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和就这样一直苦恼到了晚宴现场。
进去后,宋和先是环视一圈,没看到顾知周的身影,心里便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点失落。
方中杰是应酬场合中的老手了,就带着宋和四处跟人打招呼,把宋和一一介绍给他那些相熟的朋友们。
早前把顾知周当金主当靠山的时候,宋和的名字在云城就已经很响亮了,只不过那个时候,人们提起她多数都是鄙夷的,一个交际花的女儿继承母职,傍上了全云城最年轻也是最有钱有势的总裁,这可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后来温有良跳楼自杀,人们在提起宋和的名字时,又多了一个红颜祸水的称谓。
再后来,红颜依旧是祸水,只不过这祸水忽然有了父亲,还是曾经鼎鼎大名的容家大少爷,宋和的人生便因此多了几分传奇的色彩。
而如今众人在听了方中杰的介绍,得知宋和在容兴的职位后,那光是传奇二字就不太能够来描述宋和的人生了。
方中杰对着好友们笑道,“宋和还年轻,生意场上的很多事情都还不懂,以后你们这些长辈们可都要多多关照她一下啊。”
方中杰这话说得客气,众人回应得也很客气,“宋小姐还这样年轻,就能独当一面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方中杰同这些人说话的时候,宋和就站在一旁,手里端了一杯香槟,需要喝酒的时候就喝酒,需要微笑的时候就微笑,需要说话的时候就说话,把自己当成一张没有思想的人形名片。
方中杰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但也没有放她去躲清闲,就像他在早上的董事会上说的那样,他们这些老东西还能活几年,容兴迟早是要交到年轻人手上的,宋和的能力是没的说,可性子太过刚硬孤傲了,这种性子的人很适合做那单打独斗的英雄,做企业的管理者就有点太独了。
好的管理者,不仅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还得要与各路人马谈笑风生的本事,当然了,这种事情不一定非要亲自去做,但不能不会,不能不懂。
不过宋和有一点很好——聪明,一点既透,光是这一点,她就已经胜过容致太多太多了。
方中杰正领着宋和与一位政府官员谈笑时,一道声音忽然插进来,“宋小姐。”
宋和扭头过去一看,顿时就怔住了,刚刚喊她的是沈静亭,而沈静亭身边站着顾知周。
刚刚跟着方中杰应酬时,宋和没空去想跟顾知周,这乍然之间两个人忽然面对面了,宋和一时有点不知所措了,她干巴巴地跟沈静亭打了个招呼,“沈先生。”然后,就有点眼神无措地看向顾知周。
与宋和的无措相比,顾知周的脸色是十分的恐惧,他从容淡定对宋和开口,“你也来了。”
宋和轻手足无措地回答,“嗯。”
这时方中杰转过身来,对着顾知周一笑,“顾总,好久不见了。”
顾知周也对着他微微一笑,“方董,你好。”
同方中杰寒暄了几句后,顾知周不知道是看到了谁,便对方中杰说,“我有朋友在那边,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失陪了,方董。”
方中杰微笑道,“去吧。”
随后,顾知周便离开了,临走前是一眼都没有看宋和,仿佛她不存在似的。
宋和盯着他的背影,心情沉重得简直能拧出水来。
方中杰很难地看到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忍不住打趣她,“看来顾总心里的气还没有消啊。”
宋和看着不远处与旁人谈笑风生的顾知周,没有说话。
方中杰在这时淡淡地说,“先前,我跟你说过,你的性子太刚硬了,过刚者易折这个道理,不管是在生意场上,还是在感情中,都适用。”
宋和转头看他。
方中杰说,“就拿这回的事情来说,你要给容九报仇,这没什么问题,但顾华年是顾知周的姑姑,你跟顾知周又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夫妻关系,而且你们两个也不是家族联姻,是自由相爱结的婚。”
“顾知周又相当于是顾华年养大的,即便他不是顾华年养大的,那顾华年也是他的亲姑姑,你如果跟顾知周没感情也就算了,但问题是你们两个不仅有感情而且还结了婚,那你势必就要考虑一下他的感受。”
“可你倒好,直接冲到人家会议室里去大闹不说,还直接把顾华年给气进了医院,顾华年本来就是个要死的人了,你闹不闹这一场她都没几天好活了,但你还是去闹了,还闹得无法收场,其实你现在想一想,你闹的这一场,除了能出一口恶气以外,什么好处也没有落到是不是?”
“而且这事你也并不在理。”
“顾华年把那个叫阿金的孩子的身份透露给震哥,这固然有点卑鄙小人了,但是你想看看,若不是容九先对容致起了杀心,那顾华年怎么……”
“方董,”宋和出声打断他,“如果照您这样说的话,如果容震当年没有把容九从佤邦接回来,那也就不会有这一切的恩怨了。”
“我跟顾华年之前的恩怨,您是个外人,您并不清楚,我这样跟你说吧,就算容九没有对容致起杀心,没有把那个叫阿金的男孩安插到容致身边去,顾华年也会想起他方法对付他。”
“他是受了我的连累。”
方中杰见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最后他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宋和,“丫头,我知道你跟容九感情深厚,但你听我一句劝,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乐意自己女人的心里想着其他男人,不管那个男人是叔叔还是朋友,不管你跟他的感情有多清白纯洁,相信我,这种事情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的了。”
宋和想起那一晚,顾知周对她的质问。
顾知周当时问她,“在你心里,给容九报仇,比跟我在一起更重要是吗?”
她当时没有回答他。
因为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自容九死后,她生活的重心人生的重心就只剩下了给容九报仇这一件事情。
在顾知周面前,她从不掩饰她对容九的想念,也从不掩饰她要给容九报仇的决心,她嘴上说着不需要顾知周去理解她对容九的感情,实际上在心里早已经理所应当地要求顾知周去理解她对容九的感情。
可爱情是唯一的,是排他的,她是对容九没有一点的爱情,只把他当家人当朋友当同伴,可容九不是这样的,他爱的隐忍爱的痛苦,在得知自己跟他有血缘关系之后,他差一点就疯了。
顾知周不是圣人,面对这样的容九,他不可能不介怀,而作为丈夫,面对一个心里装着其他男人的妻子,他更不可能不介怀。
方中杰在这时又对宋和说,“这个世界并非是非黑即白的,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不能只分对错,过犹不及只会伤人又伤己。”
方中杰的这一番说教,说得宋和的一颗心直往下沉。
她的感情世界向来都是乏善可陈的,所以导致了她对待身边人的方式也非常的极端,她爱的,她就把心掏给人家,她恨的,就想方设法地报复。
她的爱简单直白,她的恨也是简单直白。
在她的感情世界里,只有最直白的爱和最直白的恨,没有任何可供周旋转圜的中间地带。
这些年,她就像一株长在山崖上孤独的草,倔强地迎着风雨生长,没有人告诉她爱一个人应该如何去做,也没有人告诉她恨一个人要如何去做,曾经她甚至一度连做一个普通人都不会,她对情感的所有处理方式是那样的原始粗暴,完全凭着本能去做。
在这件事情之前,她不认为自己这种处理感情的方式有什么问题,可此时此刻,当她看着人群中与人谈笑风生,却吝啬于给她一个眼神的顾知周时,宋和忽然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中。
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但又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