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先听什么消息?”伏纳克·奥依问我。我又来到了它的办公室,这是这个苏尔的第一场会议。
“你难道有好消息?”我问。
“当然没有,”奥依说,“但有些消息客观上没其他的那么坏。”
“谢天谢地,求你先从它们说起吧。”
“我们作完了对亚本维报告的第一遍语义和数据挖掘,”奥依说,“与我们数据库里的其他情报进行交叉对比。最简单的结论是比起奥坎坡报告里的资料,这份资料里的疑点少得多。”
“疑点少得多?”
“意思是相比之下,亚本维报告里虚假的内容明显更少,与我方数据集的矛盾也更少。”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殖民联盟在局势陡变之下,真的对我们说了实话。”
“我可没说‘实话’,”奥依答道,“我只是说其中能立刻揭穿的虚假之处比较少。另外,就算他们大体而言在说实话——这件事我们依然需要确证——实话本身也未必是正面的。他们说出来的实话——他们和我们分享的情报——与事情全无关系。尽管亚本维和我们分享了这么多,但我真正想知道的是她没有和我们分享的内容。”
“我需要知道的是,你是否认为这个平衡者组织真的存在?他们是否构成亚本维声称的威胁?”
“前一个问题是肯定的,后一个问题还没有结论。我们还需要再筛查几遍数据才能确定。但是,评议员,这里就有些棘手了。”
“看来不太好的消息说到这儿就要变成坏消息了。”我说。
“你说得对,因为此时此刻,亚本维的情报真实与否并不重要,”奥依说,“将军说得对,殖民联盟和亚本维丢了颗炸弹在我们身上——允许我提醒一声,是你建议我们让她扔炸弹的——现在我听见的风言风语都是哪个联合体成员在琢磨怎么靠近它,哪个成员在思考怎么远离它。我们充满爱意地称之为代表大会的东西,平时已经是野心和贪腐的泥潭了,这会儿我们又引入了混乱。以前,会堂里有两个主要群体:大体而言与联合体渐行渐远的和大体而言支持它的。现在我的分析员已经辨别出了六个各自不同的新理念团体。有些人相信奥坎坡的报告,有些人相信亚本维的报告,还有一些人不在乎两者的真实价值,只在乎能不能用它们争取政治利益。目前尤其让我担心的是分析员称之为‘清洗者’的一个团体,听名字你就能猜到清洗者想干什么。”
“将军在向代表大会发言,说的就是这个问题。”
“无疑是因为你的建议。”
“主管,这话听着比平时更有责备的意思。”
“抱歉,”奥依说,“我的意思不是想说那是个坏主意,而是你最近对将军的影响力似乎比平时更大。”
“我不认为是这样的。”
“随你说。反正所有人都太忙了,没人会注意到。”
“你认为将军的情况比以前更糟糕了吗——从政治上说?”我换了个话题。
“不,”奥依说,“在亚本维向代表大会致辞前,一个势力很大的派系已经盯上了将军,打算把他们之中的某个人推上高位。现在这个派系已经分裂,所有的小派系都在彼此争斗。因此假如你的计划是将火力从将军身上引开,那么你显然成功了。当然了,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坏处。短期来说对将军有好处的,我觉得,长期来说未必对联合体有好处。评议员,你也明白的。”
“是啊,”我说,“我们只是在尽量争取时间。”
“你给自己争取到了时间,”奥依赞同道,“但我不认为这个时间的质量很好。”
在我的办公室里,就在将军致辞之前,我盯着奥黛·亚本维,而她也盯着我。“我猜你我算是一种人,”我最后对她说,“尽管我们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但依然相信真相是有益的。”
“我很高兴你这么认为,评议员。”亚本维说。她在等我继续说下去。
“昨天你在我们的大会演讲上说了很多实话,”我说,“希望你今天能继续这么做。”
“如你所愿。”亚本维说。
“通过和我们分享那些情报,殖民联盟希望得到什么?”
“我们希望能避免和种族联合体的战争。”亚本维说。
“对,”我说,“但除此之外呢?”
“我没有得到其他的授意,无论是公开的还是私底下的,”亚本维说,“我们知道奥坎坡和平衡者为了他们的目标想挑动我们彼此敌对。我们知道它会让我们双方都损失惨重,而我们有义务尽可能避免让我们双方损失惨重。”
“向我们展示这些情报并没有去除双方冲突的可能性。”
“对,当然没有。但假如真的冲突起来,也会是因为我们自己的愚蠢,而不是其他人的挑动。”
这话让我咧嘴微笑。亚本维,一位职业外交家,并没有畏缩。“但你不认为你的报告就是将这些情报交给我们的全部理由。”我说。
“你想知道我个人的看法,评议员?”
