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夜晚,柔和的晚风。
庞大的轮廓在夜幕里像是头巨兽蛰伏,这是大磨山,一个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山名。山下同样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小镇。
李虚披星戴月地牵着几头大黄牛回到了镇子上,这里大部分的居民楼都只有一层,以泥土房居多,只有少许几个是用砖头砌起来的称得上是宅子的住地。
李虚来到镇上最大的一个宅子里,将牛安置好在棚房后,他又转身走进旁边最简陋的一间小小的茅草屋。
只有六平方米的活动空间,里面还摆放着各种杂物,就连睡觉的床都像是硬生生地挤进去的。
哐当哐当...
李虚稍一活动还碰到了挂在墙壁上的那些东西,发出哐当作响的声音。
空气浑浊,有一种浓郁的牲畜排泄物的气味,还有一些蚊虫在飞舞,让人难以忍受。
但事实上,人的忍受力是很强的,和牲畜没多大区别。只要习惯了,也就好了。
李虚现在就很享受。
他躺在床上,因为傍晚时分在山上找了很久的牛,这会儿腰酸背痛得很。只要有个地方歇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就是一件相当幸福的事情。
“以后放牛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睡觉了!”李虚后怕不已。
他犹记得当时那种慌乱的心情,就像是溺水一样,全身每个细胞都充斥着恐惧。
要是那两头牛真的丢了的话,陈员外肯定会宰了自己的。
自己最宝贵的生命没了,老李家就要绝后啊!
李虚忘不掉父亲饿死前,拼尽最后的力气抓着自己的手,几乎用一种哀求的语气对自己说,一定要活下去,千万不能让李家的香火断了。
对于如今已经是孤儿且年幼的李虚而言,父母的那些话就如同是神灵的旨意。
每次入睡前,他都会在回忆里像是挑珍珠一样,小心翼翼地拾起父母说过的每一句话,然后非常用力地记住。
不知为何,今晚,李虚回忆完了过去的点点滴滴后,却还是睡不着。
昏暗无光的房间里,他明显营养不良、瘦小的身子侧躺在用茅草铺出来的床上,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墙角处的一个甲虫在看。
“好奇怪啊...”李虚嘀咕。
下午的时候,自己应该就只小憩了一个时辰左右,但却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光怪陆离,像是神话故事。
那里面的人都很模糊,看不真切,居然全都能在天上地下战斗,将比大磨山还要大数倍的山峰给一个个打到炸裂。
刚醒的时候,李虚还汗流浃背,甚至分不清自己是那个宁明还是李虚。
但现在却又莫名地觉得那些东西像是蒙上了灰雾,全都不真实。
李虚拼尽全力地回想,就只记得一些或是恐惧、或是愤怒、或是凄惨的哀鸣。
这些反而让李虚幼小的心脏生出了一阵阵的难受。
“这一次比以前来得更强烈了,我是得病了吗?可我也没有钱去看大夫啊...”
李虚有些受不了了,想停止这种思绪,他又翻过身,强行紧闭双眼。
事实上。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事。
早在李虚记事之初,偶尔就会有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和画面,像是穿过了时光隧道,从未来而来,精准地击中他。
然而,对于现在的李虚来说,他根本没有能力去分析那些画面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深受其影响,更像是在备受那些东西的折磨。
李虚眼角缓缓滑落了泪水,他忽然好想哭。
小时候,有个野道士晕死在自己家的家门口,自己父亲煮了一个鸡蛋给对方服下,然后那个野道士醒来后,说是给自己算个命,以此还一报。
过后,那个野道士被吓了一跳,说了一大堆自己听不懂的话,好像是说自己的命格太硬,然后就快速收拾东西离开了自己家。
在对方离开后不久,一场大旱到来,三年无雨,据说是有神仙在天上打架,惹怒了老天爷。
在那场大旱中,家里能卖的全都卖了,可大旱还是没有结束,过后,自己的妹妹被父亲卖给了别人,就为全家换来了两个馒头和一碗水,母亲也在一个夜晚偷偷跑了,到了最后,父亲他也死在了家里。
李虚不知道为什么就自己活了下来。
结合自己从小就有的毛病,他觉得自己是被老天爷给诅咒了。
父母妹妹是被自己给害死的吗?
