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腾龙王朝
  花木丛生,艳冠天下的牡丹盛放着,一朵、两朵、三朵……花型硕大的姚黄、魏紫争妍夺目,如少女娇嫩芳容引人频频驻足,除了惊艳和赞叹外再无其他表情。
  这么美好的春日即景,花美人也美,在风光明媚的腾龙皇宫里……不,应该说是人比花娇的后宫里头,年少的皇帝第三次选秀,一个个貌美如花的官家千金、大臣之女纷纷入宫,争奇斗艳,掀起满园笑声和无边美色。
  腾龙王朝的少年皇帝虽不好色,但为了皇家子嗣,他得依祖训每三年选一次秀女,设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极其所能雨露均沾,开枝散叶。
  但是打从沉子熙十岁即位,十三岁那年长他两岁的皇后生下太子沈元嵘之外,连着数年竟再无所出,就连小公主也连连夭折,活不到足岁。
  有一说是皇后善妒,致使后宫嫔妃无从受孕,即使小皇帝夜夜辛勤耕耘,耗费精力宠幸众多嫔妃,可是她们的肚皮就是不曾隆起,一个个枉受皇恩,给不了繁密枝叶。
  于是乎,皇后季氏之子受到独宠,因此皇后一族声势渐大,形成一方不可忽视的势力,逐渐与前摄政王,如今一手遮天的皇商乔灏相抗衡。
  不过和某只无法无天的“小鬼”一比,看似聪慧的太子就变得“资质平庸”,事事不及人家的一半。
  人比人,气死人,根本是没法比较的等级,渐渐长大的小皇帝也有了主意,想把这只聪慧过人的小人精收为己用,诱之以皇位……
  “呿!皇帝小叔叔真是想太多,我爹不要的位置就丢给我来坐,他当我脑子灌水了不成,吃力不讨好又全年无休的苦差事,我才不要当只小小龟辛苦地背着……”
  连威远侯都不想当的爹百般推辞,只想赚进天下钱财,乔淇姑婆口中的奸商爹可是他乔小三的榜样,他立志赚大钱以银子压死人,有钱才是大爷,他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小孩耶!怎么可能自找苦吃,被笨笨的皇帝小叔叔吃死,背起重重的乌龟壳累到死。
  要不是皇帝小叔叔死求活缠耍无赖,硬是不让爹“退休”,他可怜的乔小三怎会多个侯爷世子的头衔,每每被传召入宫,让皇帝小叔叔垂涎不已,百般算计年纪小小的他。
  幸好他天生脑子好,又“遗传”老爹的奸诈狡猾……呃,是慧黠灵巧啦!加上乔淇姑婆的从小“教育”,他不聪明也难,小神童当之无愧。
  嘻!嘻!嘻!打小乔淇姑婆最疼他,人家说的爱屋及乌,她什么都告诉他,连他爹都不晓得的秘密他都知道,乔淇姑婆不是腾龙国的人,至少她的灵魂不是,她说她来自一个他们到不了的神奇世界,那里的人会坐在铁盒子里在天上飞,马车不用马来拉,光吃油就会跑,还有……
  本来他爹是喊乔淇姑婆一声七儿姊,因为爹被福薄的打鱼郎夫妇收养,他们曾经是姊弟,后来爹认祖归宗了,而乔淇姑婆反而被太爷爷认做女儿,辈分顿时差了一辈,姊弟变姑侄。
  但事实上他爹虽然姓乔,是乔家子孙,真正的身分却是皇子,是比皇帝小叔叔更有资格坐上皇位的皇子,皇帝小叔叔见到爹还得必恭必敬地喊声皇兄。
  只是这是密而不宣的皇家秘辛,除了少数人知情外,爹在外一律宣称自己是大臣之后,是乔繁大将军的嫡孙。
  “嗯!嗯!我应该赶紧溜才是,趁皇帝小叔叔选美女的时候开溜,不然他一回头想起他那一堆令人头疼的奏章,我想跑就跑不掉了……”
  一只看起来有些脏,染上泥巴的小手悄悄伸向比黄金还贵的牡丹,一点也不怜惜地折下比他小脸还大的牡丹花,而且不只一朵,是连着七、八朵千金难买的花王、花后,做贼似的当作掩饰,移动时留下一股浓郁花香。
  远远一瞧,真像是一盆会走动的花盆,不过他移动得不快,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移,在满园的花色中并不明显,大伙的目光大多投注在十人一波的秀女身上,三百名秀女起码得耗上一上午,而其中大部分只能是任人差遣的宫女,只有少部分绝色才有幸入得龙目,成为新受宠名单上的一名娇花。
  “呵……皇帝小叔叔又要好一阵子肾亏了,瞧瞧这么多美女,他肯定忙不过来,脚软到连早朝也上不了……”啊!糟了,皇帝小叔叔不上朝,那不表示他乔小三又要代叔上阵? 