“是的。”
“不,我不想说。”她说。
“能出于其他什么理由说一说你的想法吗?”
“那样的话,我就太不负责任了。”
“但说无妨。”
“我会猜想一下我们事实上希望发生什么,”亚本维说,“利用这些情报来摧毁联合体的团结,加深已经开始显现的矛盾。你们可以摧毁我们,尽管带着你们一起完蛋能带来一点安慰,但最好你们还是在向我们动手之前自我毁灭。”
“你认为事情真会这么发展吗?”我问,“种族联合体的前成员,或者自行其是,或者三五个抱团,会喜滋滋地忘记是你们的报告害得我们走上了毁灭之路?会忘记洛诺克的事情?会忘记我们憎恶你们的所有其他原因?”
“我怎么认为与我对殖民联盟的责任无关。”
“我明白,”我问,“但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认为我们双方的政府此刻都处于最艰难的时刻,评议员,”亚本维说,“没错,是平衡者组织诱使我们落入了如此境地。但单凭平衡者自己不可能制造出我们目前的这个状态。我们可以把这个局势的责任推给平衡者,或者推给彼此。但我们之所以会在僵局中进退两难,全是因为我们自己走进了死胡同。我不知道是否有办法能让我们避免毁灭。我们只能尽量推迟那一天的到来,希望在过程中能产生其他的出路,从我们手中拯救自己。”
“又是我们的一点共同之处,大使。”
“这我不怀疑,评议员,”亚本维说,“有传闻说将军今天要向代表大会致辞。”
“是的。”
“他希望能修补因我的报告所造成的损害。”
“对,那是一部分原因。”
“假如我是他——或者你——我恐怕不会允许我在大会上演讲。”
“假如我们不允许你那么做,我们就会产生其他的问题。”
“那些问题也许比较容易解决。”
“这就见仁见智了。”我说。
“将军今天向大会致辞,你认为会有任何用处吗?”
“咱们就希望有吧,”我说,“为了你我双方。”
“我们正处于种族联合体历史上一个生死攸关的时刻。”塔瑟姆在代表大会视线焦点的讲台上说,然后又说了更多的话。
我没有仔细听他在说什么。我在后排他侧面的座位上,做我最擅长的事情:记黑账。看哪些人专注听讲,颔首赞同。看哪些人表现出怀疑,或者愤怒,或者恐惧。
假如你觉得这个任务很简单,我衷心愿意把它交给你,但这里有四百个种族,其中一些没有用来展示情绪的头部,事实上,有一些甚至没有在生理上能被认为是“头部”的器官。
“你需要特别注意普鲁林·霍尔廷,”就在塔瑟姆开始演讲前,我对他说,“那个新出现的‘清洗者’派系,奥依认为她就是首脑。我们必须在它壮大前阻止他们。”
“我知道她有什么念头,”塔瑟姆说,“我和伏纳克谈过。”
“什么时候?”
“就在我来之前,你和亚本维大使谈话的时候。知道吗?你不在场的时候我也会见人的。”
“我不建议你那么做。”
“我能猜到你不建议。”塔瑟姆微笑道,“别担心,哈芙蒂。这场讲演会解决好几个难题。我有信心。”
“无论如何都会是个开始。”
“我们在创造一个美好的事物,”塔瑟姆说,“我指的是种族联合体。你和我还有代表大会的所有人。这是我毕生工作的心血。”
“确实很美好,”我说,“只要我们能守住它。”
“我认为我们能做到。”塔瑟姆说。
“从蹂躏普鲁林·霍尔廷开始吧,”我说,“顺便也收拾一下翁立·哈度。”
我望向哈度应该在的位置。他周围有好大一圈空位;自从亚本维指控艾尔普利参与平衡者活动,他身上似乎就有了什么难闻的气味。普鲁林·霍尔廷离他不远,她无疑认为她在帮助塔瑟姆,手法是把几个种族完全推上联合体的砧板。我将视线拉回塔瑟姆身上,此刻他刚好说到这个问题。
“……奥依主管和它的分析员此刻正在筛查两份彼此矛盾的报告,以告诉我们哪些情报是准确的而哪些不是,更重要的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们。在我们从奥依办公室得到完整的分析和结论之前,我不能也不愿胡乱猜测任何一个成员国忠诚与否。那些成员国里是否有一些个人对联合体怀有恶意?有,当然有。我们会找到并妥善处理他们。
