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一醒,哈芙蒂。”有人说。
我醒来了。叫我的是伏纳克·奥依。我瞪着它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积蓄起足够的脑力开口。
“你为什么站在我的卧室里?”
“因为我需要你醒来。”它说。
“你是怎么进来的?”
奥依用眼神说:这会儿难道非要讨论这个?
“算了。”我说。我从睡座上起身,走向更衣室。我通常不喜欢让其他人看见我没穿衣服的样子,但那是为了他们好,我无所谓;拉兰人没有裸体方面的禁忌。“至少先说说发生了什么。”
“一艘人类飞船受到攻击。”奥依说。
“什么?”我从更衣室里探头望向奥依,“哪儿?被谁?”
“在我们的空域内,”奥依说,“我们不知道。但还有更糟糕的。”
“怎么可能还在恶化?”我套上一件最简单的罩袍,走出更衣室。其他衣物回头再说。
“人类的飞船因失控而被这颗小行星的引力拉向我们,”奥依说,“离撞击还有四个塞尔蒂。”
“那就是没多少时间了。”我说。一个苏尔是三十个塞尔蒂。
“还有更糟糕的。”奥依说。
“求你别这么说了,”我在奥依面前站住,“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类被困在飞船上,”奥依说,“包括来自地球的外交使团。”
“这是奥德希安波号。”鲁姆·加尔芬指着简报室显示屏上一艘不停翻滚的飞船说。加尔芬是联合体所属港口和设施的主管。简报室里有我、奥依、高将军、劳斯议长和蕾甘·伯恩。加尔芬的几名下属站在墙边,看样子像是在等待枪决。要是奥德希安波号撞上小行星,枪决他们恐怕是最仁慈的做法。
“大约一百迪图前,奥德希安波号跃迁进入联合体空域,”加尔芬说。九十迪图是一个塞尔蒂,因此事情才发生没多久。“几乎立刻报告发生了数起爆炸,飞船遭受严重损伤。”
“我们知道是什么导致了爆炸吗?”高朝奥依摆摆头,问道,“伏纳克告诉我和哈芙蒂说这是一场袭击。”
“我们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加尔芬说,“抵达时,奥德希安波号报告——包括口头的和自动监测得到的——所有系统都正常。但转眼之间就全完蛋了。”
“伏纳克?”高说。
“收到损伤报告后,我的分析员立刻着手研究数据,交叉对比我们掌握的奥德希安波号的情况。”奥依说,“奥德希安波号是一艘租借的飞船,原先是一艘奥尔穆护卫舰。爆炸后立刻报告的损伤模式不符合动力系统故障有可能造成的结果,而是符合动力系统遭受攻击后发生继发损伤的模式。”
“因此是蓄意攻击。”高说。
“在我看来是的,”奥依朝加尔芬挥动触手,“不过假如咱们的同事能提供任何不一样的信息,我都会欣然接受。”
“我们正在梳理手头的数据,看是否有其他人或物体在奥德希安波号抵达前不久或近期跃迁进入附近空域,”加尔芬说,“我们已经回溯了一整个苏尔,但还没有任何发现。”
塔瑟姆点点头:“咱们先说目前的情况。”
“目前的情况是奥德希安波号严重受损,在联合体空域内翻滚。爆炸给了飞船一丁点儿朝向小行星的推动力,剩下的就交给小行星自己的引力了。要是放着不管,它会在三塞尔蒂五十五迪图后撞击我们。”加尔芬换上一张图,描绘出奥德希安波号飞向联合体总部的预测路径。
“撞击会造成什么样的破坏?”我问。
“撞击地点没有居民,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专门人员,”加尔芬说,“伤亡情况不会很严重。但奥德希安波号会正面撞击我们的一个太阳能发电场,附近还有几个地表层的农耕拱顶,它们很可能会遭受严重破坏。具体情况取决于撞击时飞船动力系统是否会爆炸。最乐观的预测是我们仅仅在撞击中失去发电场。最悲观的预测是撞击导致动力系统剧烈爆炸。”
