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情其实是由贺茂忠行主持, 那个时候的计秋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纵然“安倍晴明”的名字他也曾听闻过,但……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社会,就算有了记忆, 计秋也很难保证他不会做出什么失格的事情。那段时期, 谨言慎行也不足以来形容计秋的行为。
再加上方丈老和尚本来想要求助的就是当时正值盛年的贺茂忠行, 延历寺的一场“天火”更是惹起了朝野上下的关注, “晴明”当时还未出师,所以,延历寺中发生的一切, 最后都是由贺茂忠行来收的尾。
而至于后来的封印结界, 那则是在计秋成为“魑魅魍魉之主”以后, 追踪自己穿越之谜时所设, 也就是这一次, 他与“清醒”过来的八岐大蛇有过一次极为短暂的交流, 那种非生非死的境界, 本不该和现世中有任何的连接, 为此,计秋被“八岐大蛇”拖到了祂所在的状态中, 体味到了绝非凡人所能够感受到的界限。
如果他知道了狐之助曾几次与八岐大蛇有过面对面相见, 他一定会对此产生极深的疑惑。如果不是八岐大蛇的处境改变——复活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那就是狐之助自己身上出了问题。
生与死就像是泾渭分明的两端, 它们彼此相望却不相触, 而一旦纠缠起来, 就会诞生出魔怪。八岐大蛇和其他的凡人的鬼魂不同,祂在当初,是真的彻底被湮灭过一次, 冥界中的规则也无法束缚在这位蛇魔的身上,祂预备走出的,是灵魂也无法到达的寂灭之地。
计秋在这边思索,玉藻前继续说道:“可虽然我看不起此人的品性,但他的能力却不是我可以否认的了的。他说他自己是被晴明和他的师父驱逐出京都,我不知道他这期间是经历了什么,但是现在的他绝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被打败的角色。”
“这样么,”计秋的回应却有些平淡,他侧过头来看向玉藻前的方向,对方此时依旧没有让自己的身形从隐藏中走出,“她”衣衫逶迤,似乎没有将自己从宫中撤出时身上的衣着换上一套,但“她”高耸的发髻已经松下,木簪随意斜插,影子的轮廓已看不出太明显的女性的特征,反倒有了些高洁的洒脱。“我大概对他这些年的变化有些猜测,”计秋道:“这和我们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情有关系,你也不用担心晴明现在的状态,芦屋道满是挡在了我们前面路上的一个障碍,既然他已经率先对我们出手,那就不会再有其他的结果了。”
玉藻前心中一凛,他明白了这位晴明之友话中更深层次的含义,虽然没有透出什么气势,但其中蕴藏的杀意却反倒更为可怖起来。就如同雷霆收凝在暗色的波光下,看似是无声游走的银色鱼儿,但其中蕴含的大恐怖,却是触之即死。
“有了葛叶的托付,”计秋话语一转道:“玉藻前你对晴明的关照,我也算是看在了眼里……因为他已经失忆的缘故,这平安京中的封魔结界已经荒废了一年有余,再加上晴明与我也要因为接下来的事情离开平安京一段时间,我必须保证排出掉一些已知的灾祸……”
“那么,”计秋的声音幽然暗沉,他平静而舒缓问道:“玉藻前,你此次来到平安京,目的为何?”
“什么?”玉藻前略带讶异,分明方才还是在说着一些有关晴明的事情,但是为何会突然如此发问?他知道自己这一次入京,抱着的绝非是一些好心思,但他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做呢?这样也能够察觉到他的恶意,这人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为防有诈,玉藻前笑着回答道:“代葛叶来看望她的孩子确实是其中一件事,另外,我也是听闻了京都中百鬼之主的消息,好奇之下,想要亲身面见一番而已。”
他只是去过一次凡人的皇宫,莫不是这人和芦屋道满一样,以为他对于人类的皇权起了兴趣?
