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 79 章

明筝怎么能安心躲去屋中休息?

可她知道, 自己在此无济于事,明太太要照顾屋里的人,顾不上她, 却又会因她分心。

“娘,我待会儿就走。我只想知道二弟妹是不是平安。”

她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哪怕看到那盆血水时她就已经不由自主地恐惧起来。

一样都是怀有身孕的人,眼前的景象简直太可怕了。她无法想象, 此刻里面的人该有多么痛楚无助。

明太太将信将疑, “你真的行吗?阿筝,现在不是闹着玩, 你或是你二弟妹,都不可以有事的。”

明筝点点头, 扶着瑗华的手站稳了, “娘, 我没事,我答应您, 我待会儿就走。”

屋里的哭声止了一息,明太太再顾不上明筝, 快步走上阶梯, 里头有个婆子撩帘走了出来, “太太, 二奶奶失血过多, 晕过去了。此时使不上力, 时间久了, 怕小少爷……”

明太太打断她,“医女呢?医女为什么不处置?”

婆子摇头道:“太太,还是喊人去问声二爷吧, 这会子情况危急,早做打算为好。”

这话一出,明太太就红了眼眶,“浑说!我请你们来是做什么的?媳妇儿孙儿我都要,打算什么打算?今儿但凡为他们母子出过力的,通通重赏!可若是救不回人——”她冷冷扫视着众人,“你们自己掂量着办!”

婆子被她斥得不敢多说,矮身缩回屋中。

里头只听得到嘈嘈杂杂的脚步和慌慌忙忙的水声、铜盆落地的声响,婆子的叫嚷,以及侍婢的低哭。

明筝道:“明轸呢?这个时候他不在这儿,去了哪儿?”

今日明菀回门,全家人都在,她从外头追进来的都到了,为什么明轸还没来?

明太太叹道:“那几个小的胡闹……把轸儿灌醉了。叫人喂着醒酒汤,只怕待会儿就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明轸慌慌忙忙地到了,“娘,三姐姐,凤锳怎么样了?”

“你还知道来?”明太太见着儿子,忍不住责骂,“你媳妇儿在里头受着罪,你倒好,什么时候还只顾着玩?你还当自己是小孩子不成?你就要当爹了,你孩子在凤锳肚子里,母子俩受着苦熬着疼呢,早就告诉你这些日子要紧张些,不可轻慢不可轻慢,你耳朵哪儿去了?书都读到哪儿去了?那一肚子聪明算计哪去了?”

“娘,你别怪二哥。”明菀随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来了,“要怪都怪我,高晟不胜酒力,是我求二哥帮他挡酒的。”

明太太扶额道:“没功夫听你们说这些了,凤锳好久没动静了,稳婆说疼晕过去了,轸儿,你隔窗喊喊她,听见你的声音,兴许她就有力气了。”

明轸点点头,越过母亲,走到窗边喊了声妻子的乳名,“囡囡,是我……”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住了。

他十分自责,他来迟了。

屋里乱糟糟的,什么声音都有,却听不见妻子发出的半点响动。他等不了了,走到门前,掀开帘子就冲了进去。

外头陪候着的几个婆子吓坏了,忙不迭喊他:“二爷,使不得!使不得!男人家进产房不吉利,您快出来!”

明轸哪里管他,冲到里头,挤开围在床前的侍婢扑了过去。

乍看见葛氏,他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妻子,适才吃饭前才跟他一块儿拉着手走过庭院,那会儿她好好的,穿着新做的一身茜红色衣裙,依偎在他身边抱怨自己最近实在胖了太多。她时常都是笑着的,唇边两粒可爱的梨涡,总是引得他忍不住想亲上两口。

此刻躺在床上的人,虚弱得好像没了呼吸。她闭着眼,脸颊苍白得没半点血色,嘴唇上印着深深的齿痕和血印子,分明是适才忍痛咬出来的。她全身都像是泡在水里洗过一般,那身茜红衣裳被解去了,霜白中衣汗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

更触目惊心的是那些血。

褥子红透了,连地毯上也留下一大片深色的血污。

侍婢抱着新的褥子凑过来,低声道:“二爷,您出去外头等吧,这儿有奴婢们、还有……”