“但个人并不能够代表他们所属的国家。无论你们现在更相信奥坎坡的报告还是亚本维的报告,要记住它们背后的意图是相同的:瓦解和摧毁种族联合体。让成员国重新用暴力和野蛮彼此交谈——我们依然记得那个时代。我们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我不允许这种事发生。我们现在是一个空洞的联盟,尽管我们都曾经选择了参与这个最有可能实现和平的计划。
“我重复一遍:我们绝对不会回到野蛮时代。我们不是一个空洞的联盟——”
塔瑟姆的讲台爆炸了。
我没有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冲击波将我向后推,把我掀翻在地。拉兰人的生理结构使得我们很难翻倒。然而我还是倒下了,被震得昏头转向,什么也听不见,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地上。
这时我的意识陡然恢复功用,我尖叫起来,拖着身体跑向塔瑟姆。
他的身体被撕碎了,但他还没有死去。我抱住他,搂着他,他的视线四处转动,寻找可供聚焦的东西。最后他找到了我。
他什么也没说——我觉得他到了此刻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只是望着我,我看着他,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拥抱他。
然后他不再望着我了,他离开了我。
这时我才意识到周围的喧嚣和疯狂,代表和他们的下属彼此争斗,企图以最快速度逃出会堂。然后我意识到塔瑟姆的保镖淹没了我和他,将我和他分开,拖着我们两个离开,我大概去某个安全之处,塔瑟姆则是冥国。
“应该让医生给你检查一下。”奥依对我说。
“我没事。”我说。
“你当然有事。你受了震荡,你在大喊大叫,因为你几乎听不见。评议员,你浑身是血。有些血很可能是你自己的。”
我们在离会堂不远的一间安全室里。塔瑟姆的安保队员围着他——他们已经不是他的保镖了,因为他们的任务无可挽回地失败了。我对此产生的愤怒在内心积蓄。我按捺住情绪,望向离我最近的一名安保人员。
“去给我找个医生,”我说,“最好是个熟悉拉兰人的。”
安保人员抬起头看着我:“评议员,等我们封锁了整个地区,你最好亲自去一趟医院。”
“我不记得我有在征求你的意见,”我说,“叫你去你就去。”
安保人员飞快地跑了出去。我扭头望着奥依。“你怎么会没发现这个?”我问。
“这会儿我无法回答你,评议员。”奥依说。
“是啊,我猜你也回答不了。你无法回答你怎么会没发现有人策划刺杀将军。”我朝剩下的安保人员挥了挥我血淋淋的手,“我相信他们同样回答不了,怎么会有人逃过他们的视线,在讲台上安装了一颗炸弹。谁也无法回答种族联合体现在该由谁掌管。此刻我们没有人能回答任何有意义的重要问题。”
“你要我怎么做,评议员?”奥依说。
“我要你逆转时间,他妈的做好你的工作!”我说,这次我喊叫不是因为我听不清楚。
“等风波平息,假如你愿意,我会把辞呈交到你桌上的。”奥依说。
我苦笑道:“我桌上?”
“对,你桌上,”奥依激烈地说,“另外,评议员,你错了。我确实无法回答是谁杀死了高将军,但种族联合体现在由谁掌管的问题我可以回答:是你。”
“那是塔瑟姆的工作职责,奥依。不是我的。”
“恕我直言,评议员,尽管时间不适当,你心怀悲痛,但将军已经去世了。那个职位不能空缺,需要立刻有人填补。”
“难道你不知道现在有几十名代表也在转这个念头吗?”
“我知道,”奥依说,“甚至不需要问分析员我就知道。想当高将军的那些人彼此你争我斗,但职位长期空缺会造成什么代价我也知道。”
“那就你继任吧,”我说,“你比我更够资格。”
“我不适合这份工作,”奥依说,“不会有人追随我的。”
“你有一整个通信录的人在追随你。”
“他们追随的是我的工作,评议员。我不会欺骗自己,说他们也有可能效忠于我。”
“那你凭什么觉得会有人效忠于我呢?”我问,又朝安保人员挥挥手,“他们?任何人?”
