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两个北戎人见同伴久久不回,便拎着文良一同前去寻找,没多久他们就发现了那个大坑及坑底昏迷不醒的同伴,两人还当他是意外失足坠坑,其中一人立即就爬下去搭救。
他用力摇晃着同伴,那挨了文成飞重重一击的北戎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什么。
文良听见他说的是——“小心,是陷阱。”
拎着文良的北戎人登时警觉,抽出了腰间弯刀。而他四周,几十个手持木棍的小孩儿突然出现,慢慢地围了过来。
北戎人从来瞧不上汉人,觉得汉人庸懦、不堪一击,如同草原上待宰的绵羊,可此时,这几十个神情或紧张或愤恨或肃穆的小孩儿,却莫名叫他心头一紧。
领头的那个小孩儿朗声道:“弟兄们,你们有没有亲人惨死于北戎人之手?家中财物是否曾遭北戎人劫掠?你们恨不恨北戎人?”
众小弟齐声道:“有!我等与北戎不共戴天!”
那小孩儿道:“现在就是我等血债血偿的时候!弟兄们,跟我杀!”
他们分工明确,三分之二的人围杀挟持文良的那个北戎人,剩下三分之一的人朝坑底的那两个北戎人投掷石块,防止他们汇合。
拎着文良的那个北戎人眼见自己被数十人围攻,抬手就要杀掉手里这个累赘,就在这时,一块石头精准无误地击中了他握刀的胳膊,北戎人动作一顿,文良瞅准时机,抱住他的手狠狠咬住他的手腕,手中弯刀当啷落地。
在北戎人的惨叫声中,文照拾起了那柄弯刀,然后在瞬息之间插入了北戎人的身体。
众人趁机围了上去,高高举起手中的棍棒,一下一下痛打着这个北戎人。有的人手里的木棍掉了也不捡,握着尚且瘦小的拳头用力砸在他身上。棍棒与拳头分明砸在别人身上,他们自己却哭喊了起来。
“你还我父母!”
“还我阿姊命来!”
“北戎狗!去死!”
待那北戎人终于如一滩烂泥般倒在地上,彻底不动时,所有人才渐渐停下来动作。
文成飞呆呆地说:“我们……杀了北戎人?”他抹了把脸上溅到的血,“原来,北戎人的血也是热的,北戎人的心也是红的,北戎人……也是可以被杀死的……”
他突然嚎啕大哭起来,用力地抱住了文照,他抱得那么紧,几乎不像是一个七八岁孩童的力气,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极为坚定地说:“大兄,以后你就是我的大兄,我文成飞愿跟着你赴汤蹈火!”
其余小孩儿们都哭得稀里哗啦地表示认定了文照这个老大。
而被围在人群中间的文照看似镇定,实际脑子混沌一片,只回荡着一个念头——我杀人了。
虽然常听此地的人们愤恨地描述北戎人是多么狂暴凶残、无恶不作,可文照并未亲眼目睹过他们的暴行,而且,她骨子里终究还是那个自幼接受人人平等、公正法治教育的现代文明人。
两刻钟前,她带着小弟们按照约定时间来到谷场,正要按计划行事,就见文良手底下那几个熊孩子屁滚尿流地朝这里跑来,她拽住他们,好半天才从他们七零八落、慌乱不堪的话语中拼凑出谷场发生的事——谷场里藏着三个北戎人,将文良捉住了。
小弟们一听,立即就要脚底抹油四散逃跑,可文照知道,她们一走容易,只怕文良就再也回不来了。
文良是个熊孩子没错,可他罪不至死,文照没法做到见死不救。
她拽住几个最慌张恐惧的小弟,狠狠甩了他们一人一个大耳刮子,待众人勉强冷静下来后,她平静地说:“我有法子对付那几个北戎人,有血性的,就跟我来。”
然后,她派了几个实在腿软的前去村中报信,带着剩下的人借用昨晚挖好的陷阱和文迁叔父送的母鸡,分散了三个北戎人,成功将他们逐个击杀。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
可是此刻,文照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只觉得头脑发昏、肠胃翻涌,看着周围小弟们又哭又笑的脸,她张了张嘴,终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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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过来时,文照看见阿母正坐在自己身边。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笑着埋怨,“你这孩子,哪儿来那么大的胆子,三个北戎人,你竟敢真的动手去杀!”
文照无力地嘟哝:“孩儿当时也没想那么多。”
“阿照,这下你可成咱家的小英雄了!”文迁叔父也在一旁,捋着胡须笑呵呵地说:“族长说了,要将你们今日的事迹,写到族谱里去!”
文照对于上不上族谱的并不在乎,随意应了一声,听见外面似有响动,她问:“外头是谁啊?”
文母说:“是阿良那孩子,他非要等你醒来,说要跟你道谢。”
文照身体也没什么大事,于是趿着鞋子走了出去。谁知文良一见自己,竟然毫不犹豫地跪下了,“大兄,日前种种,都是良不对。今日若非大兄仗义相救,只怕良就要命丧北戎人之手,成为他们的口粮。大兄之恩,良没齿难忘,日后愿追随大兄左右,供大兄差遣!”