  那张正躲在牡丹花后贼笑的小脸表情忽地一变,惊恐万分地像头逃难的小兽,身子一低,学螃蟹横着走路,不时左顾右盼,唯恐坐在龙椅上的那一尊发现他的存在。
  他很小心,很小心的避开巡逻的禁卫军,自以为没人发觉他诡异又好笑的逃跑举动,其实和他父亲有交情的禁卫军统领柳云风正一脸无奈地抚着发疼的额头,苦思着该如何助他逃离“魔掌”。
  可是一出生就把皇宫内院当自家后院逛的乔翊居然也会拐错弯、走错路,两颗盯着皇帝小叔叔瞧的黑溜溜眼珠子被牡丹花半遮了眼,宫门巍巍矗立在眼前,他猫似的小身子却往永巷钻过去。
  永巷,也就是冷宫,失宠的妃子所居住的地方,但皇帝年纪尚轻,尚无受罚的宫妃冷落至此。
  而先帝的妃子不多,又受到马皇后的迫害多半下场凄凉,余者竟不过十,新皇一即位即削发为尼,入寺为先帝祈福,长伴青灯。
  乔翊身边的怪人多,有博学多闻的七儿姑婆,好酒贪食的朱角师公,不茍言笑的冷面小墨子师伯,三不五时撒两把毒的苗疆圣女姑姑……总而言之见怪不怪,等于在乞丐堆里长大的他一见到永巷墙边的狗洞,懒得走正路的他一溜烟地往里钻……
  “咦,怎么还在宫内,不是出宫了……”灵动的黑眼珠睁大一瞧,“司乐司”三个大字映入眼中。
  原来他走到尚仪局了,后宫六局二十四司之一,下设司籍司、司乐司、司宾司、司赞司、彤史。
  司乐司设司乐四人,正六品,掌率乐人演习乐阵,悬附击退进之事,典乐,掌乐各四人佐之,女史二人执掌文书。
  欸!无趣,他怎会钻错洞呢!还是赶快走原路出宫,再慢就来不及了,困在四面灰墙围起的皇宫中他会闷死。
  “哎呀!又跳错了……”
  一声娇软的青稚嗓音忽地响起,正打算试试刚学的轻功翻墙的乔小三脚下一滑,小屁股着地,手中的花抖洒些许花粉,他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谁?谁在那里偷看?”
  甜嫩的声音娇斥着,听起来有几分凶悍。
  “喵!喵!喵!”