“评议员,否则你认为这些安保人员为什么会在这儿?”奥依问,“他们是高将军的保镖,现在是你的了。”
“我不想要这份工作。”
“但你看看都有谁想要吧。等他们意识到这个职位有空缺,你想一想谁会动心。”
“所以你要我继任只是为了避免更差劲的人上台。”
“对,”奥依说,“但这并不是我的首要动机。”
“那你的首要动机是什么?”我问。
“种族联合体的延续,”奥依说,它指着外面代表大会堂的方向说,“翁立·哈度想要这个职位,为了实现他的个人野心,另外十几个代表也一样。普鲁林·霍尔廷想要,为了发泄怨气,另外十几个代表也一样。里斯廷·劳斯,假如交给她——其实当然不可能——她会出于官僚让机器运转下去的本能接受。他们没有一个真的理解联合体比他们自己或他们眼前的目标更重要。交给这三个人——其他任何人——结局都必然是毁灭。”
“也许能争取时间。”我说。
“我们已经争取了能争取的所有时间,评议员,”奥依说,“将军刚为此付出了代价,现在没有更多的时间了,我们只有此刻摆在面前的这些选择。你来掌控种族联合体,或者把它交给其他人。一个选择能够让联盟存在下去,另一个不能。”
“你对我这么有信心,奥依?”
“我对你有的绝对不是信心,评议员,”奥依说,“而是分析结果。你难道以为我没有模拟过将军失势后的情况吗?谁会企图夺取权力,然后会发生什么?”
“不,我认为那就是你的工作,”我说,“但我没想到我也会是等式里的一部分。”
“换了别人这么说,我会称之为虚伪,”奥依说,“但对你来说并不是,我知道。评议员,你一向是躲在背后默默奉献的那个人,但此刻没有人供你躲在背后了,种族联合体需要你走到台前。”
我环顾四周,看着在场的安保人员。所有人都准备着迎接某些事情。
“我不想要这份工作。”我对奥依重复道。
“我知道,”奥依说,“但恕我直言,评议员,这会儿我不在乎你想要什么,只在乎你会怎么做。”
离开的安保人员回来了,带着一名拉兰人。
“你是医生?”我说。
“对,”拉兰人说,“女士,欧麦德·摩尔医生。”
“好的,医生?”我伸出双臂,“我死了吗?”
“不,女士。”
我放下手臂。“非常抱歉,这会儿我能分出来做检查的时间只有这么多。医生,谢谢。”我从困惑的医生转向奥依,“你的分析里包括你为我工作吗?”
“我乐于为种族联合体的领袖效劳。”奥依说。
“那就是我。”
“从将军身故的那个时刻起就是了。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让别人知道。”
“我有一些人要见,”我说,“你也有一些人要见。”
“我能猜到你想见谁。”奥依说。
“我确定你能猜到。”
“还想要我辞职吗?”
“假如到了这个苏尔结束时我还在能接受它的位置上,不,不想,”我说,“要是不在,我猜多半是因为你我在同一个气密室里,等着被天晓得什么人扔进太空。”
“我质疑你召集我们来这里的资格,”翁立·哈度说,“你不是高将军。将军也没有留下指示,把联合体的领导权交给你。假如现在有谁应该继承联合体领袖的位置,那也应该是劳斯议长。”
哈度坐在塔瑟姆的公共办公室旁的会议室里,房间里还有劳斯、普鲁林·霍尔廷、欧恩·斯卡和奥依。
“有道理,”我说,转向劳斯,“议长?”
“我是代表大会的首脑,不是种族联合体的领袖,”她说,“我既不想要也不能接受这个职位。”
“懦夫。”哈度说。
“不,我不是,”劳斯说,“但我也不是傻瓜。种族联合体刚失去它的领袖,翁立,而且还是因为一场刺杀而失去的。你是不是被自己的野心蒙住了眼睛,意识不到企图染指将军职位的人看起来就像刺客的雇佣者?”
哈度朝我挥舞手臂:“她看起来就不像?”
