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缱绻, 古时的晚上总是幽静而霜冷的,白日的灯火一盏一盏地在熟睡前被熄灭,世界就此安静下来,唯余天上的星辰, 还有亘古不变的明月, 散发出幽幽地明光, 为这片黑暗的大地, 添上一抹冰凉的温度。
有风拂过,吹响了院子里的那片新竹,竹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传到了院中人的耳中, 将她紊乱繁杂的心绪稍稍洗涤了一番, 也让她迷茫地目光稍微平复了些许。身上的单衣虽然厚重, 但是依旧抵挡不了深夜的寒露, 但她毕竟并非凡人, 这等寒气的磋磨, 还是不能伤到她的身体。
“辉夜姬啊辉夜姬, ”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那门外徘徊的众多的男子之中, 又有哪一位是你心中所许的好男儿呢?”
辉夜姬的面色依旧清冷,没有为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所惊到, 她淡淡回答道:“你知道的, 这片大地不是我的归宿。”
“这个时代中最顶尖的人杰现在就徘徊在你的房屋的外面, ”那声音像是暗夜中缠绕不去的絮絮低语, “他们对你的心意, 就像是夜晚中的火炬, 他们熊熊燃烧的情意,你竟连一点的温暖也感受不到么?”
辉夜姬的神色苍白了一些,她静静道:“如果这个世间是他人付出就必须要有所回报的话, 我岂不是要将自己随他们的心意拆分为几份,再将之交付到他们的手中,才算的上是既公平又公正?”
那声音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怀好意,它嘻嘻哈哈笑了好一阵,才缓缓地说道:“可是,那将你捡回家中的老翁,他可是想要让你找到一位家室既好,又疼你爱你的好男人。‘男子一定要娶妻,女子一定要嫁夫,这就是这人世间的规则’……”
说到最后,它模仿了白日里老翁的语调,阴阳怪气地说完了这样一通话,像是忍受不住一般,它的笑声愈发尖利刺耳起来。
辉夜姬的面色更为寒凉起来,月光之下,她的神情就像是雪一样通透,她垂下纤长的眼睫毛,双眼中的眸光也低暗了下来,但她的语气依旧像是之前那样平缓,她语句清晰,简单有力地说道:“他是担心自己在逝去之后照拂不了我,想要有人陪伴照顾于我罢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那可恶的声音大笑起来:“他们都是为了你好!”
“够了!”辉夜姬一挥衣袖,像是驱散了某种看不见的无形的存在,她站起了身来,乌黑顺直的长发披散下来,比起最名贵的绸缎都要来的柔美,她的最外身笼罩着一层宽大华美的唐衣,当她收起了平日里温煦的笑意的时候,整个人就真的显现出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威势起来,月亮将她的影子投射在院中的大地上,她独自站立于此,语调冷冷呵斥道:“你这月光中诞生的虚无的妖怪啊,你今番这般问询于我,莫不是在嘲讽我被贬斥在此地?”
“怎么会?”自始至终都没有显露出形体的妖怪怪声道:“你降临到这大地上,是我一心戚戚想要达成的目标,如今愿望实现,我又怎么会来嘲笑帮助我来到地面上的你呢?”
辉夜姬默然了刹那,最终,她的语气还是没有多少的变化,她漠然道:“我不知道月亮上为何会诞生出你这种虚无的妖怪,但是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畏惧于那位月渎的神明,你之所以会在月宫中就蛊惑于我,为的不就是这样的一天吗?”
似有无形的存在在辉夜姬的身前飘动了一段距离,那位虚无妖在无人瞧见的境界里微笑,但这笑容是一种极为恶劣的无情,它毫不留情说道:“但这是你的选择不是吗?”
“而和我不一样,”虚无妖意有所指道:“你的身份特殊,即使这一次被惩罚下凡,但终究还有可以回去的一天。那些天宫的人在那位神明的照看下早已将自己与这大地上的生灵区分开来。在他们看来,这地面上的人类既愚蠢又污秽,让你降生在这样低劣的地方,就是让他们闻之畏惧的极可怕的惩罚了……他们居住在干净圣洁的宫殿里,穿着舒适柔软的衣物,吃着珍贵美味的食物,不用担心衰老与死亡,可以一直保持着最为美丽的外表,就真的以为自己是高贵无比的神人了。”
“可其实,”虚无妖讽刺道:“一旦他们失了那位月神的眷顾,又和这地面上的人类有什么不一样呢?”
“这些话你在天上的时候就已经与我说过了。”辉夜姬这次不像是从前的她那般被说动,她抬眼看了一下院落的围墙的外边,那里有一家悬着灯笼的牛车,车上据说是另外一位的皇子,在听闻自己的宿敌居然主动放弃了辉夜姬这等美人的时候,曾经在这房屋的外面大笑了三声,之后更是绵绵不断地为老人送来布匹与胭脂,俱都是宫中无一的珍品。她看向了这个方向。
“但大地上又有什么不同呢?”辉夜姬有些黯然说道:“天人们谈论起人类们鄙薄不屑,他们的傲慢难看到令我难以忍受,可是这地面上,不一样还是有着身份上的天差地别吗?你看那脑袋空空的皇子,不比那任何一位的农民们要多上一些手与脚,但他可以随意地享受到绝无仅有的服饰与食物,是其他的有些人一生也想象不出来的奢华,这样的差距是他自己努力争取到的吗?”
“不,”辉夜姬摇了摇头:“这也同样是因为他出生的缘故。可他们看待那些底下的人们,又和诞生在月亮上的天人看待他们,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呢?”
虚无妖有些哑然,但它很快又重新笑了起来:“我倒是不知道你居然可以看的这样清楚。”
“我已然学会了思考。”辉夜姬也不为这称赞喜悦:“这是我从你那里学来的最珍贵的东西。”
虚无妖有些恼火,但它将这种情绪按压了下去:“是啊,是从我这边学来的……那么,聪明的辉夜姬啊,你准备怎样去驱散这群恼人的苍蝇?还是说,你真的要让那位人间的老翁随意摆布你的人生,从那些男人里挑出来一个不那么差的,将自己往后的岁月托付给他呢?”
辉夜姬再次陷入了沉默。她抬头望向了月亮,像是可以从中瞧见自己原来所居住的地方。这不是她在眷恋自己从前的生活,月宫中虽然无有烦恼,但是它也太空的一些,那样寂静清冷的生活还要一直一直延续下去,这样一来,那就不再是生活,而是永无赦免的囚牢了。
虚无妖从辉夜姬的面前悄悄退离,它是从月光这样一种没有任何实质的光辉中诞生出来的妖怪,因为这独特的化形的方式,它的本质介乎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这样一种特殊的性质让它游走在虚无之中,只要它想,就没有多少人可以察觉到它的存在。这也是它可以跟随着辉夜姬从月宫之中逃离的原因。
它准备悄悄去往另一位皇子那边去看看。它之前一直以为,最后留下来的几位之中会是有着那位皇子的位置的,老翁拒绝不了他们这些在人间里位高权重的大人物的,他们最后施加过来的压力还是要落到辉夜姬自己身上的,而他们对于辉夜姬的热情也是所有人之中最为执着的,那位皇子之前的痴迷让人很难相信,他会就这样将机会让给了他所讨厌的竞争者,甚至是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这样突然的离去。
如果可以,它不介意将他“劝”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