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在陌生的床上醒来的经验,对陆晚星来说,还是第一次。
他物理意义上的不太能动弹,像被人狠狠揍过,而且揍的范围很广,浑身都痛。
在被子里艰难地翻滚了一圈,陆晚星到了床边,面朝下趴着,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
房间里黑压压的,只能靠摸索。
胳膊伸出去时,整条手臂都痛,牵扯到肩背上的皮肉也痛。
手机屏幕的亮度自动适应室内的光线,但对连续睡了十多个小时的陆晚星来说,还是过于刺眼,他眯着眼睛,过了半分钟,才把时间看清楚。
周三的上午十点半。
他跟沈和微在床上待了将近三天。
Alpha的易感期有多可怕,陆晚星算是见识到了。
沈和微不在,整套房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陆晚星起床洗漱,把衣服穿好,从冰箱里拿了个鸡肉沙拉三明治和牛奶,用微波炉热好,一边吃,一边踌躇是离开还是稍微等等时,沈和微回来了。
大雪还没停,进门时,额发和肩上都落了细碎的雪花,侧过身关门,陆晚星看到他的侧脸,接着注意到,他在西装外面套了一件羊绒大衣。
不知道冷不冷,很英俊是真的。
“路还封着。”沈和微说了他们俩在清醒时的第一句话,“学校老师给你打过电话,我说你在朋友家,很安全。”
陆晚星看过了自己手机上的消息,专业群已经成了赈灾群,沟通所有同学的去向、分派物资。
他点点头,说:“好。”
沈和微在原地顿了顿,朝陆晚星走过去:“在吃什么?”
陆晚星把保质期只有三天的三明治的包装纸拿起来,有点尴尬地说:“好像过期了几个小时,但我实在是太饿了……应该没事的,一直在冰箱里,也没有不好的味道。”
沈和微握住陆晚星的手腕,就着那个姿势,低头看上面的日期,确认道“过期了”,然后就拿走了陆晚星吃了一半的盘子。
沈和微家里没有准备给Oga的营养补充剂,可他又根本不给陆晚星去吃东西的时间,只有昨天陆悉打电话来以后,两个人稍微清醒了一点,沈和微才去煮了袋方便面。
陆晚星发誓,那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方便面。
现在这个三明治,是陆晚星的第二顿饭。
沈和微手腕一转,就进了垃圾桶。
陆晚星很短地“啊”了声,就看见沈和微打开冰箱门,问陆晚星:“想吃什么。”
冰箱里的食材很丰富,但熟食比较少,还因为保质期时间短,严格意义上来讲,没有能吃的。
陆晚星不认为沈和微会做饭,事实上,沈和微也并不会。
他报了个自认为应该会很简单的蘑菇奶油意面,沈和微照着功课做了四十分钟,得到一盆蘑菇奶油汤。
不知为何,好像煮了很久,意面依然是半生的。
陆晚星端起碗呼噜呼噜地喝汤,放下碗后,被沈和微的目光注视到开始脸红,沈和微从桌子对面起身,坐得离他近了点,伸手把他嘴边的一圈奶油擦掉了。
虽然尝试做饭的结果不尽如人意,沈和微也还是一贯的话少,但很神奇的,两个人之间那种尴尬的氛围,就是消失了大半。
房子里的供暖没有完全停掉,但也受到了影响,陆晚星没带衣服来,只能穿沈和微的睡裤和毛衣。
他撩起毛衣,低头整理宽大的睡裤裤腰时,沈和微拿着找给他也许能穿的一摞衣服进了卧室,眼神跟着落在他身上。
状态糟糕,比起陆晚星的腺体和脖颈,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和微握着门把手站了片刻,走进来,先把衣服放在床尾,然后一手握住陆晚星肩头,检查他后颈上的淤青。
这个姿势非常亲密,两个人靠得很近,沈和微的指尖冰凉,在他的腺体上划过,带起身体的细微颤动。
也许是因为刚刚才从一张床上下来,又也许是因为房间里全是他们两个人的信息素,所以陆晚星没有感觉到抗拒,只是单纯有些不好意思。
他闭了闭眼,拿胳膊圈住沈和微的腰身,试着把脸埋进沈和微的胸膛,见沈和微没有拒绝,又在上面蹭了蹭脸。
沈和微检查他腺体的手指停了下来,而后离开,过了会儿,掌心盖在陆晚星的后脑,揉了几下,问他:“有没有不舒服。”
陆晚星在他怀里摇头,说:“穿一阵高领的衣服就好了。”
雪还在断断续续地下,沈和微这边的情况比大学城好很多,没有受过冻,电也只是断断续续地停,不会超过五小时没电,送东西也很及时,甚至一日三餐没再让两个人费过神。
逐个房间感受过温度,最后确认,沈和微的书房是最暖和的。
所以沈和微处理工作时,陆晚星也在旁边。
外面的雪下得纷纷扬扬,陆晚星裹一床鹅绒被,手里随便拿本书看,对面是开视频会议的沈和微。
他话不多,情绪也很稳定,至少信号三番两次中断这种对很多人来说都会激起无名火的事,他对着再一次开始卡顿的界面,也无波无澜的。
注意到陆晚星观察的眼神,有时还会冲陆晚星伸出一只手,叫他“过来”。
过去是干什么,一开始陆晚星不知道。
但被亲多了,有一次差点在突然恢复了信号的视频会议中当众直播,才叫他长了心眼。
一天下午,映着窗外漫山遍野的雪光,光线仍旧很好,陆晚星好几天不画画感觉手痒,拿了沈和微打印机里的A4纸和一只钢笔,就趴在书房宽大的窗沿上,画外头被大雪覆盖的电线杆,和站在电线上灰扑扑的麻雀。
他画得入神,回头时,沈和微不知道站在一边看了他多久。
“用一下你的笔。”陆晚星没话找话,“打完电话了?”