“对,我不像,”我说,“只要我们现在能够达成一致。”
“我再说一遍:我质疑你召集我们来这里的资格。”哈度说。
“奥依。”我说。
“哈度代表,我有非常确凿的情报可以证明是你指使了对高将军的刺杀,”奥依说,“来自亚本维报告的证据,加上我手下探员搜集的情报,结论直指你的房门。在这个苏尔之内,你就将因叛国而被捕,一份详尽的报告会显示艾尔普利政府向这场刺杀和平衡者组织提供了中转和物资支持。”
哈度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说:“这是撒谎。”
“哈度,不需要辩解那么多。”霍尔廷说。
奥依转向她:“普鲁林·霍尔廷,我有情报能证明你在这场刺杀中向哈度代表提供了物资支持,而你近期将被你视为叛徒的国家清洗出联合体的言论实际上是个幌子,用于掩盖你本人也参与了阴谋的事实。”
“什么?”霍尔廷说。
“斯卡代表,贵政府参与了哈度刺杀将军的阴谋,与平衡者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两者同样有着非常详尽的材料。”奥依说。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斯卡说。
“我知道,”哈度转向我,“这是要把有资格反对你的人赶尽杀绝。”
“不,”我说,“这是针对三名代表的预防措施,他们在种族联合体最不稳定的时刻对它的团结构成了实质性的威胁。你们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破坏联合体,因为你们的野心、你们的贪婪和你们的愚蠢。我们领袖遇刺到此刻还不到四个塞尔蒂,代表大会完全陷入混乱,代表们惊魂未定。假如伏纳克·奥依逮捕你们,指控你们刺杀和密谋,那么在这个苏尔结束之前,就算我把你们全都扔出气密舱,其他人也只会来恭维我的果决。议长说不定还会为此向我授勋呢。”
“确实有可能。”劳斯说。欣赏哈度、斯卡和霍尔廷对这句话的反应令人心旷神怡。
“要是事实到头来证明这些指控完全是无中生有呢?”哈度问,“因为必然会的。奥坎坡和亚本维的报告就在那儿,每个人都可以查阅和比对。”
“哈度代表,我受到了巨大的侮辱,”奥依说,“你显然对我编排情报的能力缺乏信心,觉得我无法让它完全呈现出我希望它呈现的样子。”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斯卡说,“既然你们已经计划好了,为什么不直接逮捕我们?”
“我没说那是我的计划,”我说,“我只是在反驳哈度代表对我是否有资格召集你们的质疑。我相信我已经说清楚了,此时此刻,资格并不是正确的参照系。我有权召集你们来这里,我同样有权判处你们死刑,我希望我们能够取得共识。”
“所以你是想拿我们杀一儆百?”哈度说。
“我想做的,哈度代表,是拯救种族联合体,”我说,“同时给你们一个增加权势和影响力的机会。”
“通过把我们扔出气密舱?”霍尔廷说。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我说,“而且事实上非常简单。霍尔廷代表,你和哈度代表在大会成员中有着可观的权力基础。两者并不重叠。你们会去找劳斯议长,共同宣布,为了种族联合体着想,你们请求我接任联合体的领袖位置。斯卡代表,你会附议这个提案。霍尔廷和哈度会率领各自的小集团推动投票,剩下的交给劳斯,游离者由奥依处理。这件事将在明天发生,中午之前。”
“要是不发生呢?”哈度问。
“那你们三位就在某个气密舱见面吧。”奥依说。
哈度看了一眼奥依,然后转向我。“你们不需要威胁我们,”他说,“有话可以好好说嘛。”
“哈度代表,咱们坦诚相待的结果是如此美妙,”我说,“这会儿别毁了气氛。”
“高将军绝对不会和我们这么磋商的。”霍尔廷说。
这句话让我望向了哈度。“不,他不会的,”哈度对霍尔廷说,“他只是会让这位索瓦赫给他打掩护。”
“将军已经离开了我们。”我说。
“可惜。”哈度说。
“是啊,”我说,“多么讽刺,哈度代表,你直到此刻才意识到他的价值。”
“咱们算是说好了吗?”奥依问。
“我们有得选吗?”哈度问。
“你说这么做会增加我们的权势,”霍尔廷说,“我怎么没听见这种好事会出现在哪儿。”
“是这样的,”我说,“等目前的危机过去,种族联合体的稳定不再是个问题,我会宣布组建特别工作组来创立联合体领袖的承继计划,以后再遇到危机,我们就不需要像今天这样关起门搞阴谋了。我会提名你们三位和议长来领导这个工作组,让你们自由制定规则,只有一个条件:种族联合体的下一任领袖必须选自代表大会。”
“有意思。”霍尔廷说。
“就知道你会这么认为。”我说。我已经能看见霍尔廷和哈度开始琢磨该怎么利用这个工作组满足个人目标了。“请记住,这套制度将在我退休后生效。”
“但你确实有退休的计划?”哈度说。
“对。让我说清楚,我不会很快退休,但也不会太久。”
“在这段时间里,你的威胁会一直悬在我们头顶上。”斯卡说。
“不,”我说,“等明天代表大会选举我担任种族联合体的领袖,威胁就一笔勾销。”
“但只有在那以后,威胁才会一笔勾销。”奥依说。
“那么,请允许我问一声,罪责会被推到谁的头上呢?”哈度问,“我指的是将军的遇刺。”
我的内心一阵痛楚,为了我的朋友,我如此功利主义地利用他的死亡,也因为这么做违背我的良知。“哈度代表,这个问题暂时留给我担心吧。”
“如你所愿,评议员,”他说,起身准备离开,其他人也站了起来,“不过现在已经不是‘评议员’了,对吧?现在该怎么称呼你?”