文照觉得此时自己或许该说些什么好听话来勉励自己新收的小弟,可她思索良久,终于只是笑了笑,道:“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就这样,文照成功收服了文氏宗族中几乎所有少年儿童,即使有几个不怎么服气的,一听她带人斩杀三个北戎人的光荣战绩,也吓得不敢吱声。
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内部安定了,文照开始计划下一步。
是的,在所有逆袭计划都被现实砸了个粉碎之后,文照终于发现了被现实重重堵塞的上升通道中的一丝光亮——武力。
世间万物,芸芸众生,虽被诸多标准与隔阂划分为高低贵贱,可终究有一样是公平的,任谁也无法更改逃避,那就是生死。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黎庶会死,士人会死,草芥会死,贵胄也会死。
而武力,可以让所有人的死亡提前到来。
只要掌握足够强盛的武力,就能一拳砸碎眼前的障碍,耀武扬威地走到上一层的阶梯,嘚瑟地向周围人问候一句,“哟,你也在这儿呢?”
文照想让自己和阿母能吃饱饭,能过上不那么辛苦的生活,如果常规方法办不到,那么她也不介意使用一些特殊手段,毕竟她的道德底线也还算是比较灵活。
于是在发现这个方法后,文照迅速地接受了它并且制定了一个目标——她要成为原平县的第一豪强。
何为豪强?豪强即是当地的地头蛇,聚族而居,拥有私人武装和大片土地,掌握巨大的资源和财富,具有很强的生存能力和发展能力。足够强盛的豪强地主,甚至能够影响中央朝廷的政治决策。
当然,这对于现在的文照来说还过于遥远。她打算先制定一个小目标——把族中前几年被其他家族抢走的那片沃土夺回来,进一步提升自己在文氏宗族的影响力。
即便是这个目标,也很困难。毕竟她现在手底下的小弟们都还只是一群熊孩子,她要是带着他们去斗殴,只怕会被对方家族笑死,然后一手一个丢进河里。
所以,她只能苟。
她要苟到自己成长起来,苟到小弟们都发育长大,再以雷霆般的姿态,开拓自己的版图。
于是,在自己的光荣战场——谷场,文照主持并召开了她和小弟们第一届大会。
在大会上,文照再度确立了自己身为首脑的地位与权威,并向小弟们承诺并描述了帮派内部明确的上升通道,学习优异者、武力强盛者、对帮派有功者均可在帮派内部获得高位,拥有相应的资源及地位。
她还以忆苦大会的形式,让大家回忆过去这些年家族受到的其他家族的侵占与欺凌。大家说得激情澎拜,你一言我一语的,细数起来还真不少——文氏家族虽说在原平县有一定的影响力,但雁门郡靠近北戎,常年纷乱,常住居民人均武德充沛,彼此间你抢我一点东西,我夺你几亩土地,得失根本算不清楚。
但在文氏的孩子们看来,我家抢了你的那叫物竞天择,你家来抢我的那就是不讲道德!该死!
大家很快说得热血上头,甚至当即就要提上武器去斗殴,文照赶紧拦下安抚,把眼前的愤怒化为对未来奋斗的动力,“我知道大家心中不平,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动手,只是白白地送死。我们每一个人的性命都是珍贵的,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宗族的接班人!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冲动,不是送死,而是努力学习、努力成长,大家既然相信我,我也相信大家,我们迟早有一天能为宗族开拓一片崭新开阔的天地!”
小弟们听得纷纷泪流满面,并以积极的态度投入到文照制定的学习、训练计划中。
族学只用隔一两天上半天,文照要求小弟们上课认真学习,并布置了每日家庭作业要求课后完成,她会不定期抽检,同时开展月考、期中和期末考,按分数排名。族学结束后的下午则是军训时间,文照回忆着大学军训时教官的方法,从站立、正步走开始磨练小弟们的个人意志力,培养整个团队的凝聚力,增强集体主义观念,同时锻炼体魄。
一段时间以后,小弟们之间很快就分出高低来。
文良着实天资不错,在知识学习和体能锻炼中都一直保持着名列前茅的成绩,而曾经的豆芽菜文成飞,竟然渐渐在军训中展现了不凡的能力,在文照主持开展的初次两两互搏中,他三下五除二就撂倒了自己的对手。文良见状惊奇之余也对得意洋洋的文成飞感到不爽,文照于是安排他俩当众较量一番,一番缠斗之后,文成飞竟将文良也掀翻在地。
文良并没有心生怨恨,而是老老实实地承认技不如人。文成飞也作了一番谦虚姿态,两人拥抱表示友谊长存。
除他二人之外,小弟们也有其他一些能力佼佼者,文照信守承诺,给他们安排了合适的“官职”。
目前文照拥有小弟一百余人,大约是一个连队的人数,于是她也按照连队的编制,设置了三个排,每个排下辖三个班。文良和文成飞分别是一排、二排的排长,另一个小弟文典担任三排排长,另设班长九人。当然,连长一职由文照担任。
对于文照的安排,小弟们没有不服的。
但是文照也知道,带领小弟杀三个北戎人带来的威势虽然强大,终究也有消耗完毕的一天,在她无法带领小弟们开拓版图、做大蛋糕的时候,她本人必须保持对小弟们绝对的优势,才能让小弟们始终对自己倾佩,从而保持忠心。
毕竟历史长河漫漫,下克上的例子也屡见不鲜。
所以为了不被干翻,文照一直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