  捏着鼻子学猫叫,聪明绝顶的他才不会被捉到,论起滑溜他是第一人,少有敌手。乔翊非常得意地蹲着,眼看着穿着一身藕白小花衣裙的小小身影朝他藏身处走近,走到一半停下绣着蝶儿的小鞋,偏著有弯弯柳眉的精致脸蛋,似乎不解宫里几时有野猫跑了进来。
  “小兰,你在干什么,还不来练舞。”
  不远处一名年纪稍长七、八岁的乐女扬声召唤,年仅五岁的温拾兰嘴儿扬起,扬声一应。
  “喔!就来了,春泥姊姊等我一会……真奇怪,宫里居然有猫,也不知道是谁偷养的,要是被教养嬷嬷瞧见了,准是十大板子……”
  脚步轻盈像是翩翩飞舞的小粉蝶,落地无足音,粉白小裙随风轻扬,漾起一阵白浪,在粼粼洒落的金光中笑声与花影并起,宛若流光中的一抹浅色虹影。
  本来想离开的乔翊又蹲下了,活似采花贼般的趴在花丛间,他用小木枝拨开重重的花叶,满脸好奇又惊讶地托着腮帮子,睁大圆滚滚的眼,光明正大的“偷看”,反正闲着没事做,就当打发时间吧!
  谁叫他实在太无聊了,成天无所事事,不管在宫里还是乔府,皇帝小叔叔和他爹都防贼似的盯着他,一个要他学着打理朝政,一个叫他算盘不离手,整日与帐簿为伍,他不自个儿寻些趣事怎么活得下去,他才七岁耶,不是七十岁,他们对他的“厚望”未免太高过他不及五尺的身高。
  不过这粉粉嫩嫩的小丫头挺好玩的,明明跳得脚发抖,双腿直打颤,她还是把脚尖踮得高高的,两手打直成一直线,向前延伸的五根肉肉的小指头像要碰到天似,硬要摘下月里金桂,任由漫天花香洒落静止不动的小身躯。
  嗯!嗯!好看,白白嫩嫩的小兔子在跳舞,小碎花舞裙飞得高高的,露出一小截系着两团小毛球的绑脚,飞呀飞地像是仙子。
  ……怎么越跳越远了,那个有点小肥肚的“大婶”挡在那儿干什么,看不到啦!快把那腿挪开。
  不行,小儿当自强,山不就我我就山,敌不动,我先动,看谁还能挡在面前,妨碍小三子的偷窥行动!
  挪挪挪,“一丛”牡丹花无风自动,难得对某事感兴趣的乔翊虫子般挪动,他越挪越近,越挪越近……
  噢!撞到了什么?好痛。
  红通通的鼻头一揉,那双无辜又天真的可爱大眼眨呀眨,视线突然出现一双乌皮长靴,靴侧绑了一柄镶七色宝石的匕首,凛冽寒光不小心“冻伤”他小心肝。
  “柳……柳叔叔……嘿!嘿!你今日瞧来无比英明神武,俊色天下无敌。”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人不要脸万夫莫敌。这是朱角爷爷挂在嘴上的至理名言,他一向虚心学习,不让老到快没牙的朱角爷爷后继无人。