“同样是为‘复仇’,你的理由与挑衅晴明之人截然不同,”但计秋很快就让他知道他所有的猜测都是错误的,他确实是知道一切,一切有关他仇恨的事宜,“你的妻子违背了不得嫁娶的巫女守则,被天雷夺去生命,你的孩子被察觉到妖气的阴阳师逼迫,以妖的身份被斩除,你来到这里,是想要让这人间感受到你所遭受的痛楚,”计秋没有望他,只是低头,手指抚过一页密录的页侧,其上有着些晴明留下的注解,其中有不少涉及到了“融合”与“分裂”之说,“你厌恶人类……或许是一部分的人类,你想要他们付出代价。”
“你,”玉藻前终于心生惊悚,他不由地问出来了这样一句话:“你到底是谁?!”
他晃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剑,“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计秋没有理他,“你找到了吗?那些出手的阴阳师?”
玉藻前冷笑起来,语气也像是冬日之风,没有了之前稀少但确实存在的和善,他质询道:“你也是这座城市的守护者吗?那天皇为了自己性命呼喊晴明的时候,你为什么不一起进去觐见,为你们的皇帝驱除危险呢?”
这话说的有些过了,但索性不是对晴明所说,玉藻前也就不在乎了。因为旧事被提,他的心中又忆起了当初的怨恨,看向计秋的眼神也越发莫测起来。
“你错了,”计秋摇头道:“我对于你想要在这座城市中做些什么,其实是没有所谓的。”
玉藻前心中更冷,他瞧出了计秋话语中真实的意思。不管是妖还是人,这两方无论谁遭受到了损害,他都毫不在乎。这种置身事外般的冷漠,显得此人格外寡情。
可是,计秋话语突而一转:“既然我需要安倍晴明接下来帮我看守住那个封印,我也就难免要往他那一方偏移一些了。”
玉藻前愣了愣。
“你知道的,和我不一样,他会阻止你,你们将会敌对。”计秋淡淡道。
说到晴明,玉藻前也沉默了下来。他与葛叶之间的关系,比常人所想的要更为亲近,对于她的孩子,玉藻前也愿意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护。这也是他在百鬼夜行中、在芦屋道满前,两次出手的原因。他不知道面前这人与晴明到底有何关系,但……他说的话是对的。
虽然聪慧强大,但有些方面却是非常单纯,既然选择了守护,他就会站在他的对立面。
“你要怎么阻止我?”玉藻前忽然也就不是那么敌视计秋了,他哼声笑道:“在这里就解决掉我吗?正好,我也想要来试一下晴明朋友的成色,免得他受到了欺骗。”
计秋抱手思忖道:“为什么不去找神呢?”
玉藻前静了下来。
“你的妻子违背了巫女的守则,但这不是你接受她被神降下天雷处死的理由,”计秋道:“是哪一尊神惩处的她?”
玉藻前张了张口,却未能吐出一个字。
“你不知道吗?”计秋面露疑惑:“难不成你对于祂的反抗,就是想要在这座城市中以神社为起始来毁灭它,这就是你的‘复仇’吗?”
“无法找到所谓的神复仇,就只能去找密麻如蚁的人类报复,”计秋语气里没有轻蔑,“这就是你那软弱的抗争吗?”
“够了!”玉藻前忽然喝道,他的身后狐尾摇曳,仿佛下一刻就可以攻出自己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击,如果可以靠近他,或许就可以瞧见他浓重妆容下的湿润,他直直看向计秋:“你就是这样‘劝慰’我放弃对于人类的仇恨吗?”
“不。”计秋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掩藏在夜色与烛光里,玉藻前这边看过去只能看见他唇边溢出的冷酷弧度:“我只是,在减少变数。”
“在我的事情结束前,”计秋道:“你可以去找那些阴阳师的麻烦,但是大的骚乱不能有。”
他转过来,看向玉藻前躲藏的方位,黑色的眼眸比起身后所有的黑夜都要来得深邃:“至于后面,自有晴明出面来应对。”
“这可以看做是你对他的看重吗?”玉藻前讽刺道。
“不错,”计秋静静道:“看在葛叶的面子上。我想,你应该不想被封印在一个石头中,不得任何的自由吧?”
因为看重晴明,所以不想与自己彻底撕破脸……玉藻前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他直觉这小子话中的“葛叶”,和他所想的并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