沈和微“嗯”了声,没再说话,陆晚星就也转回去,继续画他的麻雀。
临市完全摆脱雪灾的影响,恢复城市运营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期间陆晚星一直待在沈和微的房子里,反倒是主人沈和微太过繁忙,全面解禁的前几天,就出去过好几次,处理工作。
他们没再做过。
沈和微吻过陆晚星不少次,但没有再做。
这让陆晚星松了口气。
第一次有很多突如其来的意外,他自己也不是很抗拒。
可在两个人都清醒的时候,出于客观原因,他不得不避难一般寄居在沈和微的房子里,还要在没有感情基础的情况下继续,难免给人不好的感觉。
好在他们并没有做。
陆晚星回学校那天,是沈和微送的他。
车程将近四十分钟,算远,但沈和微一如既往的沉默,两个人没说几句话。
陆晚星指着路让沈和微把车停在学校西门,离他宿舍最近。
“那我就先走了。”陆晚星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这段时间谢谢你,今天送我也麻烦你了。”
“没事。”
“那拜拜。”
陆晚星说了拜拜,却没能成功下车。
因为沈和微握住了他的一只手。
对此,陆晚星并没有觉得很意外。
车厢内很安静,沈和微握了很短的时间,就侧过身来,慢慢靠近陆晚星。
他看陆晚星的眼神很熟悉,但陆晚星偏了偏脸,没再让这个吻变成现实。
沈和微露出些不解的表情,没有继续下去,但也并没有退开。
他似乎只是不懂为什么陆晚星之前的每天都给亲,现在又不给了。
陆晚星不习惯处理这种问题,很想逃避,但显然沈和微甚至都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存在,所以陆晚星知道自己不得不说。
“你想过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他跟沈和微的嘴唇隔着几厘米,拿一块肉勾着沈和微似的,陆晚星不躲到更远的地方,但就是不给亲的态度,也没有看沈和微,只是把自己的手拿出来,说:“我感觉也并不像谈恋爱,不知道算什么,总之很奇怪。”
然后,他逃跑似的,匆匆离开了沈和微颇引人注目的车。
沈和微的电话在五天以后终于来了。
陆晚星趿拉着拖鞋就往楼下跑的时候,他舍友在身后喊:“你别太荡漾了陆晚星!”
沈和微送了他一大束花,放在后备箱里,陆晚星好整以暇地数着,但沈和微没有那么多耐心,抓着他的胳膊低下了头,看陆晚星这一次没有拒绝,才终于吻了下去。
陆晚星意料之中的感受到他的焦急和盼望,在碰到嘴唇的那一刻,陆晚星自己也承认,那感觉好得要命,两个人同时发出一声喟叹。
他没能按照自己制定的计划,坚持与沈和微保持距离,从而实现有条不紊的恋爱的目的。
像两个终于找到了彼此的半圆,他们天生的契合,叫人沉迷,也感受到危险。
陆晚星再一次被沈和微扔到床中间以后,立刻抓紧了床单。
他承受着沈和微落下来的亲吻,面对这个比他年长的笨拙爱人,陆晚星心动的同时,也因为上一次的激烈,而始终心有余悸。
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脸上也难免带着紧张。
他的眉眼中,是这个年纪自然的天真单纯,但又因为刚刚懂了情爱没多久,望着沈和微的眼神里,多是软绵绵的心动和期待,还有一小部分,是懵懂,恳求,和陆晚星自己没意识到的恐惧。
第二天,陆晚星要去上课,前半节都直不起腰。
可他年纪轻,正馋嘴的时候不知道厉害,这种事没少做过。
八百年没有社交活动的陆晚星,突然开始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快引起了他关系还算近的同学姜蓓蕾的注意。
姜蓓蕾问他,总来接他的Alpha,看上去比他们大很多,开的车也不普通,是不是玩弄大学生,把他当pao友。
陆晚星想了想看似深沉,实则毫无经验的沈和微,摇头否认。
“他什么都不懂。”陆晚星说,“很笨。”
姜蓓蕾摸了摸胳膊,说:“你们俩到底谁笨啊?你看看脸上这个表情,才多久,有那么喜欢吗?我说美女不要倒贴,可以吗?”