  乔翊口中的朱角爷爷本名朱子岳,是先帝年轻时的贴身侍卫,但因为替遭到诬陷叛国的镇南将军墨烟啸求情而令先帝迁怒,以致遭逐罢官,其改名放浪江湖,从此再也不过问朝廷事,闲云野鹤般四海为家。 
  朱角一生收徒有二,一是灭门之后幸存的将军之子墨尽日,一是幼时憨傻,少年落水后忽地聪颖的乔灏,亦即是乔小三的父亲,再无妻子儿女,旁亲左戚。
  “看小姑娘练舞,世子爷好风雅。”禁卫军统领柳云风腰配三尺青锋,神色凛然地俯视把自己搞得不伦不类的男孩,眼中满是不可取的责备。
  “我……我……我只是在练习……呃,壁虎功,对,是壁虎功,不小心从墙上滑下来。”他笑得好无邪,两颗黑玉似的眼瞳亮灿灿。
  “的确是一门高深的武功,令人敬佩,不过……”柳云风眼里有着笑意,但脸上的表情是千年不变的冷峻。
  “不过什么?”哎呀!他怎么有头皮发麻的感觉,好像圣女姑姑养的百年蛊从脚底一下子钻到脑门。
  “威远侯爷要下官来传话,世子爷第九十七次的离家出走若是宣告失败,他给你两种选择,一是抱着皇上的大腿出席他的寿宴,一是滚回乔府把堆积如山的功课做完,一日不读书面目可憎,三日不核帐断指切趾。”柳云风如实说完,一字不差。
  “柳叔叔,你……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爹的走狗……”好伤心呀!他的亲爹爹心狠如狼,居然推儿落万劫不复的火坑。
  柳云风脸皮微抽了一下。“是代为转告,下官向来忠于腾龙王朝,请世子爷移步。”
  “柳叔叔最疼小三儿,你没看见我对不对,小三儿很小很小的,比小虫子还细小。”乔翊很无耻的眨巴眨巴着眼,装出让人不得不心软的可爱样。
  嘴角再一抽。“职责所在,请世子爷见谅。”
  “你的心……呜!好硬,跟铁石一样。”他佯哭,两只小手惺惺作态地揉着双眼,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世子爷,你头上有只毛毛虫。”有哪家的孩子像他这样顽皮,连御花园里的名贵花卉也敢摘。
  从小玩虫长大的乔小三根本不怕虫,他笑嘻嘻地摇晃小脑袋瓜,把毛毛虫甩向柳云风。“柳叔叔,你看你后面是谁,有人要偷袭三品武官喽!”
