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青岚笑着看他,语气和缓下来:“知道我?”
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殷阑风态度越发恭敬谨慎:“听家里长辈说过。”
“你年纪这么小就能和谢明冠坐在一起说话,很有能力。”尹青岚欣赏殷阑风沉稳知进退的性子,毫不吝啬对他的赞叹。
段玦在旁边听得不大高兴,白玉珠牢牢卡在虎口上,脸上那点习惯性的笑都没了。
殷阑风年纪轻轻坐到现在这个位置,是何等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物。
他敏锐察觉到来自一旁冰冰凉凉带着胁迫意味的目光,抬眼看向跟在尹前辈身边身份成谜的段先生。
段先生正看着他,不再是先前散漫清贵又带着赤|裸傲慢的样子,眉目里的阴鸷叫人心里头发毛。
这毫不掩饰的敌意突如其来,所幸殷阑风的反应很快。
短暂的惊谬感过后,他在段玦的注视下不动声色往旁拉开了与尹青岚的距离。
殷家老宅的风水设计很好,殷阑风带众人绕过一颗桂花树,进到一处院子:“这里面都是朝南的房间,大家看看,喜欢哪间随便挑。”
纸人们脚不沾地勤勤奋奋,把五个行李箱拖到门口后又忙不迭去拿扫把抹布,对稍微有些灰尘的房间做清洁。
殷阑风有事要忙,安顿好客人后就走了。
尹青岚拖着行李箱,随便推开一间房子走进去。段玦就走过来,站在她房间落地窗户边,不紧不慢伸手敲玻璃,声响清脆。
尹青岚任由他敲。
过一阵,段玦完全没有歇歇的念头,反而越发兴起,生生敲出韵律感。尹青岚啪一下把睡衣扔在床上,沉着脸几步跨到门口打开房门。
尹青岚语气相当不客气:“你最好有事情。”
“我有事情啊。”段玦个头比要尹青岚高许多,一垂眼就可以看见尹青岚柔软的发顶,刚刚到他咽喉处。
他轻缓地眨眨眼,一本正经道:“被我的阴气反噬,那人身上伤一时半会好不了,见面就能认出来。”
原本尹青岚手上还剩下一点纸钱元宝,但这些东西上面的阴气微薄,早散了。追踪术不能用,挂又算不精准,那就得见到人才能认出来。阴山派弟子众多,除去修为薄弱的也剩下许多人。一个个找太慢了,还容易被人跑掉。
尹青岚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她一分神,段玦立即欺身上前,扶住她的肩背带人进屋。
尹青岚本来没什么力气,段玦半拥半推她往屋里走,手上力气又大得很,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段玦几步推回到屋子里。
段玦跟着跨进门,反手摸上门把手“咔哒”一下锁住。他手臂依旧紧紧箍着尹青岚的腰,弯下身把脸凑上来,炙热呼吸拍打在尹青岚肌肤上:“我那时还没他这个年纪就比他厉害,你怎么不夸我?”
语气委屈,难掩对年轻小辈的妒忌。
尹青岚习惯段玦时不时发疯,也不是很气恼。
她身体后仰了些,抬眼瞧着他冷笑起来:“你那时是厉害。笼络各方术士搜刮各家秘法,偷瞒我练偏门。都那么有本事了,还需要我夸你?”
段玦全当这是尹青岚对自己的关心,桃花眼溢满笑意:“别生气啊,担心我?”
气?
那时候确实是气的。
事情被揭露后,尹青岚当着一众来告状的老友的面,头回感受到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差点被噎死的感觉。
不是她歧视偏门非佛非道,而是段玦行事实在极端,不管不顾,隐有疯魔之势。
原本他根骨一般,不适合修炼道法佛法。小时候缠着尹青岚闹过几回无果后,段玦也就没有再提过修炼的事。尹青岚还全当他是放下了,没想到是玩命练偏门去了。
段玦的手段也称不上光明磊落,仗着他的商会和尹青岚在玄术界的大名,威逼利诱夺取别家门派秘法。惹来众怒暂且不说,修行的偏门术法还一个赛一个危险,完全不顾自己性命。
要不是看段玦好歹有些底线,没有伤害旁人性命来修炼邪术,尹青岚早就亲自动手清理门户,轮不到日后段玦在轮回道上公然发疯作妖。
想到这里,尹青岚又是一阵子怒气翻涌。她闭闭眼,决定要和这人把账算清楚,指着一旁的沙发道:“你坐下。”
段玦说声好,然后欢喜地坐下。
外面的天色有些昏暗,走廊檐下灯笼样的灯到时候自己亮了。段玦顺从地坐在沙发上,仰面一动不动瞧着站在面前的尹青岚。屋子外头昏黄陈古的光影落在他深邃的眉弓处,他下半张脸隐匿在昏暗里,桃花眼微微发亮。
尹青岚瞧着他这样子,突然觉得喉咙里有些痒。
段玦深深看到尹青岚眼睛里,笑一下,模样越发清贵英俊,语气缓和轻哄道:“你想说什么呢?”