陆晚星不理她,低头拿食指戳一戳饭卡卡套里,沈和微的那张证件照。
姜蓓蕾靠过来,挤挤他肩膀:“那你们……有没有……”
陆晚星道:“有没有什么?”
姜蓓蕾道:“那个……”
看着陆晚星瞪圆的眼睛,和微张的嘴,不知道是震惊,还是心虚。
姜蓓蕾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跟这种出了学校的人在一起,和跟同学谈恋爱不一样吧……晚星,人家说,鼻梁骨高,或者中指长的男人,挺猛,你那个,两样全占了,而且看着就不好惹,你……保护好自己吧。”
两个人一个Oga,一个女孩儿,关系也不错,放在平常,讨论这个话题不算出格,甚至,真的讲些出格的,也没什么。
但陆晚星平时看上去太单纯,此前甚至从未有过异性交往的动向,所以姜蓓蕾才有点难开口。
陆晚星果然磕磕绊绊的,半晌,才说:“知道了……谢谢你。”
为了打消姜蓓蕾的忧心似的,陆晚星很认真地说:“他对我很好,之前也有追我,还做饭给我吃。”
从丁凡惠死了以后,就没人给他做过饭了,沈和微是第一个。
尽管他笨的要死,一开始把冬瓜且得比案板厚,就往汤锅里丢。
姜蓓蕾心说,追你多难啊,其他同学要知道做顿饭就能追到,估计早就弃艺从厨了。
沈和微晚上来接陆晚星,两个人照常回家吃饭。
他出了三天差,刚回来,见面后也没怎么说话,但一路上都握着陆晚星的手。
陆晚星讲自己上了什么课,哪天起得特别早还去很悠闲地吃了个早饭,哪天宿舍停水,他回沈和微的房子去洗了澡,沈和微都“嗯嗯”地回应。
一进门,先在玄关接了个热火朝天的吻。
陆晚星被按在门上,Alpha的信心素叫他止不住得腿软,要滑下去,被沈和微拿一条腿牢牢卡住。
两个人亲得难舍难分,最后是沈和微先找回的理智,大拇指用力压在陆晚星湿漉漉的嘴唇上,眼神凶得像野兽,良久,还是退开了。
他往厨房走,陆晚星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整理好被沈和微扯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才跟过去,报着菜单。
沈和微已经过了会报废灶具的阶段,准备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陆晚星三天没见他,很想他,跟屁虫一样,从水槽跟到案板前,又从案板跟到水槽。
这时候,身高的优势就显露出来,沈和微把他拽到身前,拢在怀里,一点不耽误切菜。
进了卧室,沈和微就来拿他的回报。
陆晚星是软绵绵的,好欺负的,怎么欺负都欺负不够的。
他眼泪汪汪地抱着沈和微的腰,把通红的脸藏进沈和微的肩窝,就破罐子破摔,好像把那部分独立出去了,主权交给了沈和微。
结束一次,陆晚星被沈和微很熟练地抱起来,给他喂水。
陆晚星眼睛都不睁,碰了下,说“烫”,沈和微就摸摸他的嘴唇,拿起杯子吹了会儿,又给他喝,说:“试试。”
陆晚星早就觉得渴,不矫情了,喝下半杯,沈和微喝了剩下的。
缓了一会儿,陆晚星突然想起姜蓓蕾说的话。
他的手指在沈和微眉弓和鼻梁骨上来回轻轻地碰,沈和微坐着不动,让他摸。
陆晚星摸完了,又去抓沈和微的手。
把两个人的手掌心对掌心贴在一起,发觉不止中指,沈和微的哪根手指都比他的长。
不过,给他无聊游戏的时间很短,马上就又到了沈和微的主场。
陆晚星躲了几下,知道沈和微怕弄疼他,所以不会真用多大的力气控制他,所以成功卷着被子到了床的另一边。
沈和微追了过去,把他像个蚕宝宝一样抱着,看他要使坏的眼睛,也笑了。
沈和微笑得越来越多,也不只是一副如非必要不会开口的样子。
陆晚星说一些无聊的话,他偶尔也会回应。
“我同学说。”陆晚星用很无辜的眼神看着他,轻声道,“出了学校的人不单纯,让我保护好自己。”
沈和微的确没觉得自己有多单纯,对这样的言论自然无法苟同。
“我怎么你了?”他就要摆出点商场上的架势,来对付蚕宝宝陆晚星,“天天做饭给你吃,送你上学,又接你回来……你说停,我就停,结果又被你打,谁更应该保护好自己?”