  “什么,谁敢在皇宫内院做逆反举动……”他一回头才发现受骗了,身后空无一人。
  “哈!柳叔叔真笨,我随便说说你也信,三千禁卫军防卫的皇宫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哪有人敢刺杀禁卫军头头,又不是脑子坏掉。”嫌命太长,要下去找阎王爷划酒拳。
  “世子爷……”唉!一个最难缠的混世小魔王。
  “来追我呀!来追我!追到就任你摆布……”小小身子像支箭,倏地跳起往前冲,边跑还边吐舌,以食指拉按眼皮做出令人好笑又好气的鬼脸。
  乔翊年纪虽小但资质不错,算是练武的好苗子,尤其是“逃跑”的轻功练得最好,左三步右两步如落花飘移,迅速地闪过拦阻的禁卫军,不时露出张狂不已的笑脸。
  但是他忘了前头是司乐司练舞习乐的中庭,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正在中央轻歌曼舞,得意忘形的他很快地乐极生悲,冲撞上当中最年幼的稚嫩小姑娘。
  砰的一声……
  呃,不,是两声,非常惨不忍睹。
  “你……你打我”
  乔翊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质问,气呼呼的小女娃瞪大水亮眸子,粉嫩嫩小脸红得快滴出血,手脚并用地又踹又捶,还咬上一大口。
  “讨厌鬼、讨厌鬼,你快起来,不许压着我,我讨厌你,你是没洗澡的臭小猪……”
  可恶,可恶,那团声音甜软得像糖球的糯米团子居然不识鼎鼎大名的他,还说他是没洗澡的臭小猪?
  哼!哪里臭了,不过沾了点泥巴,钻狗洞的时候染上狗的气味,衣服上的草汁和花粉是趴在地上黏着的,顶多不香,还有一股……嗯,很复杂的味道。
  一个不知好歹的臭丫头,不过才一丁点大有什么姿色,个子……也才高他一点点,不到两块豆腐高,前平后平像一块硌手的木板,居然还好意思虎着脸大骂他是没长屁眼的好色小鬼,一辈子没个出息只能沦为倒夜香的臭汉。
  没眼色,没口德,没见识的粗暴女,要不是淇儿姑婆一再耳提面命地不可欺负女孩子,好男不与女斗,要爱护“娇弱”的小姑娘,不然他小三爷就让他闻闻阿龙大爷那双整年不洗的臭鞋,看她敢不敢再嫌他浑身臭兮兮。
  “……咳、咳,小侄子,你的脸色……咳!不是很好,遇到什么解不开的难题,说出来参详参详。”忍住,忍住,一定要给小孩子面子,不能伤他自尊。
  臭着一张清秀小脸活似别人欠他债万万两没还,穿着小红袄,内搭碧色春罗小衫的乔翊噘嘴一哼。“小皇叔,我看见你的一口白牙了,你肯定非常开心有人替你报仇。”
  坐在雕龙紫檀长几后的清明帝差点忘形的一点头,身侧伺候他多年的李公公赶紧轻咳一声,提醒君王勿得罪眼前心眼小又锱铢必较的小世子,他才连忙掩下冲口而出的笑声,装出威严不可侵的帝王相。“哪儿的话,朕是震怒,怒不可遏呀!在朕的皇宫内竟让小侄子受到惊吓,实在是朕的过错,朕定会下令严惩,让一干犯众重打二十大板,皮开肉绽不得安歇,以显天威。” 
  一听他要罚人板子,小三子的小心肝又纠结了。“小皇叔犯不着劳师动众,小三子不过是一时跑得急硌伤,和旁人无关,被狗咬了总不能反咬它一口。”
  他说得气呼呼的,又是磨牙,又是瞪眼,一副想找人干架又不得不忍的憋屈样,整张脸乍青乍红。
  一个小他两岁的小丫头哪!他能踹上两脚好出口气吗?万一人家受委屈了,家里那些个“长辈”还不罚死他,一个个冷刀子一丢,他不死也去半条命。
  别人府上是重男轻女,生个男丁大燃鞭炮,三天三夜的流水席昭告街坊邻居自己得丁了,比中了状元还高兴。
  而他们家的“老人家”呀!真是要不得的心态,传宗接代的大胖儿子反而不受宠,偏疼只会傻笑、吐口水泡泡的闺女,视同掌上明珠爱不释手,儿子当猪养,放任自生自灭,只要养不死就留着当种苗,继续传、宗、接、代。
  这是淇儿姑婆和奸诈爹在过年家宴上说过的话,还当着他的面笑抚他耷拉的脑袋,一脸同情和不怀好意,算计可从他身上回收多少好处,最好跟他们一样奸狡,不仅要赚遍天下人的银子,还要多多益善,最好盖座灿亮的金屋闪瞎他们的眼,从此坐卧金银珠宝,玛瑙珍珠满怀。
  说穿了就是要操死他,见不得他快活,做牛做马是身为乔府子孙的责任,他做到死是应该,不做则是天理难容,天打雷劈,受天下人唾骂,至死方休。
  所以他不逃成吗?
  从乔府爬树翻墙到民间窝着,带着绣着小黄鸭的逃生小包袱投奔天下第一帮—丐帮,成天和一窝乞丐窝在一块,打混摸鱼外加兴风作浪,没人管束的日子简直太好了,他乐不思蜀地忘了爹娘,真当自个儿是无父无母的乞儿。
  可是小墨子师伯太狠心了,嫌他带坏一群心思单纯的小乞丐,带头捣蛋,那张冰山脸连眉毛都不皱一下,直接把他丢进避之唯恐不及的皇宫,让最欢迎他到来的皇帝小叔叔乐得阖不拢嘴,直道:甚得朕意!甚得朕意!
