马燕上位不成?”
陈潜顿时一噎,再说不出话来。
周梧的眼神从何朔身上一扫而过,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心道莫非古文经学派那些老贼真和宦官勾搭成奸了不成?转念间,反驳的话已经脱口而出,“陛下,不可!那乐玄不过凉州一草莽武夫,如何能担此大任?”
“凉州人啊……”地域黑的影响连皇帝也难以逃脱,姜望果然陷入了迟疑。
“凉州人又如何?”眼见情况不妙,何朔立即道:“凉州动乱百年,乐玄却能从其中脱颖而出,可见其颇有本事。何况他曾率兵抗击西羌、击退北戎,有实打实的军功,可比只会打打山越的某些人要强悍得多!”
眼见下首众臣又要开始争吵,皇帝不耐烦地一摆手,然后转头看向一直保持沉默的虞泽,“虞令君,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