“交给你们决定,”我说,“明天。”
他们都走了,只剩下奥依。我瘫坐下去,筋疲力尽。
“干得好。”奥依对我说。
“只是最简单的威胁,”我无力地说,“没什么是我以前没做过的。”
“但这次的赌注似乎比较高。”
“是啊,似乎,”我说,“谢谢你替我说服了劳斯。”
“你也许会有兴趣知道,其实我并没有,”奥依说,“见到她的时候,我只是问她愿不愿意接受你的领导。知道她怎么回答吗?”
“不知道。”
“她说,‘为了种族联合体,我会的’,之后的结果你都知道了。”
“你相信她吗?”
“我认为她知道,稳定,是她保住职位的关键。”
“另外三个呢?”我问,“你认为他们会信守承诺吗?”
“我不怀疑,”奥依说,“我这一行有个好处,不熟悉它的人会无止境地相信我什么都能做到,包括凭空编造出无懈可击的控罪证据。”
“你做不到?”
“做不到无懈可击,”奥依说,我忍不住笑了,“总而言之,他们不需要知道我们是在吹牛唬人。等他们想明白,早就为时已晚了。评议员,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一点。”
“谢谢,伏纳克,”我说,“现在请叫后面两位客人进来吧。”
奥依点点头,走进接待室,下一场会议的参与者在那里等候。
“亚本维大使,洛温大使,”我向走进会议室的两名人类说,“谢谢你们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赶来。”
“索瓦赫评议员,请接受我的哀悼,”洛温说,“还有我代表的各国政府的哀悼。这是一个惨痛的日子。”
“也请接受我和殖民联盟的哀悼。”亚本维说。
“谢谢二位,”我指了指会议桌,“请坐。”
两人落座。奥依缩在角落里观察。我站在那里,审视我的两位客人。
“一切都还好吧,评议员?”洛温问。
“嗯,”我微微一笑,“非常抱歉,二位大使。我在思考该怎么表达接下来要说的话。”
“早些时候你说过,尽管我们在这么一个环境中工作,但你依然珍视真相,”亚本维说,“也许此时此刻,坦诚会比平时更有用处。”
“好吧,”我说,“是这样的,到明天这个时候,我将成为种族联合体的统治者,交易已经达成。我并不想扮演这个角色,但为了联合体的稳定,我必须接受。”
“明白了。”亚本维说。洛温点点头。
“今天这些事情的一个后果是联合体成员必将为了高将军的遇刺寻找一个敌人来承担罪责。时间迟早会给出答案,但也无法阻止短时间内朝一个目标发泄怒火的冲动。大体而言,我们有两个选择:在内部寻找目标,也就是联合体内的一个或几个成员国;或者,在外部寻找目标。”
“我似乎明白你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亚本维说。
“你应该没有猜错,”我说,“但请允许我说完。请二位理解,此时此刻有一个任务对我来说最为重要,那就是保持种族联合体的统一,没有任何东西能与其相提并论。就目前而言,这意味着我不能允许联盟内部出现怀疑、指控和谴责,尽管这么做是正确的。”
“所以你要把责任推给我们,”洛温说,“我们人类。”
“对,”我说,“从官方角度说。”
“这话什么意思?”亚本维问。
“意思是就目前来说,联合体的官方回应是相信奥坎坡的报告,而不是你们的。意味着从官方角度说,我们将认为殖民联盟意图对种族联合体采取恶意行动;意味着我们怀疑它与塔瑟姆·高将军的遇害有关;意味着尽管我们不会宣布两个政府进入战争状态,但来自殖民联盟的进一步挑衅将遭到最严厉但恰当的回应。”
“意思是你要拿我们当替罪羊?”亚本维说。
“我不熟悉这个词语,但能猜到它的意思。答案是对。”
“你明白平衡者组织将利用这个当作理由,冒充殖民联盟向你们发动袭击?”
“对,当然。”
“那你也就明白我接下来要担心什么了。”亚本维说。
我朝洛温点点头:“也许你愿意就此事私下里深入探讨一下。有些事情没必要让洛温大使知道。”
“你不觉得这会儿才说有点晚了吗?”
