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社会便是如此, 掌权之人一层接着一层往上,你若是要做出什么撼动时局的大事件,最终的拍板权,也还是要落在少数几位的手中。这一点的道理, 红叶在人间沉浮的这段岁月里, 就已经明白了过来。
她思索着这个所谓的森神会的信息。从一开始的认为是霍乱平定的暗处的某个不足道的邪教的组织, 到后面涉及到了大妖怪等级的存在, 再到后面,据说那不知是否真实出现过的虚无缥缈的神……只要是妖魔对策室中有过的记录,红叶就都可以得阅。
北原章可以坐上空悬的对策室总长的宝座, 他的身后站着的是即将竞争首相席位的国会议长山崎名冢, 而山崎名冢, 他的身后, 就是站着他所谓的“女儿”, 山崎红叶了。
她没有说话, 那躬身请罪的保镖便不敢直起身体来, 不论是从前的时期, 还是后面的时代,红叶从来就不介意表现出自己肆意的暴虐。她像是想到了什么, 对着手机的另一边, 语气中带上了故作的讶异:“你不要告诉我, 北原章是用那位神执掌的威能打动了你。”
对面像是说了些什么。
红叶随意地走下已经受损严重的车子, 她也不看其他的人, 只是笑着说道:“我当然知道你。父亲大人你可以忍受得了我这位转世而来的女儿, 为的不正是你那无处安放的庞大的野心吗?”
“我喜欢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红叶不在意道:“我之前也不是没有见过比你还要来的磅礴的人物,你虽然比起来要差上一些, 但你有一点更值得夸赞。你可以克制住自己,你懂得忍耐,而这,才是更适合现在这个时代的政客的特性。”
对面的停顿没有持续太久,似乎红叶的评论并没有惹怒对方,他继续说了些话。
“人类总是对生死对时光这种东西更在意一些,”红叶笑吟吟道:“我不管你是不是想要得到一些你不应该得到的东西,只有看不清自己形式的人,才有可能打破自身所在的固化的阶层,过去的我是这样和你说的,现在我也可以再把这句话对你说上第二次。可是……”
说到最后,她笑意愈发晏晏,吐出的话语却是更为危险起来:“眼看我们成功在即,若是你这般的动作破坏了我们这么久以来的努力和等待,那么,你这次的奢求,就不是单单用野心可以搪塞的过去的了。得陇望蜀,连自己的基本盘也摔碎的话,你知道的……我会给你什么样的结果。”
似乎得到了还算满意的回答,红叶放下手机,结束了这一次突如其来的通话,她将目光放到了一直在等候问罪的黑衣的保镖的身上。
在她的注目下,男人的西装内,已经是汗湿了一片,冷风吹过,竟有了些恍如隔世的冰凉感。
“没有下一次。”或许是考虑到了夜斗再挫也还是个神,红叶语调冷然地给出了结果。死里逃生的保镖立刻松了口气,他招呼着已经从道路后方开了过来的另一辆联络过来的汽车,恭敬地将近侧的车门打开,恭迎红叶入内。
“小姐。”有人过来问候。
“我希望等我回去的时候,就可以看到这个逃走的家伙最详尽的调查的结果,”红叶吩咐道:“另外,我还要亲自见一见北原章,让他在回到对策室的时候,立刻过来见我。”
“嗨!”来人低头应是,很快离去。
…………
计秋没有理会身在森神会中的北原章,就像是他和森川咲子所说,和夜谈社有关的那部手机是北原章故意留在森川秀信的遗物之中的。不是为咲子而来,是为了他而来。
计秋曾经想过,是否可以从官方那边得到些许的有关时政的信息,大概也是为此,他透露出来的东西,让北原章想要在这边试探一手。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多么的亲密,北原章事后没有更进一步,也让计秋知晓了,对策室那边,大概率是没有他所想要的东西。
他也不担心木花,可以将森神会发展到延伸到了人类社会的个个角落,这其中的功劳,可不是灯笼火那个小家伙兜得住的。虽说刚开始的时候没有投入太多精力,但是如今这样的规模,或多或少,木花也应当照看过一些——可以命令住“黑狐”,就说明了她在其中的掌控力。
二者的交锋,其结果,可并非森川咲子的“绑架”一词可以道得尽的。
他现在不在当代。
…………
天暮暮仿若倾颓,风啸啸好似兽咽。大海卷起数丈高的浪潮,黑色的潮水像是掩藏着不可知的莫测,阴云与其连绵成一片,豆大的雨织将所有的一切都联系起来,将这幅惊天动地的景象绘成了画卷,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了天地自然之威。
而现在,计秋与另外的一位就踏入了这幅暴风雨的“画卷”之中。
白比丘尼面色极为复杂地观望着这样一片的景色,她依旧是从前的那身黄褐色的僧衣,手中持着一柄与其同高的禅杖,她的兜帽盖住了她的长发,一双明亮悠远的双眼,时而怀念、时而悔恨,其中的情绪变换交杂,无法用言语一时道尽。
她转而看向了计秋。
计秋面上颜色淡淡。
白比丘尼感念遇见的这位大人允诺给她死亡,她也有想过,自己最终会迎来怎样的结局?她朝思暮想的结束,又该是如何的长远与沉静?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得到的,会是这样一个,让她亲手来斩断那绵长而痛苦的辗转的“长生”,她竟然……可以亲身来到自己已然逝去的“过去”!
在她的眼中,能够做到这一切的计秋,本就神秘的身影上,又笼罩上了一层恢弘的光。她发现,无论自己之前怎样的谦卑,都依旧还是少了些敬畏。
白比丘尼一击禅杖,在泥土的地面上留下一个坑洞,无形的灵气铺散开来,为二人挡住了四面八方而来的雨水。她低头无声地诵念了一句后,对着计秋颔首道:“这个地方,正是我年幼时候居住过的村落,是若狭国边缘部分,一个偏远而不知名的渔村。”
“能来到这里,也该是劳烦大人费力,”白比丘尼往前走出一步:“接下来还请大人您稍待,白比丘尼自会为您寻到一处落脚的地方。”
风雨大作。海浪之声连绵不歇。侧耳倾听,这呼啸不止的自然的声音交缠而起,也像是一首哀怨痛哭的天地之歌,计秋遥遥望向了大海的方向,在他的耳中,有一种类似婴儿般的哭声夹杂在这浩瀚的“合唱奏乐”里,为这阴天黑海的天气,莫名添上了一股诡异森然的可怖之感。
计秋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这个村落是一个十分贫穷的村子,茅草与木板搭成的小屋没有任何秩序的散落,拖在滩上的木船窄小而简陋,家家户户的门外拴着一些捕鱼用的麻网和绳索,白比丘尼将计秋带到的是村子里最偏远的一座小屋,几乎就要被排到了边缘以外,计秋看见有一个大洞破裂在油纸一般地窗户上,风使劲地往里面窜,那洞也就愈发开裂起来。
“扣扣。”白比丘尼敲门。
许久以后,门内才传来一道细细小小的声音:“是谁?”
白比丘尼声音温和回道:“路过之人,想要借屋来避避雨。”
“你可以去野泽大叔那边,”微弱的声音回应:“他家就在前面一点,有柴禾可以取暖,也可以做鱼汤。”
“我可以给一些报酬。”白比丘尼不为所动,她只是淡淡笑着又说道。
吱嘎一声,门终于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