“这样的话,小行星会多出一个崭新的陨石坑,碎片扩散得又远又广,有可能飞进停泊区,给其他飞船造成损伤,甚至有可能进入小行星的其他区域,包括人口稠密的地区,”奥依说,“这样的话,伤亡情况就会有点严重了。”
“船员呢?”塔瑟姆问。
“船员六十名,乘客十名,全都是来自地球的外交人员,”加尔芬说,“船长报告称爆炸导致六人死亡,八人重伤,以轮机班为主。死者还在船上,伤员和大部分船员已经乘救生舱疏散。船长、大副和轮机长还在船上。”
“我们的外交人员被困住了。”蕾甘·伯恩说。
“船长就是这么报告的,”加尔芬赞同道,“你们代表团居住的客舱结构完整,但连接客舱的通道严重受损,进不去也出不来,除非爬上船壳,切割出一条路来。”
“问题在于奥德希安波号的动力系统已经受损,”奥依说,“随时有可能爆炸。要是我们派遣救援队,而飞船刚好爆炸,那我们和他们的人就都死定了。”
“总不能扔着他们不管吧。”伯恩瞪着奥依说。
“我们必须理性地判断其中的各种风险,”奥依瞪了回去,然后转而面对房间里的众人,“我们必须尽快作出决定。”它指着奥德希安波号的图像说,“飞船离撞击还剩三个半塞尔蒂,但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此时此刻,就算我们动用防卫力量摧毁飞船,它离小行星还足够远,我们可以控制碎片,将小行星和其他飞船受到的损害降低到最小。然而等这个塞尔蒂过去,控制它有可能造成的损害就越来越困难了。另外,飞船随时有可能爆炸,由此产生的破坏将不受控制,我们的风险会因此增大。”
塔瑟姆转向加尔芬。“鲁姆?”他说。
“奥依局长没说错,”她说,“受控摧毁奥德希安波号是最优的选择,而且越快越好。我们不能允许它撞击空间站,等待时间越久,飞船的动力系统就越有可能爆炸。”
“这意味着有可能牺牲外交使团,”我说,“这个选择恐怕不可接受。”
“同意,”劳斯望向奥依,“假如种族联合体甚至不尝试一下去救他们,你认为这说明你们对我们抱着什么样的态度呢?”
“你这是要我们的救援人员拿生命去冒险。”奥依说。
“但这就是他们的工作啊。”劳斯说。
“对,但不是傻乎乎地去寻死,”奥依答道,然后转向加尔芬,“你估计奥德希安波号的动力系统什么时候会爆炸,说说看。”
“下个塞尔蒂之内?”加尔芬问。
“对。”
“考虑到已知的损坏情况,我估计六成可能性吧,”加尔芬说,“现实中的概率恐怕只高不低,因为我们知道的损坏情况只是最小可能。”
“所以你是在要我们的人去送死,几乎百分之百。”奥依说。
“伯恩女士,”塔瑟姆说,“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伯恩花了几秒钟平复心情。“我总不能说我不希望你们去救我的同胞吧,”她说,“假如你们不去,我甚至不敢说我能完全理解。我只能说假如你们不去,我会请地球各国政府不要因为你们的拒绝而影响未来的谈判。”
塔瑟姆随后望向我。我也望着他,默不作声,我们共事这么久,他肯定知道我对伯恩这种国家利益至上的回答有什么看法。
“救援队什么时候能出发?”塔瑟姆问加尔芬。
“我们收到奥德希安波号的第一次求救后,他们就开始准备了,”加尔芬说,“你需要他们去,他们就会出发。”
“我需要他们去,”塔瑟姆说,“让他们出发,谢谢。”
加尔芬点点头,转向一名下属,他递上一副适用于她的种族的耳麦。塔瑟姆转向伯恩:“蕾甘,我们会把他们救出来的。”
“谢谢你,将军。”伯恩说。她整个人像瀑布似的放松下来。
“将军,有个新问题。”加尔芬说。
“怎么了?”