“怎会这样,好弱啊...”忽然间,李虚明明脸上挂着泪水,但嘴里却无意间发出了一道冷漠、不属于他的声音。
李虚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深夜时分,感伤结束后,李虚擦拭眼泪,露出坚强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我也要活着,父亲临死前的最后愿望就是要我给李家留一个后!”
或许是白天发生的事的缘故,他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觉,干脆小心翼翼地爬起来,然后从床底下取出一本老旧的书籍。
这本书是陈员外女儿丢掉的。
陈员外专门请了一个先生教他的女儿,只是那个女孩却不喜欢读书,反而居然喜欢放牛。
李虚可不敢让别人看见了这本书,因为陈员外虽然对他女儿总是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但对自己却是稍有不顺就拳打脚踢,肯定会觉得是自己偷了他女儿的书。
吱嘎!
茅草屋的门被打开一条缝隙,外界的月光,稀薄地照射了进来,落在书上的那些方方正正的文字上。
“绯月国...太吾皇...什么州啊?”
借着天地的光亮,李虚专心致志地看着书上的文字,像是全身心都要投入进去。
平常时候,李虚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陈员外说的骨子里不安分吧,他会偷偷观看陈员外女儿的上课,如饥似渴地偷学那些知识。
并且,教书先生是个很善良的人,甚至有过几次专门教自己识字。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陈员外每次看见自己在地上用树枝练字,都会对自己痛下狠手,每次都会把自己打得全身淤青。
“你这样的贱种也配学东西?一辈子放牛的下贱命,早点认清你自己的命!”
陈员外对自己说过不知道多少次这样的话。
回想种种,李虚抿了抿唇。
他也想认命,只是从小到大就有断断续续、源源不断的东西在影响自己,
仿佛在远方有什么在吸引着自己。
“我要存钱吗?然后找个时间,去问那个先生,问他天机宫是什么?”.
李虚就只认得几个字,脑子里却有关于那个宁明的一个个复杂问题。
他开始思考,要不要花费一些铜板,就只为了得到答案。
......
思考一经诞生,生命就有了巨大的力量。
......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就是六年后。
李虚还是在陈员外家里放牛,只是从放牛娃变成了一个牧牛羊的少年。
终于,他知道了自己所生活的这个地方名叫绯月国,地域广袤无边。但是,如果放进一块名为蒙州的疆域上的话,却只能说是沧海一粟。
他也知道了井底蛙这个词语。
作为普通人,一辈子大概就离不开绯月国,可以见识到的最厉害的人物也不过是地方的县令。
本该是这样的。
可是,李虚脑子里的东西却越来越多,不是来自于书本上的知识,哪怕是绯月国皇家的库藏也不可能记载得了那些顶尖修行者之间的秘事。
这也让他渐渐与一个正常放牛娃的命运轨迹产生了偏移。
甚至就连陈员外的女儿都对李虚萌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李虚偶尔也会对她说出一些超出了书本上的仿佛天方夜谭的奇闻异事。
兴许是因为经常放牧的缘故,李虚尽管身体还是很瘦弱,但面部轮廓已经硬朗了,精壮的肌肉块,散发着浓郁的阳刚气息,是雄性荷尔蒙。
陈员外的女儿与李虚之间走得越来越近,彼此接触的方式渐渐变得亲昵,危险了起来...
等李虚意识到危机时,他已经在一个深夜被陈员外派人绑在了山崖上。
“早就觉得你这下贱的东西有些不对劲,没想到居然还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这些天一直和月儿聊聊聊,说些夸大其词的野故事,搞得月儿动不动就提及你的名字,我看你是活腻了!”
陈员外嫌弃并痛恶地骂道。
李虚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脸上布满了恐惧与绝望。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明明是对方女儿主动找的自己...
“推下去!”
陈员外残忍无情地一声令下。
李虚从山崖上下坠,四周升起的雾气,有些迷离,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反而是找到了一种熟悉感。
是......
作为修士翱翔在高空中的那种感觉。
“不,我是宁...”
兴许是意识在恐惧之下解体,李虚眼神恍惚,让另一个意识有了出来的机会。
可就在这时——
李虚突然停滞在了半空中。
他眼神一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白衣女子。
对方腰间佩剑,身着荷叶状月牙色长裙,身材修长,黑发如瀑,脸蛋精致的比陈员外女儿还要漂亮一百倍,皮肤白皙,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远处,还有另外几个少男少女,全都和自己一般无二的年纪,样貌烨然若神人,并且都是全都踏足在虚空中。
这些是...修士?