邪祟惑人,谓之鬼迷心窍。
尹青岚手腕上的青铜钱一烫,灵气回荡开搅乱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阴气,成功唤回主人的注意力。
尹青岚眼睛一眨,随后下意识伸手狠狠掐住段玦脸颊。
段玦小时候生的可爱,脸上有肉嘴巴甜,狗崽子似地围在她身边摇尾巴打转。她瞧着手痒,经常掐小孩鼓鼓的脸,听他依偎在手心乖娇地喊阿姐。
但这是很久远的记忆,段玦十六七岁时就已经不再愿意喊她姐姐了。
段玦任由她捏圆搓扁,桃花眼含笑,费劲偏过脸在她手心啄了一下。
简直胆大包天。
尹青岚没料到他会有这个动作,大惊,一把甩开他。手上的铜钱虚影应声而动,旋转围绕扣住段玦周身,将人牢牢捆起来。
掌心被碰到的皮肉又热又痒,尹青岚站那许久才平静下来。她瞧着段玦,目光带着探究:“你现在是个什么东西?”
段玦惬意地往沙发上靠,姿态更舒服自然:“不知道,大概不算人。”
尹青岚继续问:“你那天轮回道上面为什么发疯,这些年在轮回道里做什么?”
段玦无比坦然,愉悦道:“那天是觉得反正你不能活着回来,干脆和你死一块殉情算了。这些年在底下干什么...不记得。我醒过来往上爬,爬出来就在申城,然后就找到你了。”
殉个鬼的情。
尹青岚忽略段玦这句话,打量他面上的神色,没从上面看出半点心虚退却,桃花眼里全是自然的笑意。她有一枚铜钱虚影抵在段玦手腕心脉上,可惜如今里头流着黑冷的血,没有脉搏跳动,也就不知道这人有没有说谎。
她缓缓道:“我当天就出来,活到现在都没死,也不算是人。”
“为什么这么说?你是不是在安慰我?”
段玦弯眼笑起来,就像是蛰伏在暗处蛛网上的猎手,敏锐地感知猎网上一点点细微的颤动,了然又得意。
他原本不过是个被扔掉的弃儿,是尹青岚捡起他带回去养大。尹青岚那时候也不过是少年,性子再稳定淡然,对自己周边人也是真情流露。
段玦从依赖她到渴慕她,十几年光阴里目光都牢牢黏在尹青岚身上。可以说尹青岚或许不够充分了解段玦,但段玦远比尹青岚自己更了解她。
段玦知道尹青岚心软。对别人心软,知道关轮回道十死无生仍愿意去做。对他也心软,从来没有下狠手罚过他。
想当初他手段尚且青涩,手下人没压住风声,让那群没长眼的跑到尹青岚面前告状——夺人秘法的荒唐事,她第一个反应还是保他。
虽然后来让他在屋里跪了许久,狠抽一顿血淋淋的鞭子,数月不愿见他。
段玦想着想着,语气更加飘飘然,几乎荡起来,满是甜蜜:“我不在乎我是不是人,不是人更好。我不是人,你也不是,天底下没谁比我们更般配。”
尹青岚被他腻人的话激起一手臂鸡皮疙瘩,深刻怀疑在轮回道待的一百年是不是把段玦脑袋弄坏了。
她指指外面的门:“滚出去。”
段玦见好就收,在青铜钱的胁迫下站起来乖乖往外走。
盘问一顿,除了几句胡话以外什么有用的都没问出来。尹青岚叹口气,转身去整理行李,洗漱休息。
第二天一早,祝阮菱就跑来在外面敲门:“尹顾问!殷先生想到办法查人啦!”
尹青岚打开门,被小姑娘拉着一路风风火火来到饭厅。过一会儿段玦也来了,自然而然坐在尹青岚旁边。
几个纸人鱼贯而入,手上端着各色小菜和粥面水果,很周到地摆在桌子上。
徐止一口一个鲜嫩小笼包,对旁边涂着粉嫩腮红、贤惠能干的纸人越看越顺眼,感叹道:“还真是方便啊。”
虽然茅山和其它道派也有纸人术,但多是剪纸成兵的杀伐之术。能如此自如地控制纸人活动的,估计也就只有阴山一派的秘法。
殷阑风微微一笑,看向尹青岚和段玦,提起正事:“昨天晚上我回去仔细想了想,人其实不难找。”
“是吗?”尹青岚对殷如皎的后代感官很不错,语气不自觉带上对晚辈的亲近:“为什么这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好会撒娇啊段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