陆晚星把他的嘴捏住,不让他说话了。
“那你是说,我同学说的不对?”
沈和微的嘴给捏成个鸭子的形状,无法开口,只好点点头。
“那她还说,鼻梁骨高,和中指长的Alpha,都很猛,也说错了吧。”
陆晚星到底火候不到,讲到后面,不知道有没有臊到沈和微,自己的声音先没了。
沈和微想着他刚才玩玩具似的摸自己的鼻子,又在那抓着手看来看去,满脸无辜,原来心里想的是这个,就没办法不想弄坏他。
他把陆晚星来捏他的手咬一口,又去扯被子。
陆晚星大呼救命,但没人救得了他,最后只能把沈和微当成避风港,鸵鸟似的,一头扎进沈和微怀里,什么都不管了。
他的东西越来越多得出现在沈和微的房子里,画笔、画板、衣物,和很多沈和微送他的零碎。
露露被沈和栋送过来的那段时间,陆晚星过得醺醺然,好像他跟沈和微真是一家人。
家人这个词,对陆晚星来说没有多少温度,沈和微为它赋予了新的意义,叫陆晚星在贫瘠的生活中,也有了可以渴望温暖和幸福的欲望。
不知不觉中,冬天过去了,春天也过去了。
他感冒过一次,沈和微也半夜不睡,陪鼻塞的厉害的陆晚星倚在床头,玩手机上陆晚星不知从哪找的一个弱智小游戏。
流行性感冒来势汹汹,陆晚星刚好,一直照顾他的沈和微就病倒了。
他躺在床上,因为发烧,看上去比较虚弱,陆晚星早就想要机会反过来证明自己也可以照顾人,坚持要他躺着给他喂粥,差点第一口就把沈和微呛死。
正当陆晚星渐渐习惯了恋爱的实感,在初夏的一天,沈和微突然对他说,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在此之前,沈和微从未流露出任何一些预兆,能叫陆晚星解读出“沈和微不喜欢陆晚星”的信息。
他们的分手来得那么猝不及防,陆晚星最多是惊讶,其次才是伤心。
他问沈和微,自己是不是无意中做错了什么伤到了他,可沈和微已经不愿意再跟他说话了。
在课业与兼职中夹缝求生,才是陆晚星的生活常态,相比之下,接受这场短暂的恋爱其实是黄粱一梦就很简单。
等他被沈和微叫回去收拾东西,看到沈和微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才发觉自己有多想他。
沈和微对他那么好,现在不想对他好了,陆晚星可以接受,但是后知后觉地难过。
要是在一起的时候没说过沈和微那么多次笨就好了,要是在沈和微做饭的时候多帮点忙就好了,沈和微想接吻的时候,很多次可以不拒绝的,只是为了捉弄一下沈和微,现在好了,以后都没有了。
陆晚星并不知道沈和微对信息素和爱情的联系与区别产生了多少自我否认和挣扎,只是单纯为了这些小事而感到后悔,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可以接受分手。
谈恋爱总免不了分手,就算真的喜欢,也要两厢情愿。
原本,陆晚星是要这样想的。
可是,他大大高估了自己,没办法做到那样洒脱。
他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丢掉了些对失去的坦然。沈和微在他的生活中实在扮演了太甜的一部分角色,他试着挽回,在沈和微明确说了分开以后,还想找出问题所在。
最后,在十一月的一天,带着未完成的标记离开了沈和微那栋房子,被沈和微严辞拒绝。
陆晚星还小的时候,就听丁凡惠讲过一个故事,叫做买椟还珠,放在这里,不合适,但又好像很合适。
在他跟沈和微的分分合合中,得到的是什么,失去的是什么,不用放上天枰衡量,只叫看客来评,孰轻孰重,早就自有真章。
可他不愿承认,即便这样,他仍不愿拿买椟还珠来描述这段分合。
听到陆悉对他说“陆晚星,你替我跟沈和微结婚”时,他还想答应。
唯一拥有过最后不知为何失去了的童话,陆晚星还想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