“师姐还真是人美心善啊。”那几个少年笑着说道。
李虚认出了这个白衣女子,好像就是自己小时候望见的那个踏剑飞向夕阳的仙子。
过去了这么多年,对方的样貌居然没有发生丝毫变化?
这群少男少女就和游历人间的神仙一样,将李虚安置在地面后,便就此离去。
李虚突然鼓足了力气,他不甘,喊出了想要改变人生的话语。
但那群少男少女却没有停留。
只有那个白衣女子轻飘飘地留了句话,“要是你有资格的话,就来绯月国的国都吧。”
“国师大人锐意改革,有教无类,只要你的根骨可以吸收灵气,到时候自然便可以踏上修行路。”
至此,
李虚心中诞生了一个比父亲说的传宗接代更加坚定的人生目标。
也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冥冥中的命运注定。
......
不久后,又一个深夜。
大磨山下。
静谧的夜晚被打破,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包围了镇上最大的宅子,各种凄厉如恶鬼的惨叫声传出。
包括陈员外和他女儿在内,共有二十七条人命都葬身在了火海中,
据说,就只有那个教书先生险之又险地活了下来。
让老实淳朴的乡民们全都惊恐有加,好长一段时间都在做噩梦。
燃烧的夜色中。
没人看到的是,李虚站在角落里,那双眼睛里倒映着凶猛的火光,尽是和其年龄不符的冷漠。
从小到大,他每每做梦都会经历更加残酷的修行界的斗争。
那些梦,很模糊,但又很真实。
“放牛娃的故事结束了。”
李虚手里拿着一条粗麻绳,此物陪伴了他整整六年,在如今,突然被丢进火海里,燃烧成为灰烬,
“从现在开始,李虚的故事开始了。”
......
接下来的百年时间,李虚都待在绯月国。
他正式成为了一个修士,进入了真正的修行界中的残酷斗争。
李虚的资质只能说是中庸,但也就是这种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人物,只要足够的坚韧,就最为可怕。
轰——
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已经是国师、大道八重天巅峰的李虚,在皇宫大殿中,一只手扼断了那个雄心壮志的老皇帝的脖颈。
“雄心壮志者,有一个就够了。”如今的李虚俨然成为了一个枭雄,他冷酷地看着那个老皇帝逐渐黯淡的瞳孔。
下一刻,李虚转身看向那个已经被吓得腿软,瘫痪在地,裤子都尿湿了的年幼太子。
“无需繁琐的礼节。绯月国,我说了算,你明天就登基吧。”
李虚交代完一句,便头也不回地走入了雨夜中。
他对于权势并不上心。
哪怕是到了现在,时常还是会有一些东西进入他的脑中,在更辽阔的天地,有东西在吸引自己。
那是——道。
到了如今,李虚终于知道了:有一种东西凌驾于时空之上,占据了过去、现在、未来。
它钻进了自己的命运当中。
......
接下来的十年。
绯月国在李虚的统治下,变成了一台战争机器,开始疯狂进攻附近的其他王朝,只为掠夺,纳天地万物之造化于一身。
但就在绯月国达到巅峰之际,李虚却突然离开了。
他找到了自己的道——牧道。
所谓牧字,即是放牧,视天下苍生为畜生。更确切地来说是奴隶道。
当年的那个放牛娃走出了大磨山,走出了绯月国,走出了蒙州,如今行走在了真正广袤无垠的大夏天下,
开始寻找一条放牧世间万物的路。
这是一副更加波澜壮阔的篇章。
行走在大夏天下,积攒道痕的期间,李虚也终于知道了天机宫是什么。
那是坐镇在七座天下之上的天外天的至高道统,统御着诸天万域。
在得知这一点后,李虚在一个石洞里闭关了三个月,什么事也没干,只在思考。
牧道的本质即是统治与被统治。
当初的那个放牛娃,如今已经容忍不了有任何一个存在可以凌驾在自己的头上。
尤其是在合道后,那种感觉更是强烈到了极点。
李虚他便已经开始谋划要如何推翻天机宫。
“黑暗宇宙...宁明...”最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李虚想到了脑海中的那些像是从未来传递而来的东西。
嗡~
突然间,李虚身体微颤,眼瞳中有光芒闪动,灵魂中有什么像是要冒出来。
“别急,别急啊。”李虚忍住了,嘴角又露出一抹神秘的弧度。
后面。
在大夏天下的一个秘境夺宝时,李虚又遇到了一个名为黎元的年轻修士。
他当时才刚刚点燃道火,而对方已经是道源境的强者,本该逃不过一死。
不过,对方看中了李虚的牧道。
“我需要你的力量,加入我们。”黎元对李虚递出了手掌,“我们的背后有慕容家、季家的扶持,还有蛮荒天下的资源...”
