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周此前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此时听宋和这么一说后,顾知周仔细回想了一下傅谨言近期的种种行为,发现宋和这话不无道理。
首先是傅谨言公开顾华年遗嘱这事,这本来是他们这对表兄弟间的私事,而他也对顾华年把股份全留给傅谨言一事没有任何的不满,傅谨言本人就是律师,他就算要抢的话,遗嘱摆在那里,先不提他能不能抢过来,但凡只要他表现出一点要抢股份的样子出来,光是世人的口水就能把他淹死。
而随后,傅谨言又把刚继承到手的股份拿出去公开叫卖,他的这一行为直接让顾氏陷入了控股权的疑云中,这不仅把顾知周送到风口浪尖上去,更是让一向稳中有涨的顾氏股价开始震荡下跌。
再加上眼下的行贿风波……
顾知周不得不怀疑,或许事情真像宋和推测的这样,傅谨言想搞乱顾氏。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这么做的理由呢?
宋和见他一副困惑的样子,便提醒他,“你有没有想过,傅谨言可能很恨你。”
顾知周不禁诧异,“他恨我?为什么?”
宋和回答,“因为你抢了他的母爱。”
顾知周怔住。
宋和抬起一只手,抚上他的面颊,“顾知周,我以前说你命好,你总是嗤之以鼻,其实你的命真的很好很好,好到我有时候都嫉妒你。”
他是顾华翰的独子,顾华翰夫妇还在世的时候,他得到的是完整的父爱母爱,顾华翰夫妇去世以后,他虽然没有了父母的庇护,但还有爷爷,还有愿意为他抛家弃子的姑姑,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在爱里长大的人。
家人的关爱和保护,对他来说,就像水跟空气一样的习以为常,所以他不会明白母爱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尤其还是傅谨言这种本来有母亲,却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母爱的人来说,是一种多么珍贵的东西。
“在利物浦的时候,傅谨言跟我聊过,当年顾董离开伦敦回到云城以后,他跟他父亲一起生活,但他父亲因为顾董的离开一蹶不振,整日与酒精作伴,在他很小的年纪就死在了病床上。”
“他父亲死后,他爷爷奶奶因为太伤心,就搬回了香港,留他一个人在伦敦生活。起初,他爷爷奶奶还每个月回伦敦看望他,后来他奶奶做了一个手术,经不住这种长途飞行,他们就很少去看他了。”
顾知周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这些年,他一直以为傅谨言在英国生活得很好。
他张了张唇,“他那个时候几岁?”
宋和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十岁吧。他当时跟我聊这些的时候,我没太注意听,反正年纪不大。”
顾知周想起来,傅慕秋死的那年,他十七岁,而他比傅谨言大将近九岁,如果这样算的话,那相当于是傅慕秋死了没多久,傅谨言就一个人生活了。
可那个时候他才十岁。
还一个人独自在一幢大房子里生活。
顾知周简直不敢想,那样的生活对傅谨言而言是怎样的一种孤独。
而自己那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顾知周回忆了一下,他是十六岁就开始接触顾氏的公务的,但因为还未成年,无法在文件上签字,所以他只负责提建议做决策,再交由顾华年做最后的定夺。
当时,人人都夸他是青年才俊,小小年纪就能在商场上把那些前辈们玩得团团转,是个天才少年。
面对这样一个称号,他心中并无波澜,因为他很清楚,他所展露出的一切锋芒,都离不开顾华年的悉心养育与教导。
对于顾华年对自己的付出与关爱,他也从来没觉得那有什么不妥,他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因为她是他的姑姑,是他唯一的血脉至亲,他的父母与爷爷都不在了,那她这个做姑姑的养育他教导他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人就是这样,拥有一样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太久了,就会觉得那样东西就是属于自己的。
如果没有听到宋和今晚的这番话,顾知周永远也不会去想,那些年顾华年付出在他身上的时间、精力与一切的关爱,原本都是属于傅谨言的。
顾华年是他的姑姑,但同时她也是傅谨言的母亲。
可因为他的存在,不是孤儿的傅谨言最后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孤儿。而且那个时候的傅谨言,比他失去父母的时候年纪更小,也更需要母亲的疼爱和照顾。
一丝愧疚的神色,在顾知周的眼底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姑父去世以后,姑姑曾想过要把谨言接到云城来,但他不愿意来,说是习惯了在英国生活,姑姑见他不愿意,也就没再提过了。”
傅家虽然不是什么豪门世家,但家风家境都很不错,傅谨言的爷爷在香港律政界很有一点威望,他奶奶则是香港一所大学的教授,傅谨言是他们唯一的孙子,他父亲死了,母亲又不在身边,所以顾知周理所应当地以为,这些年傅谨言是跟着他们一起生活的。
可哪晓得,事实并非如此。
顾知周长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你今天告诉我这些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谨言这些年是一个人生活的。”
顾知周不知道,这能理解,可顾华年呢?她这个做母亲的难道也不知道吗?
宋和忍不住问,“难道这么多年,顾董从来没有去英国看过傅谨言吗?”
顾知周点点头,“没有。”
宋和有点惊讶,“为什么?”
顾知周也不知道,便摇了摇头。
宋和不禁吐槽,“那她这个母亲也当得太不称职了。”
宋和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顾知周心中的愧疚简直要泛滥成海了。
宋和看出来他心里不好受,就用双手捧住他的脸,宽慰他,“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你,你那时候才十几岁,顾董要做什么决定,你又干涉不了。”
话是这样说的没错,但顾知周没办法真这样去想,因为他的的确确是在傅谨言最需要顾华年照顾的时候,抢走了他的母亲,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关爱和呵护。
心中那泛滥成海的愧疚感,让顾知周简直无法合眼。
好不容易在宋和耐心的轻哄下闭上了眼睛,可后半夜的时候,又被梦惊醒。
在梦中,小小的傅谨言流着眼泪,用仇恨的目光瞪着他,质问他为什么要跟自己抢妈妈。
醒来后,顾知周想起来,傅慕秋还没死的时候,傅谨言曾经一个人坐飞机从伦敦来到云城找顾华年,想让她回去。
但当时顾华年以他需要她为由,拒绝了傅谨言的请求。
小小的傅谨言在被拒绝以后,也没有哭,他用一种不符合他当时年龄的平静语气拒绝了顾华年要他留下来的要求,并于当晚就离开了云城。
离开前,傅谨言对顾华年说,“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
此后的十几年里,傅谨言果真如他说的那样,再也没有来过云城,哪怕是顾华年在确诊癌症晚期以后,他也不曾来云城看过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