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章 二爷(五)

春光灿烂。

宋和扶着二爷,两个人沿着缠满了花枝绿叶的栅栏漫步。一边走,宋和一边听二爷介绍哪一块地里是种的大豆,哪一块地里是种的玉米,那牛圈里的哪一头牛即将产崽子了,马厩里的哪一匹马性子温驯适合她这样的女孩子骑。

二爷说得头头是道,宋和也听得认真,有那么一瞬间,宋和心中差点生出一种这位二爷就是一个普通农夫的想法。

可普通的农夫,不会于不动声色间将安德鲁.雷普斯取而代之;普通的农夫,不会有华行云与蔡大全这样一看手中就沾染了无数鲜血的手下;普通的农夫,也不会在院子里站满了一群乔.凯尔这样身形高大健壮的保镖的情况下,还能淡然若之的煮茶品茶。

宋和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

朴素的二爷,煮茶的二爷,以及此时正兴致盎然的给自己介绍农场的二爷,都是这位二爷做出来的假象。

这时,宋和听到二爷问自己,“宋律师,你觉得这里漂亮吗?”

宋和闻言,收回翻飞的思绪,如实回答他,“很漂亮。”将视线眺望远方,只见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茫茫的碧色,还有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以及在草地上自由奔跑的牛羊。

宋和由衷地称赞,“这个地方很漂亮,就跟书中描写的世外桃源一样。”

但有一点不好,人太少了。

这么大一片地方,没有群山遮挡,也没有森林环绕,视野很是开阔,只在这栅栏边上,可以直直看到那遥远的天边去。

可是太空旷了。除了二爷这一户人家,所望之处再无人烟,有一种一眼就能看到的孤独。

一年中抽出几天时间来这种地方小住,是可以达到放松身心的目的,可若是长时间住在这里,应该很少有人能忍受这样的空旷与孤独。

二爷仿佛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一样,他也将视线眺向远方,沙哑的嗓音在空旷的天空下显得尤其的悠远沧桑,“仔细一算,我在这里住了已经快二十六年了。”

二十六年,若是以宋和的年纪来算,便是一辈子。若是以顾华年的年纪来说,便是大半辈子,若是以容震的年纪来算,那也是三分之一个人生了。

宋和很能想象,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住了二十六年。她忍不住侧头,看向身旁的二爷,盯着他线条松弛的侧脸片刻后,她问了一个稍显无礼的问题,“二爷,能请问一下您今年贵庚吗?”

“当然可以。”二爷沙哑回答,“我是四月生的,等下个月,就是满打满算的五十岁了。”

宋和面露惊讶。她一直以为,这位二爷比容震年轻不了几岁,因为这位二爷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看上去实在是不像一个五十岁的中年人。

陆承渊也快五十岁了,可若是把两个人的照片摆在一起的话,一定不会有人认为他们两个是同龄人。因为,他们的面容差别太大了。

其实不止是面容,还有言行举止与体态,这位二爷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岁月沧桑的味道,那是用再好看的衣裳、再年轻的面庞、再挺拔的身姿都无法掩盖的。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苍老感。

除此之外,宋和还惊讶于二爷竟然大半生都住在这样的地方。

对此,她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人就算是喜欢幽静,也不会在这种地方住上二十六年。

宋和的这一句“为什么”,仿佛是一个很难给出答案的问题一样,二爷竟然沉默了许久,他徐徐开口,却不是回答,而是问了宋和一个奇怪的问题,“宋律师,你知道什么是流放吗?”

宋和虽然不太喜欢研究那些封建王朝的历史,但也看过几部古装剧打发时间,因此是知道一点的。

然而,不待她回答,二爷就自顾自地说起来,“在皇权当道的年代里,有官员臣子犯了错,惹得皇帝不高兴了,皇帝就仗着自己手握生杀大权,把这些犯了错的官员臣子流放到苦寒荒凉的地方,以彰显自己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我便是因为做了一件错事,惹得我父亲大怒,就被他流放到了此地。”

二爷说完,如愿在宋和那张白净精致的面孔上看到震惊之色。

其实,宋和与他的那位大哥长得并无一丝相似之处,她更像她的母亲。可不知为何,在看到她的时候,二爷总是能透过她的那双眼睛,看到他大哥年轻时的样子。

二爷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想起他的大哥了。不是不愿意想,也不是不敢想,而是大哥死的太久了,面容在他心中早已经模糊成了一团,他实在是想不起来大哥的样子了。

可今天,当他的女儿坐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一切就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一样,大哥的英容相貌忽然间就在他的心中变得清晰起来。甚至,同样清晰地还有大哥对他说的那句话,“为什么?”

躺在血泊中的大哥,睁着一双被他自己的鲜血染红的眼睛,用他这一生最后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这样短暂的只有三个字的话——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二爷在心中暗暗地想,是因为什么事情,竟然让两个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生兄弟竟闹到了自相残杀的局面呢?

哦,他记起来了。是他父亲的偏心。

明明不管是论才智谋利,还是心机手段,他没有一处是比不过他大哥的,可为什么,父亲就直接把那个位置给大哥呢?

就因为他比自己早出生几年,是容家的长子?

不,这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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