“稍等——”加尔芬举起一只手,听着耳麦里的报告,“有一支救援队已经在路上了。”
“哪一方的?谁派出的?”我问。
“钱德勒号的人员,”加尔芬听了一会儿耳麦,继续道,“一艘人类的飞船,来自殖民联盟。我们开始会议的时候,他们刚好跃迁进入附近空域。”
我望向塔瑟姆,他正在对我微笑。我知道他的意思,意思是:你是不是觉得很庆幸,还好我不顾你的劝告,执意要见殖民联盟的代表团。
“你希望我们怎么做?”加尔芬问塔瑟姆。
“你告诉钱德勒号,给他们一个塞尔蒂完成救援行动,然后我们将气化奥德希安波号以保护我们的总部,”塔瑟姆说。“告诉他们,我们也将派出一组人员,如果他们需要,可以协助救援,不需要就从旁观察。”加尔芬点点头,对着耳麦说话。
塔瑟姆转向我。
“你别说了,我已经知道了。”我站起身。
“你去哪儿?”伯恩抬起头看着我。
“我和我们的救援队一起去,”我说,“去观察。”
“你也许会被炸死。”奥依说。
“那么地球就会知道我是在救援他们人员的时候被炸死的。”也会知道种族联合体没有让殖民联盟单独承担风险。或者牺牲,我心想,但没说出口。我知道这是塔瑟姆的算计的一部分。我朝众人点点头,走向房门。
“哈芙蒂,”塔瑟姆说,我在门口停下,转身望向他。“请活着回来。”
我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看哪,这位驾驶员太爱炫技了。”救援交通艇的驾驶员陶姆·奥勒对我说,我们正在靠近奥德希安波号和钱德勒号。救援交通艇里有我、奥勒、兹的副驾驶员利亚姆·胡尔(我占据了他的座位,他只能在后舱转悠)和另外六名负责救援的弗弗利克特人。弗弗利克特人有五个性别:雄性、雌性、兹性、雅性和中性。奥勒是兹性,兹喜欢别人准确使用兹的代词。换了我是兹,应该也会这样。
“哪位驾驶员?”我问。
“钱德勒号的驾驶员,”奥勒指着让兹看见舱外景象的监视器说,“奥德希安波号在无序翻滚,钱德勒号在同步它的动作。”
“它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
“这对负责救援的人员来说更安全,”奥勒说,“使得两艘飞船彼此相对稳定。但很难做到,因为钱德勒号的驾驶员必须精确跟踪奥德希安波号的动作。”
“一艘飞船一旦开始翻滚,就会以相同的方式持续翻滚,”我说,“这个好像是什么热力学定律。”
“对,但前提是没有新增的推动力,”奥勒指着监视器上的奥德希安波号说,“但奥德希安波号船身受损,不断喷出各种各样的东西。谁也说不准喷射会在什么时候发生。因此它的轨迹是彻底混乱的。钱德勒号的驾驶员在复制它的所有动作,几乎做到了实时。”
“你能做到吗?”
“假如我想炫技,当然可以,”奥勒说,我忍俊不禁,“但我绝对不会用比这艘交通艇更大的东西来表演。无论钱德勒号的驾驶员是谁,它都在用一艘飞船这么做。要是它搞砸了,就会有两艘飞船翻滚着砸向总部,而不仅仅是一艘。”
“我们必须警告他们。”我说。
“相信我,评议员,他们比你领先太多了。”奥勒说。
“呼叫钱德勒号,谢谢,”我说,“告诉他们,要是他们需要,我们可以提供帮助。”
奥勒照我说的办,用兹的母语对着耳麦嘟囔了一阵,而我只能望着两艘人类飞船一前一后翻跟头。
“钱德勒号的船长叫涅瓦·巴雅,它向我们问好,说暂时不需要帮助,”奥勒听了一会儿说,“它说它们时间有限,将我们引入计划只会增加压力。它请我们保持二十公里的相对距离——也就是二十五楚——监测奥德希安波号,看是否有能量浪涌或迅速升温的情况。”
“我们能做到吗?”
“保持二十五楚的相对距离,我们用自动驾驶就能做到。这艘交通艇上塞满了传感设备。没问题的。”
我朝监视器摆摆头:“能稳定飞船的图像吗,让它们显得不是在翻滚?我想看清楚正在发生什么,但又不想看得头昏。”
“没问题。”
“假如奥德希安波号的船长还在船上,请它向我们发送实时的数据流。”我说。
“好。”
“另外,涅瓦·巴雅船长是‘她’,不是‘它’。”
“你确定?”
“我见过她,”我说,“只要有可能,人类通常不愿意被称为‘它’。”
“做这份工作真是受益无穷。”奥勒说。
“来了。”奥勒说,朝监视器摆摆头。屏幕上,钱德勒号正对着奥德希安波号,前者敞开的气密舱门口站着一个人。两艘飞船之间的距离不到三十普林特——换算成人类的单位就是五十米。奥勒没说错:钱德勒号的驾驶员技术超群。
那个人还是站在舱门口,像是在等待什么。
“这么耗时间可不是个好主意。”奥勒压低声音说。
一道光束从钱德勒号射向奥德希安波号,几乎紧贴着舱门口的人影。
“他们在朝飞船开火。”我说。
“有意思。”奥勒说。
“什么有意思?”