“囡囡。”他握着妻子冰凉的手,俯身在她额上、鼻尖上落下一个个轻吻,旁人在说什么,他不想听,也听不见,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妻子,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醒醒啊,囡囡,对不起,我刚才没能陪在你身边儿,要是我在,兴许你就不会滑倒了。你不能有事的,你若是有事,我要怎么活下去啊,我对不起你,囡囡,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以后时时刻刻都陪着你,你醒醒啊,你看看我,囡囡……”

他顾不得众人在旁,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尊严。他只要她好好的,要她平平安安,要她重新张开眼睛看看自己。

她孤身一个不远千里来到他身边,他答应过要好好守护她照顾她的,是他没做到,是他食言了。

屋外,明太太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抹了把眼睛,飞快摆摆手,制止了那几个要劝明轸出来的婆子。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礼教啊?妻子命悬一线,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当丈夫的,却要为着什么“产房污秽”这样天杀的理由,远远躲在外头吗?

“囡囡,你看看我啊……不要睡,囡囡,你醒醒,求求你醒醒吧……”

那一声声悲哀的呼唤,惹得明筝跟着心酸不已。

“二爷,您拿个主意吧,二奶奶再不醒、再不醒就来不及了啊,小少爷等不得了,再等下去,怕是……”婆子话没说完,就见明轸猛地抬起头来,双目赤红地瞪着她。

“你要把她怎么样?”明轸恶狠狠地问,“我问你呢,你要干什么?你要对她做什么?”

婆子硬着头皮道,“实在不行,只得用手把孩子推出来,二奶奶她……”

“推?推哪里,怎么推?她会如何?痛不痛?”

婆子抹了把脸上的汗,强笑道:“生孩子哪有不痛的,老身往常帮人接生,也见过这样的情况,这手法,对母体和胎儿也许会有点损伤,可不能……不能眼睁睁瞧着小少爷闷、闷坏了嘛。”

明轸握着葛氏的手,沉默下来,他心乱如麻,妻子和孩子的命,此刻就握在他的手上。

“救她。”他闭着眼,任由泪水滑过面颊。“救她,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如果孩子保不住,就……就不保了,你救她,我要凤锳,我要你救凤锳!”

他大声喝道:“求求你们救救她!”

**

夜幕降临。

雨势大了。

雨线打在芭蕉叶上,溅起晶莹凌乱的水点。

葛氏房里的痛呼声,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

产妇中途醒转,含着参片开始发力了。

可那个孩子,到现在还没有落地。

明筝被劝去院中休息。

还是她从前住的那间院子,陆筠也在,他立在墙边挂着的舆图前,此刻却并没感受到往日瞧见舆图时的那种兴奋和澎湃。

葛氏今日受得苦,也许就是明筝来日要经受的。

早知如此,不如没有这个孩子。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女人产子是这么难这么危险的事。

明筝食不下咽。

她离开芝玉阁,是因为知道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

外头有明太太坐镇,里头有明轸,她陪在那儿,除了令他们分心和担忧,什么用处都没有。

好在葛氏醒转了,好在明轸那些话是有用的。

她安静的坐在幔帐垂落的床上,双手合十为葛氏母子祷祝着。

也为自己祷祝着。

陆筠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拂开轻软的纱帐,他沉默地望着她。

明筝仰起头,在对上他视线的那一瞬,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落下来。

他知道她害怕。

怕葛氏挺不过去。也怕她自己的将来。

他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明筝环抱住他腰身,把脸颊贴在他冰凉的玉带扣上。

“侯爷……”

除却这两个字,再也说不出什么。

千言万语,不必开口,他都明白。

“会好的明筝。”他抚着她丰茂的长发,“会没事的,一定会。”

她知道言语苍白,知道他不过是安慰。

可听着他温柔低沉的嗓音,她燥乱的心就那般平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夫人,夫人!”

瑗华撩帘迎出去,隔着雕花罩纱窗,那把声音明晃晃地传进来,“夫人!二奶奶生了,是个千金!母女平安,母女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