  “呵呵……小侄子几时这般迷糊了,你不是一向身手最灵活了,翻桌子蹬墙比猴儿还敏捷。”沉子熙看了看亲侄儿那张脸,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饮酒以掩笑意。
  乔翊恨恨地喝起面前不带酒味的果子酿。“看美人闪花了眼,牡丹芍药开满国,月季幽兰尽芬芳,小皇叔好福气,又要纳美立妃,充盈后宫。”
  他这话一出,引来好几道愤怒及怨恨的目光,但他似没瞧见般独自生着闷气,银箸插着醉花香洒五宝鸡,揪下鸡屁股不吃插在筷子上耍着转,孩子脾气表露无遗。
  但是他的受宠对于某些人而言是十分刺眼的,即使大家嘴上不言,可宫里的贵人们哪个不知晓乔翊的真实身分,他是真正的皇子皇孙,比太子沈元嵘更有当太子的才智,而且皇上亦有此意,巴望着他点头,接下这个事多又繁重的皇帝活,让自己多过几日清心生活。
  因此皇后为首的太子党对乔小三可说是深恶痛绝,若非身世显赫,又有前摄政王及皇上这两座大靠山在,他不知道死几百次了,他活着绝对是太子登位的一大阻碍。
  不过在这之前,这群人更担心皇上纳宠怜新,在这一波选秀的秀女中不乏仪态端正、容貌上乘的美人,比渐显色衰的皇后更易获得宠爱,要是再生下一、两个可造就的皇子,那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后宫争斗凭借的是手段,即使皇后已广布眼线,立下根基,但是官宦之家出身的女子并非好相与,一不谨慎让人钻了空,难免不得好处,落得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而今日便是皇上封妃纳嫔的大喜日子,十数名衣裙华丽、头戴珠钗的美人儿赐座一旁,弦乐轻扬,舞姿翩翩,各方祝贺帝王得以子孙绵延。
  女人一多,烦恼也跟着增加,皇后最痛恨的便是乔翊口里的“福气”,皇上身旁的嫔妃越多对她的后位威胁越重,相对地,她在他心中的位置也越来越轻吧,对日后的太子弊多于利,多了绊脚石。
  莫怪有人要恨了,皇上脸上的笑意越浓,某些人的心就越沉,暗中盘算着如何扭转乾坤。
  “这份好福气小侄子想不想要呀!朕为你建好美人宫,让你得享千娇百媚相伴的福分。”清明帝不正经的谑笑,以利相诱,虽然他这皇侄年纪尚幼,尚不知软玉温香的大好滋味。
  “我……”乔翊才想开口拒绝,死也不做撑天神龟,一道不快的童音便重重地响起。
  “父皇,乔翊不过是外臣之子罢了,哪禁得起你的天子龙气,他的美人宫哪能盖在宫里,又不是叛乱,谋朝弑主……”只有改朝换代,皇位换人,否则沈氏江山岂能落入姓乔的外人手中,岂不贻笑大方。
  小小年纪的沈元嵘瞪向乔翊。
  “住口,朕还没死,轮不到你开口。”这不成器的孩子,他以为以他的资质平庸能撑得起四夷觊觎的腾龙王朝? 
  被废的马皇后虽是沉子熙生母,可是她当年的所作所为令人心寒,不仅毒害皇子,霸权谋利,横行宫闱,甚至连先皇也不放过,长年以蛊毒控制残害龙躯,致使先皇躯体败坏,终至回天乏术,不日便驾鹤西归。
  那时朝政大乱,一派拥护摄政王登基,另一派则提议废太子另立宗室之子为皇,文武百官各有拥立之人,朝堂之上闹得不可开交,几乎分裂。
  其实他很明白先皇遗旨属意摄政王为新帝,但是皇兄为了生育子嗣困难的嫂子,拱手让出皇位,并且不遗余力地辅佐自己,平息朝中杂音,这才有近年来的太平盛世。
  虽然他有心将帝位传给亲儿,可是一瞧见太子成日玩乐、任性骄纵,不见半丝才智,他的心能不冷吗?腾龙王朝不能毁于他手中呀!否则无颜见先帝。
  “父皇……”沈元嵘一脸不甘,怯弱又怨恨地瞪着坐在皇上身侧吃得欢快的小妖孽。
  “皇上,嵘儿也是一时心急口快,怕坏了祖宗规矩,你就别和孩子一般见识,回头我念他几句便是了。”笑容华灿的皇后季秋容轻拍太子手背,螓首微侧笑抚皇上怒气。
  “哼!不小了,该懂事了,皇后别一味的护着,慈母多败儿,要教教他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朕的江山可不敢指望他。”他说得直白,一点颜面也不留,摆明了太子不过立好看的,别太当一回事,他心中另有打算。
  季秋容面上一僵,目光沉凝了几分,也暗恨他竟不念夫妻之情,当场给她难堪。“皇上圣明,臣妾当日夜督促太子,不让他有负浩荡皇恩。”
  你敢不让我皇儿当皇帝试试,乔府那小屁孩休想坐上龙椅,绝无可能,他想都别想!