“他们必须切开船壳,”奥勒指着光束说,“救援行动中,我们通常先派一组人过去,用粒子束工具切开船壳。这艘交通艇上就有两个专家,但很花时间。他们缺的就是时间,因此他们直接用武器在船壳上烧出一个他妈的大窟窿。”
“看上去不太安全。”我望着这一幕说。奥德希安波号喷出气流,没有被粒子束变成等离子的气体在真空中瞬间结晶。
“绝对不安全,”奥勒说,“假如他们切开的船舱里有人,多半会立刻死于窒息。当然了,更有可能被粒子束气化。”
“要是不够小心,搞不好会炸掉飞船。”
“这艘飞船本来就会爆炸,评议员,”奥勒说,“没必要太讲究。”
粒子束陡然消失,和出现时同样突兀,奥德希安波号的船壳被烧出一个直径约三普林特的洞口。监视器上,钱德勒号舱门口的人影跳向洞口,背后拖着一根缆绳。
“好的,我看懂了,”奥勒说,“他们正在从钱德勒号到奥德希安波号拉一根缆绳,打算这么把那些人弄下飞船。”
“穿过真空。”我说。
“等一等。”奥勒说。人影消失在奥德希安波号里。过了一会儿,本来有些松弛的缆绳忽然收紧。紧接着,一个大号容器开始沿着缆绳移动。
“我猜里面是真空服、挽具和自动滑车,”奥勒说,“让他们穿上真空服,用挽具固定好,然后剩下的就交给滑车了。”
“听上去你挺喜欢。”
“当然,”奥勒说,“这是个相当简单的救援计划,只使用一些很简单的工具。救人这种事,越简单越好。少出差错。”
“只要钱德勒号能和奥德希安波号保持同步。”
“对,”奥勒赞同道,“这就是关键。他们的计划把所有难点放在了一个地方。”
接下来的几分钟,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抽空看了一眼副驾驶员的监视器,上面显示的是奥德希安波号的动力读数和温度信号。也没什么不寻常的,这是好事。“你可以建议奥德希安波号的船长,剩余的船员也可以尽快疏散了。”我对奥勒说。
“恕我直言,评议员,”奥勒说,“在一位船长自己作出决定之前,我不会建议它放弃自己的飞船。”
“有道理,”我望向显示奥德希安波号图像的监视器,“你看。”我指着画面说。第一名外交人员沿着缆绳出发了,他裹着高反射性的真空服,胸部固定在挽具里,滑车在前方牵引他。
“一个,”奥勒说,“还有九个。”
钱德勒号刚收到第七个人,奥德希安波号忽然爆炸了。
几乎没有任何警兆。我看着第七名外交人员进入钱德勒号的气密舱,看见副驾驶员监视器上的信号陡然跳进危险区间。我朝奥勒大喊,命令他提醒钱德勒号。显示舱外情况的监视器上,画面猛地抖动,两艘飞船之间的缆绳随即断裂。奥勒放大画面,刚好捕捉到奥德希安波号船身中部炸开的情形。
奥勒朝耳麦大叫,监视器上的画面忽然开始疯狂旋转——看起来是这样,因为监视器无法继续追踪两艘飞船的动作,恢复了普通视角。奥德希安波号开始四分五裂,钱德勒号开始飞离它厄运临头的同伴。
“快,快,快,”奥勒对着监视器大喊,“走啊,脑子灌屎的白痴,你们太近了。”我确定兹在朝钱德勒号的驾驶员大喊。
兹是对的,钱德勒号太近了。奥德希安波号已经断成两截,各自飞往不同的方向,前半截歪斜着危险地逼近了钱德勒号。
“要撞上了!”奥勒喊道。
但是它们并没有,钱德勒号的驾驶员带着飞船高飞低走,跳着疯狂的三维芭蕾舞,终于避免了碰撞。两艘飞船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开,虽说就我的喜好来说过于缓慢:五十普林特,八十,一百,三百,一楚,三楚,五楚,钱德勒号稳住了联合体总部的飞行姿态,加速驶离奥德希安波号。
“你们居然没死!”奥勒朝监视器叫道,“你们居然没死,你们飞船居然没死,你们这帮人居然没死!你个吃屎的太牛逼了!”
我望向奥勒:“你还好吧?”