“好吧,”我说,“你知道我和殖民联盟有一条秘密沟通渠道。奥依主管,”我朝伏纳克点点头,“这个渠道将交给它掌管。假如殖民联盟真的有兴趣避免和我们开战,大使,那就会考虑继续在双方之间自由分享情报,这么做暂时不会改变联合体对殖民联盟的官方立场。从非官方的角度说,它能帮我约束代表大会里的好战分子。我认为我们能够相互理解。”
“地球呢?”洛温问。
“我不能给殖民联盟最轻微的刺激或借口来发动袭击,”我转向她,“或者允许任何其他团体利用它来充当发动袭击的幌子。我会撤回我们在地球的外交人员,驱逐你们驻联合体总部的外交人员。现存的贸易协定和舰艇租约将按期执行,但不再续签。暂时请不要抱其他的期待了。”
“那么在有关殖民联盟的事务上,你们就会处于不利的位置,”洛温说,“没有了你们的贸易和物资支持,地球上很多国家的政府会重新投向殖民联盟。”
“这方面我别无选择,”我说,“在尘埃落定之前,我不能允许人类让种族联合体分神。”我转向亚本维,“话虽这么说,但我把话说清楚,假如殖民联盟对地球采取敌意行动,种族联合体会认为殖民联盟这么做是为了补充兵员和殖民者人口,意图攻击联合体和建立新殖民地。我不认为我必须说清楚我们会如何回应吧。”
“我们没有攻击地球的意图。”亚本维说。
“再次攻击地球,”我说,“从官方角度说,大使。暂时。”
“我不能说我为这个选择而感到高兴。”
“我不需要你高兴,大使。我只希望你能理解它的必要性。”
亚本维转向洛温:“你呢?地球对平衡者的官方立场是什么?”
“我说不上来,”洛温说,“我们才知道它的存在。或者说你们声称它的存在。当然了,我会把你的情报带回地球,和各方分享。你能想象会引来多么大的怀疑。”
“我能。但允许我问一句,洛温大使,你私下里对这有什么看法?”
洛温看了我一眼,然后说:“我非常愿意相信殖民联盟与地球空间站的毁灭毫无关系,我非常愿意相信联盟对我们没有恶意。但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能相信殖民联盟,大使,尽管我很愿意相信,但我找不到要相信的理由。”
“也许我们会找到办法赢得你们的信任。”亚本维说。
“我知道有个办法可以当作起点。”洛温说。
“你说。”
“我的飞船爆炸了,”洛温说,“刚才有人说我们不能留在这儿等另一艘飞船来接。不知道你能不能送我一程?”
“人类走了?”我问奥依,奥依走向我。我在拉兰人的公园里。我正在享受最后几分钟的宁静时光,接下来恐怕有很长时间要和它告别了。
“一个塞尔蒂之前,”它说,“要是我没弄错,钱德勒号似乎有点挤。他们先去地球,送洛温和她的队伍回家。然后大概回凤凰星空间站。”
“明白了。”
“让他们继续待在一起似乎未必是个好主意,”奥依说,“人类的两个分支。我们的人费了很大的工夫来区分他们。”
“我不确定我们有没有得选,”我说,“我们需要他们全都离开,越早越好。”
“顺便说一句,”奥依说,“我们找到了袭击奥德希安波号的武器。”
“是什么?”
“一种非常有意思的新玩具。粒子束武器,厚厚地覆盖着能够分散电磁辐射的物质。我们真的是凑巧撞上的,否则永远也不会发现。武器上没有明显的制造者标记,但分析员猜测是人类制造的。”
“殖民联盟?”
“或者平衡者,借用了他们的设计。我们会搞清楚的,但目前我们都只是瞎猜而已。我们估计它有可能在奥德希安波号抵达前那一刻跃迁到这里,也可能在那儿已经待了一段时间,等候目标上门。”
“你在寻找更多的这种武器?”
“正在搜寻,”奥依说,“你会明白我为什么说它们难以发现。等你当选领袖,你不妨多调配给我一些资源做这件事。”
“好的。另外,投票怎么样了?”
“正在进行,平安无事,”奥依说,“估计再过几个迪图,你就会被选为种族联合体的领袖了。本来应该已经结束了,但有些代表不发言就不肯投票。”
“你花了多大的工夫去扭转想法?”
“换了其他的处境,肯定会困难得多,”奥依说,“人们还因为将军的事情而处于震惊中。他们知道你是他的左右手,很多人投票给你是为了最后向他致敬一次。”
“这样的怀念情绪会让塔瑟姆乐不可支。”我说。
“是啊,”奥依说,“当然了,倒不是说我不需要威胁某几位代表。但话也说回来,比其他情况下要处理的人还是少得多。”
“我需要他们的名字。”
“会给你的。尽量别弄死他们。”
“我做事比较有手腕。”
“你的意思是以后再弄死他们。”
“我根本不会弄死他们,只会终结他们的职业生涯。”
“等投票结束,他们会要你对代表大会发表演讲。”
“当然了,”我说,“我会准备好的。谢谢,奥依。就这样吧。”
“还有一件事,”奥依说,用触手取出一个纸信封,“一封信。”
“谁的?”
