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哈,哈哈哈!”何朔讽刺地大笑起来,“诸位,听听,天下竟有此等厚颜无耻之人,我何某今日算是见识了!”

“你!”杨茂拍案而起,“何怀仁,你是何用意?!”

“我是何用意,哼!”何朔一甩广袖,怒道:“你们今文经学派占着五经十四家官学的位置,仗着自己是什么阀阅之家,多年来提拔了多少自家子弟?那时候可曾听你们说起什么共同进退?为着宦官势大,大家不得不抱团取暖,我等古文经学士子也生生忍了,如今好不容易盼得陛下开恩,特许我等不去西园交钱也可以上任——正如大司徒所言,不过是些小恩小惠,可连这等微末恩惠你们都不准我们要,又怎能寄希望于你等来日施恩我们?!”

“何公说得正是!”底下古文经学派的士人纷纷叫道:“我们学派好不容易有了今日,岂能因你三言两语就放弃前途,触怒于陛下!”

杨茂指着何朔直发抖,“你……你们……狭隘!短视!全然不顾及大局!”

何朔冷哼一声,正要反驳,却听上首周淮咳嗽一声,道:“怀仁,当真要如此吗?”

大司徒的面子何朔还是不得不给的,他收敛怒容,沉声道:“大司徒,此事关系到我古文经学派的切身利益,恕我等不能退让。”

周淮蹙眉,“难道你们竟看不出这或许是宦官的离间之计?”

看是当然看得出的,只是何朔不愿学派放弃近在眼前的利益,去跟着周淮他们追求什么所谓的未来大局——大家合作这么多年,还不是一起被宦官压着打?不如弄点实际的。

当然,承认也是不能承认的。何朔咳嗽一声,道:“大司徒,此言差矣,陈潜之确实因为此前巫蛊一事受罪颇多,他如今民间风头正盛,陛下因着他额外开恩也是有的,如何就与宦官的阴谋扯上关系了?”

“正是正是,”另一位古文经学派的大佬站起来说:“大司徒,一码归一码,咱们先占了这个便宜上任,终究增强的是我等士人的实力,等回过头来,咱们仍可以携手共抗宦官的嘛!诸位,你们说是不是啊?”

古文经学派众人纷纷道“是这个理儿!”

“正是如此!”

眼见上首周淮、杨茂等人脸色愈发难看,何朔也不意与之纠缠,起身道:“大司徒,若无其他要事,请恕我等告退。”

古文经学派众人纷纷跟着何朔告退,文照当然也忙不迭地跟在何朔屁股后头走了。

两人出了大司徒府,何朔冷哼道:“一群自私自利的竖子,手指头缝里从不肯漏半点好处,却敢空口白牙要咱们割肉!”

文照赶紧安抚道:“何公莫同那帮小人一般见识,今文经学派,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固步自封日久,内里早已腐朽不堪,且看他们自大儒苏休死后便一蹶不起,再无拿得出手的人物。而观我派,先后出了经圣纪玄纪公、何公您,还有李融李公与家师陆公,正如朝阳初升之态,而那今文经学派则已是日薄西山,除了手里攥着五经十四家官学的位置,哪里还能同我派相比?”

何朔闻言面色一缓,“长明说得对,若我派能从今文经学派手中夺那么一二三四个官学的位置来,看他们还胆敢如此放肆!”说到此处,他难免长叹一声,“只可惜你老师不在,若他未曾辞官,此事也不是不能想……”

文照道:“何公稍安勿躁,现在两派之争只不过初现端倪,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待到关键时刻,咱们再想法子将老师迎回京中,一锤定音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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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经学两派之争一旦拉开序幕,往日那般和谐共处的画面便荡然无存。

今文经学派出身的官员再三上书请求皇帝一视同仁,同样免去今文经学派士人上任的费用,但皇帝采取了三不原则:不接受、不采纳、不回应,顾自回到北君山,修仙去也。而那头,古文经学派的人开始不顾今文经学派人的再三恳求劝阻,接二连三有人接受了朝廷的免费任命,美美升官。

身为今文经学派大家长的周淮不得不放下身段主动求见陈潜,“潜之,你我两派虽所学不同,却一直精诚合作,同抗宦官。如今也不知是哪个阴险小人给陛下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这是明晃晃的离间之计啊!若你我两派真因此离心离德,岂非给了宦官逐个击破的机会?望潜之为大局计,规劝学派众人,不要上任!”

但周淮不知道的是,他口中的“阴险小人”文照早已抢先一步来跟陈潜通过气了。

两天前,文照上门拜见陈潜。

文照道:“陈公,何公与我又何尝不知此乃陛下有意分化我们与今文经学派呢?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宦官一派打击我等士人,并不分学派,所以我等与今文经学派才团结共抗,以求生存。可观如今形式,或许是陛下有意约束,总之宦官显然有意对我古文经学派网开一面,既然如此,我等为何还要与今文经学派共沉沦呢?”

