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

“姑奶奶, 就是这家,您常用的那味香药,问了几家香药铺子, 只有这家能配。”

瑗华跟掌柜打个招呼, 后者笑盈盈迎出来,“姑娘您来了?东西配好了,您跟这几位贵客后堂稍坐, 小人喊人去把药给您拿过来。”

瑗华回身扶着明筝,几人在店当牵引下在内堂落座。正饮着茶,一名青年男子从外头走入,掌柜的忙迎上去, “客官需要点什么?”

青年朝明筝方向瞥了眼,握拳咳了一声道:“家母夜里睡不安生,想寻味助眠的香。”

正此时, 店当将明筝的药取了来, 托盘上数只小瓷盒, 颜色花纹各异,打开来, 幽香满室, 清新中带些苦冽,青年好奇道:“那是什么?”

店当含笑道:“那是专给那位奶奶配的香,明目清脑缓解疼痛用的。”

青年朝内堂踱了两步,执礼道:“小可夜里读书, 往往迟睡些, 清早便偶有头昏眼花的毛病,不知可堪配以掌柜的这味香?”

他语声朗润清澈,温文有礼, 明筝抬眼便撞见他一双写满惊艳的眸子,——他话虽是对掌柜的说的,可目光却是盯在她身上。

两人打个照面,青年心下怦然。原听人说明家三姑奶奶端庄秀丽,明艳夺人,他心中并不在意,心道娶妻娶贤,只要才德堪匹,便是样貌寻常,他亦不会嫌弃。孰料对方竟无一丝夸张,遍寻整个凤城,怕是都寻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容色。

他一时狂喜,竟忘了移开视线,明筝察觉到他的注视,垂眼蹙了蹙眉。

掌柜的笑道:“这位客官,这些香药是照着这位姑娘给的药方单子配的,小店只照做了这几瓶,您若要照配,怕是要问过这几位的意思。”

青年咳了声,掩饰自己适才的失态,按捺住雀跃不定的心情,对着明筝躬身行了个大礼,“这位……”

“让开让开!”便在此时,外头陡然涌入一队官差。

听得一个粗放的声音道:“官爷办差,闲杂人等,一律避让!”

掌柜的唬了一跳,堆笑上前,“官、官爷,不知小店犯了何事?小店多年在凤城规矩经营,并没……”

“行了,没问你这个!”五大三粗的黑脸官差喝止了掌柜的,一回身,将身后的门帘挑起来,恭恭敬敬地道,“郭大人请,侯爷请。”

明筝等人立在内堂,她心下升起一抹极怪异的熟悉感,单只闻见“侯爷”二字,不知怎地,脑海中就浮现出嘉远侯陆筠那张冷肃的面容。

下一瞬,来人走入进来。

本就不大宽阔的店堂瞬间变得逼仄起来。

陆筠身着牙色金线麒麟纹便服,腰上垂挂着宝刀,阔步走进的一瞬,就将所有目光都吸引过去。

他高大威严,容色出众,天生的尊贵气质令他自然有别于寻常男子,周身充盈着不容亲近的冷凝孤傲。

掌柜的善于察颜观色,一瞧他通身气度便知此人定是身份不凡的高官。

郭逊握着腰刀,笑嘻嘻在屋里打个转,似乎刚注意到明筝一般,讶然笑道:“哟,这不是梁少夫人吗?真巧了,没想到卑职在凤城办差也能遇着您,对不住,底下人粗蛮了些,没吓着您吧?”

明筝点了点头,福身行了一礼,“郭大人,真巧。”

上回梁芷薇跳车胡闹,郭逊曾上前询问,有意出手相帮,她知道此人为人不坏,说话之时便带了三分客气。也并没有去纠正“梁少夫人”这样的称呼。

却在此时,听得郭逊身后传来淡淡的说话声。

“明夫人。”

明筝朝他看过去,她和陆筠近几个月碰面的次数,未免太多了些。未脱离梁家前,他便以她本姓相称,如今……倒正合时宜。

陆筠没多注视她,侧过脸去,半眯着眉眼望向一旁的男人。

那青年对上他的目光明显一怔。

郭逊会意,扬了扬手掌喝道:“带走!”

侯爷认为此人有可疑,自然是要抓回去慢慢审。话音一落,先前那黑脸官差便上前一把扭住青年的胳膊,青年惊得脸都白了,扬声道:“小可功名在身,岂是……岂是你们这些官差能胡乱抓的?”

那官差根本不理会,将他手臂一扭别到背后,疼的青年额头上汗水立时渗了出来,一时只顾惨叫,完全顾不上为自己分辩了。

明筝抿了抿唇,见官差就要将人带出去了,她走出两步,低声道:“侯爷,我能不能失礼问一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位……犯了什么事吗?”

陆筠没料到她竟来关心那男人,下意识朝门前那人瞥了一眼,目中寒光如刃,“明夫人识得此人?”