“将军,”它说,“咱们最后一次开会时他给我的。他交给我保管,请我在他演讲后给你。他说我会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给你的。”它把信封递给我,“我认为现在到时候了。”
我接过那封信。“我猜你已经读过了。”我说。
“说真的,整颗小行星上,只有这一封情报是我没读过的。”
“了不起,”我说,望着信封,“我在想为什么会这样?”
“很简单。将军请求我不要读。”奥依点点头,离开了。
我打开信封,开始读里面的信。
你好,哈芙蒂。
首先我必须道歉。假如你在读这封信,那么你就已经是种族联合体的领袖了。我知道你本人并不想要这个职位,假如你因为不得不接受而有点讨厌我,那么我也能够理解。但同样请你理解,我无法想象联合体的下一任领袖由其他人而不是你担任。你安于担任顾问和评议员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倒不是说我不重视你的建议和劝告,但我一向认为你的才华尚没有发挥最大的功用,无论是对你自己来说还是对联合体来说。现在不一样了,希望你原谅我最后推了你一把。
不久以前,你和我坐在拉兰人的公园里,你讲述了鲁姆特·博斯的故事,他如何给拉兰人带来了几乎灭绝的厄运。你说你的族人最好能及早承受痛苦,在成长中获得智慧。我不禁认为种族联合体也是这样。我们承受过了痛苦、反叛和失败,但这些事情没有一件将联合体导回了正轨,把它从一群绝望的人变成一个勇往直前的国家。它需要某件事情来充当催化剂。
假如你正在读这封信,那么你已经知道了这个催化剂是什么。
我放下那封信,努力理解我刚刚读到的内容。我环顾公园,只看见绿茵冉冉和一个拉兰人幼体,它无忧无虑地在池塘里游泳。缓了几分钟,我继续读下去。
你说得对。种族联合体还是一个理念的时候,它还在成长的时候,我非常适合担任它的领袖,但现在我已经不合适了。它需要另一个领袖,一个懂得更狡猾的政治手腕的人,像你这样的人。但我不可能悄然退位,隐居幕后。你我都知道代表大会里有些人不可能允许我挑选自己的继承人。整个过程会拖得很久,会闹得很难看,到最后我会成为你担忧我会变成的那个人——一个普通的政客,早该下台,却恋栈不去。
因此我选择变成其他的东西:一个符号,一段传奇,一名烈士,为种族联合体献出生命。以及,不怎么可爱的一根狼牙棒,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供你收拾胆敢出界的家伙。我给了你一件工具来建立种族联合体的创世神话,带领它走上通往智慧而不是解体的道路。我相信你会知道该如何实现,你比我更有可能知道该如何实现。
那么,至于我的身故一事,我相当确定伏纳克·奥依有所怀疑,它非常擅长它的工作。我同样相当确定它无意于深入探究这个谜团,或者更确切地说,它会乐于给它安上一些方便利用但又难以确证的相关事实。因此只有你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它只会出现在这封信的叙述之中,你如何处理这个真相完全是你的选择。从我的角度来看,任何答案都是正确的。但我认为你知道我会建议你怎么做——至少就目前而言。
现在没什么可说的了,只剩下这些:真希望我能还在世上,看着你处理接下来的事情,但我不能,因此我只能用会是你来收拾残局的事实安慰自己。种族联合体的未来就交给你书写了。
希望你能在这份工作中得到乐趣,我亲爱的哈芙蒂。
塔瑟姆
我盯着信看了很久,信纸映在我的眼睛里,但我没有在阅读文字。
然后我缓慢而决然地把信撕成尽可能小的碎片,将它们扔进池塘。
碎纸沉了下去,变成一小团一小团的纸浆,上面的墨水分离扩散,消除了能被人读到的一切可能性。过了几秒钟,那封信荡然无存,只剩下我脑海里的记忆。
“首相女士。”奥依在我背后说。
我转过身,看见它和我的助手昂曼站在一起。
“‘首相女士’,这就是我现在的头衔了。”我玩味道。
“是的,首相女士。”昂曼说。
“现在你应该去代表大会堂了,”奥依说,“代表大会将承认你担任种族联合体的领袖。”
“本人乐于出席。”我说。
“他们还想知道你愿不愿意讲两句。”
“只要他们想听。”
“我能告诉他们你会说什么吗?”
“能,”我说,“你可以告诉他们,我想说的是以下这个题目:种族联合体已经度过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