  就在此时,皇后的心里已兴起一个令人不齿的想法,为了她皇儿的天下,她必须开始部署了,以防万一。
  “成龙成虫还琢磨得出吗?天生一块朽木难雕龙,烂泥扶不上墙,还不如安分些,少些心思。”意有所指的清明帝一说完,转头看向小皇侄的脸又是盈满笑,笑得过分……亲匿。“小侄子,今日是朕封赐妃嫔的好日子,不过既然你代替摄政王出席,那朕也得做一番适合孩子的安排。”
  听他一言,乔翊顿时有想逃的念头,接下来肯定不会有好事。“小皇叔,小三尿急……”
  “不急,等看完表演再说。”皇上的笑很邪恶,以眼神示意身后的宫女、太监,以人墙困住想尿遁的小人精。
  “小皇叔,小三憋不住……”他忽地面上一黑,神情像踩了狗大便似的瞪着送到面前的双龙头恭桶。
  好,算他狠。
  “来人呀!宫乐起。”哈哈!总算让他扳回一城了,不至于每回都栽在这个小滑头手里。
  “是的,皇上。”
  司礼官扬声一起,金銮殿旁的侧殿先响起一阵清脆铃声,未见身影先闻阵阵梨花香,嫩如乳莺的清唱婉转清灵,悦耳动人,娇脆脆地如同天地间最清亮纯洁的歌声,让人心口的一根弦轻轻撩拨。
  花香落,清曲扬,鹅黄、粉橘、浅蓝的小小舞者恍若一朵朵盛开的娇花,不着鞋的藕白足踝,花开正艳的藤花,编成紫花圈套在女孩儿们的小脚上,一足踮起一足轻抬,半是旋舞半是轻跃的如蝶飞入。
  那是最娇嫩的花儿呀!一掐就碎的嫩蕊,十来个五岁到十岁不等的小姑娘身着五彩舞衣,像朵花儿似的围起又散开,铃声当当响,舞出桃花满天开的盛景。
  舞技自是不及大人,但胜在新鲜有趣,一曲桃花舞春风带来满室清香,花骨儿似的娇美犹胜桃花三分,将人的目光勾引了几分,忍不住多看几眼。
  其中一名穿着玉白云罗百花裙的小丫头最为出色,她眉目如画,杏眸灵灿,肤白胜雪口含丹,水葱般娇俏,一横眉来趣味生,小指纤纤扬玉泽,一个轻跃竟在空中三旋身,落地无声静如昙花初绽,手儿轻摆,铃声入耳。
  “咦!是她”那个可恶的臭丫头。
  不只讶然一愕的乔翊注意到场中旋舞的小人儿,连被宠坏的太子也两眼一亮,像是见到新奇的玩意儿,眼睛发直的盯着当中最美的小丫头。
  一舞舞毕,小舞者跪地不起,等皇上赏赐。
  但是心急的太子根本不等皇上开口,他一个箭步冲到最前头,一把拉起叩首谢恩的娃儿。
  “父皇,我要她。”沈元嵘尚不懂男女情事,他只是看中了就先抢为快,不管人家乐不乐意。
  清明帝眉头一皱,冷着眼看向一脸惊慌的女娃。“荒唐,还不给朕放开,大殿之上由不得你放肆。”
  “父皇,一个舞伶而已,儿臣还要不得吗?”他不服气,故意把人拖着走,无视小手主人的挣扎。
  “你……”
  本来乔翊不想管这档子闲事,他深知太子对他的不满和怨怼,同时他爹也一再告诫勿插手皇家事,由他们去烂,明哲保身才活得久,后宫的女人不是吃素的,个个如狼似虎,吃人不吐骨头,一沾上死无全尸。
  可是那丫头虽然打青了他一只眼,但也不是什么坏人,明明怕得要死却逞强地不出声,咬着出血的下唇眼眶泛泪,不帮她好像说不过去,心里怪别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