明筝迟疑地点了点头,“若没认错,这位公子应当是城南许家二爷许麓辰……其父是凤城同知许丙恩大人。”

门前那青年听到明筝这句,瞪大了眼睛呆呆望着她,一时都忘了呼痛。她明明没有见过他,为什么却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难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难道……

没人知道许二爷在想些什么,只听陆筠声音微冷,“看来,还是明夫人的熟人?”

明筝面容微窘,她会站出来多嘴一问,不过瞧在表姐夏绫面上,毕竟表姐乃是许家长媳,是这许二爷的嫂子。

“算不上……”

明筝话音未落,郭逊便开了口,“既然认得,为甚这许二爷鬼鬼祟祟的一路跟着梁少夫人您们的马车,还跟那车把式眉来眼去,瞧模样,像是防着车里人知晓似的?侯爷与我在楼上瞧见,还以为这是个不怀好意的恶人,买通了车把式想干什么……”

“郭逊。”陆筠见他越说越不像话,什么楼上瞧见这种话都说了出来,他一时有些窘迫,微垂着眸子,没敢去瞧明筝的表情,冷肃的面容依然紧绷,不过耳尖微微泛了点可疑的红。

那边厢那许二爷比他还更窘,“我……我没鬼鬼祟祟,我只是、只是想瞧瞧明姑……”

“侯爷。”明筝不敢让许二爷把真实意图说出来,讲了出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侯爷办差,我本不该叨扰,不过母家与许家有些渊源,故而多说了两句。若侯爷已有证据,证明许二爷当真犯了错事,您公事公办,我自不会横加阻拦。”

陆筠沉默良久,他每每见到明筝,对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今日言语有些吞吐,与那许二爷之间的气氛也有点奇怪,适才那男人话没说完,她便急急给打断了,种种情状,都说明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我没犯事,这位、这位官爷,您可不要冤枉好人。”许二爷得到明筝相助,这会儿头脑也清明了起来,“我许家一向门风清正,循规蹈矩,许家男儿更是顶天立地,光明磊落……”

在他激昂的辩论声中,明筝抬腕扶了扶额角,——这位爷的性子,不仅单纯,还挺啰嗦……

郭逊听明白了,原来这许二爷是明筝绕着弯的亲戚,亲戚之间,就没什么“鬼鬼祟祟”好说了,许丙恩不过是个地方官员,勾结哈萨图这种钦犯,着实没什么必要。

“侯爷,那咱们?”

陆筠扣住腰刀,沉吟片刻,抬手随意挥了挥指头,郭逊便下令将许二爷放了。

许二爷扶着伤臂上前来,想向明筝致谢。

只见陆筠跨上一步,高大健朗的身型将文弱纤细的他全然遮住。

明筝面前一暗,被他遮住大片光线,整个人落入他身影之间。

“既明夫人为其求情作证,本侯姑且放人。”

明筝心道哪里就“求了情、作了证”了?

两人相距不过两步距离,他说话之时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的表情,察觉到她有些懊恼,他狭长的眼尾明显带了几分愉悦。适才姓许的慷慨陈词,她便是涵养好,眼底也有几分不耐。他心头石头落地,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转过身,他简短地下令,“走。”

郭逊挥退随行官差,亲自掀开帘子,等候陆筠跟上来。

他走得很慢。

她就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

如今她是自由身,他也一样。

错过的那些日子,他会一点一点的补回来。

眼见就要与许麓辰擦肩而过,他威严太过,令对方不由自主侧了侧身。

陆筠没有看他,昂首阔步跨出了店子,后者抹掉适才疼得滴出来的一头汗,上前给明筝行了大礼,“多谢明三姑奶奶……”

又觉得这称呼实在拗口,他局促不安地笑道:“既然你知道我,我就、也不跟您装不认识了,往后,我喊你声明三姐姐行吗?”按年岁,她比他大些,两家关系不远,便是没有相看这重意思,喊声姐姐也不为过吧?

明筝回了半礼,微微蹙眉,“对不住,男女有别,遑论与许二公子更是初回面见,一无亲长引荐,二来有违礼法,许二公子见谅,恕明氏先行告辞了。”

明筝明显是不悦的,适才在许家后墙,她蹬车之时,就注意到角门处一片竹青色的衣角,等他走入店中,不住向她打量的时候,她就从他眼角眉梢瞧出了几分肖似许老太太的模样。她在许家已经明确地拒绝了表姐为她撮合的好意,他当时就在家中,如何会不知晓她是怎样答复?但他偏就又跟上来,刻意接近。

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便是这许二公子再好,她也不会再与他有任何往来。

回程车中,明筝一言不发。

她心中有些纷乱,某些找不到头绪又似乎正在萌芽的念头,已经烦扰了她许久。

陆筠……这么多回相见,若说不是刻意,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

可若是刻意……难道真像她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