“什么势力?”
“新天庭。”
“......”
......
转眼一瞬,便是三千载过后,世间沧海桑田。
绯月国早已不在了人间。
当初那个道源境的青年,黎元如今也已证道,封号混元,终于有了挑战天机宫的资格。
李虚也来到了证道的前一夜。
不过,诸天根本就没有几个牧道的大道十二重天大能。
李虚谢绝了混元仙尊的帮助,独自回到大夏天下,降临在蒙州,重返故地。大磨山依旧在,他一个人站在山巅,静立了许久。
是夜。
月明星稀,万物寂寥。
李虚想起了混元仙尊的询问,忽然望向天空,看见了稀松星光中最明亮的一颗,撕裂开了夜幕,可比肩皓皓之月光,
“...就叫太白仙尊吧。”
话音刚落。
夜色中,李虚突然怔在了原地,一动也不动了。
他的眼中升起了一团浓郁的道光,嘴唇开合,
但发出的却不是他本人的声音——
“原来,这就是太白仙尊的人生路啊。”
......
......
宁明醒了。
更确切地来说,在一千年前的时候,他就苏醒了过来,只是一直都附体在太白仙尊的体内。
就如同第二人格,居然是和对方一同经历了一遭滚滚红尘路。
李虚或者说太白仙尊,对方所经历的一切,自己也跟着经历了一遍。
包括个中的感情、酸甜苦辣,都涌入了自己的心房。
相比之下。
宁明的人生满打满算也不到三十五年,而太白仙尊的前半段人生却足有三千载。
同样的,李虚其实也有受到宁明的影响。当初在放火烧陈员外宅子时,那眼神和宁明极其的相似。
“这就是红尘道的历练吗?太白仙尊早年居然只是一个放牛娃...”
大磨山上,“李虚”自语呢喃,发出的是宁明的声音。
宁明知道,自己现在还在东夷天下渡劫的过程中。
这里只是红尘道中的一粒红尘。
感受颇难形容。
“这是宁媱当初的为难吗?”
宁明想到了当初人间身和神祇身融合的宁媱与紫微星之主。
这一刻,他是真的可以说拥有了太白仙尊的所有记忆,相当的恐怖。
就像是一个克隆体生命,被高官富豪植入了对方的一切。
“我是宁明,这里就只是红尘道中的一粒红尘...出去后,东夷天下还有无数群敌都要围攻我,三号宇宙的众生也都期盼着我的路。”
宁明合上双眼,稳固本心。
只要自己可以始终认定自己是宁明,而非他物,这次反而会收获到无法想象的造化。
相当于一位仙尊的所有经验全都被自己给吸收了!
好在的是,宁明的道心实在是强大,并且,红尘道对他的影响还比不上禁忌道对他的命运的影响。
“为什么...红尘道里会是太白仙尊?”
忽然间,宁明皱起了眉头。
红尘中有多少生灵?这么巧就选中了太白仙尊?
并且。
红尘道如果是真要磨灭掉自己的存在的话,那不如直接把自己丢进一个有亿万人口的王朝,让“宁明”掉入进轮回,体验一个个生灵的人生...
那样的经历,宁明稍微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恐怕真的可能会忘记“宁明”的存在。
而就在这时,异变陡起!
宁明的神情突然僵硬住了,不敢相信地发现自己此刻动不了了!
不仅如此。
那个嘴唇还在不受控制地自动启合,这一次发出的是李虚...或者说太白仙尊的声音,
“牧道.道决六十,双命倒置”
唰——
下一刻,他的躯体剧震,头颅猛地抬起,双眼中喷薄出冲天的酒红色光束,凄艳如道血。
哗~
这是,宿命珠的力量!仿佛射穿了命运长河,酒红色的光束竟打穿了这一粒红尘,出现在现实中,贯穿了东夷天下的天上与地下。
霎然间,诸天迎来了时代的最高潮,无数观看着宁明冲关禁忌十二重天的生灵,此刻全都震骇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