“不好,”兹说,“我很确定我尿在身上了。”兹望向我,我猜兹头上的表情应该是纯粹的敬佩,“这种事不该发生的,钱德勒号上的人不该活下来,钱德勒号应该已经是一团正在扩散的碎片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牛逼的景象,评议员。假如你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牛逼的景象,我肯定不会吃惊。”
“肯定能排进前几位。”我赞同道。
“我不认识那位驾驶员,但无论那个吃屎的能喝多少,我都愿意请他喝。”
我正要开口,奥勒忽然举起手阻止我,听着耳麦里的声音。兹从监视器上抬起头:“肯定是开玩笑吧?”
“怎么了?”
“另外三名外交人员和钱德勒号的那个船员,”兹说,“他们都活着。”奥勒对着耳麦说了几句,放大奥德希安波号的后半截船身,对准钱德勒号用粒子束烧出的那个窟窿。
我们放大画面,立刻看见了:一个穿反射服的人影从洞口飞出来,翻滚着进入太空,紧接着是第二个,然后出现的两个手拉手——最后一名外交人员和钱德勒号上的船员。奥德希安波号旋转着离开。
“你觉得他们有多少可呼吸的空气?”我问奥勒。
“肯定不多。”兹答道。
我望向副驾驶员的监视器,它错误地将奥德希安波号视为一个物体。前半截船身迅速冷却,动力系统完全关闭,热量和动力喷向茫茫太空。但飞船的后半截恰恰相反,不但温度很高,而且在我的注视下变得越来越热。
“我看他们没多少时间了。”我说。
奥勒顺着我的视线望向副驾驶员的监视器。“你说得对,”兹说,然后抬头看我,“随便问一句,你不会凑巧带了真空服吧?”
“我没带,”我说,“但光是听你这么一问,我就已经非常后悔了。”
“没关系,”奥勒说,“只是意味着我必须在缺少副驾的情况下做这个。”兹按下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各队员请注意,”兹说,“你们有两迪图的时间穿上真空服,三迪图后我将泵出船舱的空气,然后开启船舱。准备迎接高速飞来的乘客,准备好紧急气瓶和热源。这几个人会冻得够呛,濒临窒息。如果他们死在你们手上,我就把你们留在这儿。”
等兹说完,我评论道:“鼓舞人心。”
“很有用,”奥勒说,“我只把他们扔出去过一次。评议员,请缩进来一点。我要封死驾驶舱了,除非你打算屏住呼吸一段时间。”
“四个人彼此之间没有飘远,”奥勒说,两迪图后,我们已经出发。兹将画面放在主显示屏上,标出几名外交人员的位置:“两个人在一起,因此实际上只有三个目标。”一条曲线贯穿三个位置点,“我们打开舱门,放慢速度,等他们飘进船舱。三个目标,三迪图,大功告成回家,这个苏尔的英雄就是咱们了。”
“你这么说是存心诅咒咱们。”我说。
“别迷信。”奥勒说。
奥德希安波号的后半截爆炸了。
“妈的。”奥勒叫道。
“请给我跟踪轨迹。”我说。奥勒把这个视图转到副驾驶员的监视器上。奥德希安波号后半截的主体依然在旋转远离地球外交人员,但一大块碎片飞向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方向。我看着交通艇的电脑标出的预测轨道。
“这块碎片会击中他们俩。”我指着连在一起的两个人说。
“多久?”奥勒问。
“三迪图。”我说。
奥勒似乎思考了半秒钟。“嗯,好的。”兹说。
“嗯,好的,然后呢?”我问。
“你最好尽量压低身体重心。这东西的惯性和重力系统相当可靠,但有时候也难说。”
我伏下身子:“奥勒,你要干什么?”
“你最好还是等着看吧。要是能成功,你会大开眼界的。”
“要是不成功呢?”