陈潜沉吟半晌,仍旧迟疑着道:“可若宦官将今文经学派消灭后,转回身来打压我派,那又该如何是好?”

文照摇摇头,“陈公,今文经学派占据五经十四家官学的位置百余年,根基深厚远超我等,哪里是几个宦官们一朝一夕之间能扳倒的?我等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视情形再考虑是否出手、如何出手。再者,若今文经学派真被宦官打压得气息奄奄,难道好处就全给宦官占去了?我派完全可以借此机会壮大自身,借宦官之手与今文经学派争斗,再趁机将官学的位置给抢过来!”

文照话语中赤裸裸的杀机令陈潜面露不忍,“可我等与今文经学派终究同属士人,难道如今竟丝毫不顾往日情分了吗?”

“情分?”文照冷笑了一声,“陈公,你顾及和他们之间的情分,他们可不顾及和你的情分。他们身居阀阅之家的高位,多年来只顾着提拔自家弟子门生,何曾有一日照拂过我派?陈公你、何公、李融李公,还有我老师陆公,你们谁不是靠着自己、历经艰险方才有今日?今文经学派可曾顾着情分提拔过你们?不说过往,就提近日,我老师陆公被宦官逼迫不得已远遁并州、陈公你被贾洪陷害困于囚笼时,他们可并不曾有丝毫伸出援手之意!他们只觉得是我老师与陈公你们自己活该得罪了宦官,就像抛弃一枚棋子那般将你们抛弃了!”

陈潜无言以对,垂着头发出了重重的叹息。

文照乘胜追击,“陈公,况且朝政糜烂至此,难道真的没有今文经学派的责任吗?他们占据了天下绝大多数的上升通道,推举出来的官员却尽是些不堪重用的土鸡瓦犬,这不仅仅是害了我派,更是害了这全天下的大宁百姓啊!”

陈潜紧蹙眉头,终于不得不点头承认文照说的或许是对的,“好吧,长明,你说我该如何做来呢?”

“只有我等挤掉今文经学派,将大宁官学的位置握在手中,我们才能掌握天下官员的提拔任用,才能真正做到选贤与能,给天下百姓带去福音。”文照道:“首先第一步,陈公,需要你前去上任。”

当时陈潜已经答应了文照。

所以此刻面对周淮的劝导恳求,陈潜只能摇头,“对不住,司徒公,若只我一人,我必不愿向宦官低头,可我终究是古文经学派的一员,不得不为学派作打算。”说罢,他起身朝外走去。

周淮紧追其后,“潜之,你往哪里去?”

陈潜停顿脚步,“去上任。”

这下周淮可破防了,据说大司徒当天在陈潜家中发了老大的脾气,虽然具体不知道他是如何破防的,但陈潜走马上任的消息却如疾风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洛京城。

这也是当日文照在为陈潜写《陈公传》造势时就想到的局面,陈潜是如今民间名声最盛的士人,而他又是古文经学派的人,一言一行都引领着学派风向。

听说连陈公都正式出任廷尉了,古文经学派其余人再无顾虑,纷纷上任。

这下可就把今文经学派死犟着不肯交钱的人给架在那里了。

于是大司徒府内紧急召开了今文经学派内部会议。

周淮阴沉着脸,“古文经学一派为着陛下抛出的蝇头小利,竟丝毫不给我等脸面,何其短视!”

底下有人道:“司徒公,这可如何是好?我等究竟该不该去西园交钱啊?”

“呔!事到如今,去不去西园交钱早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古文经学派要与我等翻脸!”杨茂厉声斥责道。

周淮瞥向杨茂,“丛山,可有计应对?”

杨茂冷笑一声,“既然古文经学派软的不肯吃,那咱们就给他们来点硬的。人只有吃了苦头,才知道回头,大司徒且等着,我必让陈潜、何朔那两个老匹夫,亲自登门来求你收留!”

今文经学派众人外斗外行,内斗内行,在他们的运作之下,洛京城中很快散满了陈潜之所以能带着学派众人免费上任,是因为投靠了虞泽,和宦官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种种交易云云。

陈潜因此前《陈公传》一事美名远扬,很多人一开始并不相信。

“陈廷尉怎么可能投靠虞泽呢?不是说他就是因为不畏强权杖责了虞泽的侄子才受到陷害的吗?”

“嗨,陈潜入狱是因为调查张鸣贾洪等人私下卖官鬻爵一事,同虞泽有什么干系?”

“张鸣和贾洪不正是虞泽的人吗?”

“就因如此,陈潜替虞泽铲除了吃里扒外的人,两人才正式搭上关系,勾搭成奸。”

流言纷纷,穿得有鼻子有眼,不少人竟渐渐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