“反正结束得也很快。”
“我似乎不怎么喜欢你的想法。”
“要是可以的话,评议员,结束前别和我说话,我需要集中精神。”
我闭上嘴巴。奥勒把地球外交人员的位置放在驾驶员显示屏上,叠加那块碎片的预测路径。兹驾驶交通艇前进,眼睛盯着兹的显示屏,发疯般地输入指令,一次也没有抬起过视线。
而我望着外部监视器,看见一大块碎片冉冉升起,我们的交通艇不偏不倚地飞向它,像是瞄准了碎片中央去自杀。我望向奥勒,但兹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几乎就在最后一瞬间,显示屏上陡然爆出一团白色,我注意到——太晚了!——一个穿真空服的人即将迎头撞上我们,而那块碎片从下方像巨兽般升起。我吸气想喊叫,看见监视器上画面飞快闪动,我攥紧拳头,准备迎接那块碎片撞上交通艇的冲击。正如奥勒说过的,事情会结束得很快。
“啊哈,”奥勒说,然后对耳麦说,“接到他们了?好,很好,非常好。”兹望向我,“嘿嘿,成功了。”
“什么成功了?”我问。
“围绕目标高速旋转,”奥勒说,“交通艇的惯性场发生器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觉察到新增了一个物体,调整它的运行速度。假如我在直线路径上接起咱们的新乘客,按照我刚才的速度,他们会在交通艇内壁上摔得粉身碎骨。于是我以高速旋转飞船,给场发生器足够长的时间觉察到他们的存在,让他们配合我们的运动。”
“哦。”
“这是比较简单的解释。”奥勒说。兹向驾驶员控制台输入指令,应该是去接另外两名外交人员了。“我还必须告诉交通艇我需要目标相对交通艇内部的运行速度,消耗掉忽然注入整个系统的动能,诸如此类的。重点是,成功了。”
“那块碎片呢?”
“背后,上方。在几普林特之外擦身而过。”
“你险些害死我们。”
“险些。”奥勒赞同道。
“别再做这种事了。”
“好消息是现在不需要了。”
接起另外两名人类外交人员简直定义了反高潮这个术语。
返回联合体小行星的路上,奥勒重新给后舱充气,打开了驾驶舱的门。“获救的一名外交人员想和你谈谈。”奥勒说。
“好的。”我弯腰走出驾驶舱,穿过走廊来到货舱。一名弗弗利克特人从我身旁挤过去,对我点点头;那是副驾驶员,急着返回工作岗位。我再次弯腰,钻进货舱。
救援队在忙着照料那些外交人员,他们都裹着自发热毯子,通过面罩吸氧。只有一个人除外,他只穿着我一眼就能认出的殖民防卫军战斗紧身服。紧身服的主人半跪着和一名外交人员交谈,后者是个女人,有一头黑色卷发。她抓着他的手的用力之大,除非是经过基因改造的士兵,否则肯定吃不消,不过紧身服的主人恰好就是。绿色皮肤泄露了他的身份。
那名士兵看见我,朝女人使个眼色,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她摘掉面罩,掀开毯子——这是个坏主意,因为她立刻开始颤抖起来——她走向我,伸出手。士兵站在她身旁,稍微靠后一点。
“索瓦赫评议员,”这位外交人员说,“我是美国国务院的丹妮尔·洛温。非常感谢你们救了我和我们队伍的其他人。”
“别客气,洛温女士,”我说,“欢迎来到种族联合体的总部。非常抱歉,你的到来竟然如此……有戏剧性。”
洛温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同意。”她开始剧烈颤抖。我望向那名士兵,他领会了我的意思,走过去拿着毯子回来。洛温感激地接过去,轻轻地靠进士兵的怀里,他毫不费力地接住了她。
“当然了,种族联合体不能抢走救援你们的全部功劳。”我朝士兵点点头。
“很抱歉,我们的救援尝试只成功了百分之七十。”士兵说。
“不,你们百分之百成功了,”我说,“七个人安全登上钱德勒号,你知道如果你让剩下三个人下船,我们就能找到你们。”
“我不知道,”他说,“只是希望如此。”
“多么谦虚,”我说,我转向洛温,“你呢,洛温女士?你也是出于希望?”
“我是出于信任,”洛温说,望向士兵,“我不是第一次被这个人扔进太空了。”
“上次我也是一路都陪着你的。”士兵说。
“确实如此,”洛温说,“但不等于我们必须总是这么做。”
“我会记住的。”士兵说。
“你们二位显然有一段很有意思的过往。”我说。
“没错,”洛温说,朝士兵打个手势,“索瓦赫评议员,请允许我向你介绍——”
“哈利·威尔逊中尉。”我替她说完。
洛温看着我和他。“你也认识他?”
“是的。”我说。
“我很受欢迎的。”威尔逊对洛温说。
“我可不会这么形容你。”她微笑道。
“要是我没记错,上次见面的时候也有飞船在爆炸。”我对威尔逊说。
“真是稀奇,”洛温说,“上次我见到哈利,同样有飞船在爆炸。”
“纯属巧合。”威尔逊说,看看洛温,又看看我。
我对他微笑。“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