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房里。
陈婉约正在一遍又一遍地检查地板。
自从出事后,她对地板格外警惕,每次练习前都会检查是否有异物。
检查完之后,陈婉约目光直视着镜中的自己,屏住呼吸,沉淀许久,才慢慢地踮起脚尖。
脚后跟离地两厘米……
五厘米……
八厘米……
眼睛分明是睁着的,头顶上的光极为耀眼,陈婉约却感觉扑面而来的全是无尽的黑暗。
即便过去五年,那种钻心削骨的疼痛感依然难以忘怀。
突然一下子,整个人失去重心似的,跌倒在地。
终究还是立不起来。
想当初她连挥鞭转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倒好,跳一下都是难事。
她现在沦落到一个小老师,而江漫柔在孩子们心里,却是终极梦想。
如果没有那次意外。
江漫柔算什么东西?
迟早有一天,她会夺回属于自己的荣耀。
…
“婉婉,你还好吧。”
门口,端着茶水的秋棠略显担心地看着这边。
陈婉约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扶着熟悉的把杆,慢悠悠走过去,语气也透着无所谓,“又不是一次两次摔倒了,我能有什么事。”
“其实你没必要和她们比的,就算给江漫柔十年的时间,她也无法超越你,她只会营销自己。”
秋棠是见证陈婉约如何从神坛上被人拉下水来的,多少有些愤愤不平。
当初如果不是江家干涉,陈家不至于断了资金链,原本指望即将和陈家联姻的容三少能帮一手,没想到他袖手旁观,在陈婉约和江漫柔之间选择了后者。
渣男果真无情,后来陈婉约受伤,也没见他来探望一次。
秋棠对江漫柔和容寄这二人的怨恨一直没减过。
现在局势好转,秋棠无论如何都不想要他们二人好过。
比起秋棠的义愤填膺,陈婉约格外平静:“我知道。”
“你看,网上的营销视频一抓一大把,塑造什么芭蕾王子芭蕾仙女人设,可恶心人了。”秋棠为了让陈婉约信服,把平板递过去,调出视频页面。
秋棠说的不假,江漫柔水平不咋地,营销倒是挺会做。
随便看了几段视频,陈婉约点头:“还可以,比之前进步许多。”
“你还夸她们?”秋棠气不过,“你知道她们怎么说吗,把责任都推给你,说如果你早点退出的话,她们舞团早就拿下金奖了。”
以前,陈婉约是舞团的主舞,后来因为更擅长独舞,便一枝独秀了。舞团成员表面不说,背地里议论不少,说她没有团队精神。
陈婉约很直接地表明,她们的水平跟不上她,契合度太低。
和成员合作的机会虽然不多,陈婉约并没有撇下她们,花重金请来国际资深编导为她们排舞训练,可惜人容易忘恩负义,多数人只记着她的无情,没人惦记她的好。
贬低陈婉约的同时,江漫柔给自己的营销非常夸张,长居热搜榜,人气持续上涨,甚至超越国内一二线女星,拿下不少代言。
江漫柔的最新微博是在E国打卡,配上一张白鸽展飞下,她翩翩起舞的照片,底下全部都是彩虹屁。
【啊啊啊啊太美了,我不允许我的朋友不知道这位仙女。】
【崽崽太有爱心了,手指受伤还要去慈演,妈妈抱抱~】
【容少拍照的水平越来越高,两人什么时候结婚鸭。】
【是啊是啊,急死我了,两人天造地设的一对,怎么还不结婚?】
回过神来,陈婉约意识到自己正在偷窥别人微博。
随便扫了下被网友吹爆的视频,两个多小时的《天鹅湖》,主演是江漫柔,男演是容寄,编导也是容寄,两人在视频中搭配契合度谈不上多好,但绝不违和。
怪不得会让网友情不自禁把他们组成CP。
视频没有看完,配上的文字倒是读完了。
开头的彩虹屁被陈婉约自动过滤,她只注意到几个字【挽月芭蕾舞团】以及,舞团团长【容寄】。
挽月,婉约。
容寄的舞团竟然取自她名字的谐音,江漫柔知道的话,岂不是气死。
陈婉约唇角扬起讽刺的弧度,这下子,有意思了。
她对秋棠吩咐道:“明天把场地租给他们吧。”
秋棠大吃一惊:“为什么?”
先前被那对渣男贱女虐得还不够惨吗,竟然还要伸出援助之手?
陈婉约有她自己的打算,没有告诉秋棠原因,只是问道:“你觉得对男人来说,除了金钱,权利和女人,还有什么更令他们难以割舍?”
秋棠:“英雄联盟?”
陈婉约:“……”
悠哉悠哉站起来,她挥着手里的车钥匙,丢下几个字:“是前女友。”
…………
临近傍晚,下班后的陈婉约打算去秋棠家蹭蹭饭,唠嗑唠嗑,不然每天每晚都是独守空房,实在无趣。
准备给秋棠打电话时,手机突然显示一个来电。
号码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陈婉约接通后,语气机械性礼貌:“喂,你好。”
那边很快传来男声:“是我。”
是贺其琛的声音。
陈婉约停顿两秒,重复:“你好,有事吗。”
贺其琛:“……”
今天也是一只客气礼貌端庄的贵太太呢。
短时间内,陈婉约迅速消化这个男人给她打电话的目的。
首先,他忙,不会无缘无故打电话闲聊。
其次,他对她没感情,就算主动找她,估计也是医院的事。
刚开始她来E国治疗那会儿,他对她还是照顾有加的,可能怕她情绪不稳定割腕自杀,每隔段时间会关切一番。
也仅仅是礼貌的关切,一个绅士的基本素养罢了。
半晌,电话这边传来一个言简意赅的答复:“一起吃饭。”
陈婉约愣上三秒,“和我吗?”
“不然呢?”
“我有点受宠若惊。”陈婉约先是谦卑表态,大脑迅速运转,琢磨其中缘由。
神经兮兮的,干嘛好端端地约她吃饭?
他不是挺忙的?
天天开会,月月出差。
怎么现在又不忙了?
“不用受宠若惊。”贺其琛果断利落,“我去接你。”
“不是。”陈婉约平静下来后,懒得和他周旋了,直言拒绝,“我没空。”
“理由。”
“约了秋棠去逛街。”
“今天是周末,她会陪她女儿。”贺其琛不急不慌,“你什么时候约的?”
陈婉约无语了。
她真的打算去找秋棠玩的。
只不过被他这个电话打扰到而已。
她下意识认为他约她吃饭未必是件好事,所以想法子拒绝,秋棠既然不能拿来作为借口,那就拿其他人。
“哦,我说错了。”陈婉约面不改色的撒谎,“上次在华人区认识一个港太,人特别和善,和我特别谈得来,还让我去她那里搓麻将。”
“你斗地主都不会,要搓什么麻将?”
“……”
“真的。”陈婉约打算死不认账,边走边狡辩,“我现在就在人家家里,老热情了,还给我做了港味奶茶和西点。”
“转身,我已经看到你了。”
“……”
-
站在街边的陈婉约下意识地回过头看。
在街头几十米开外的地方,贺其琛正在饶有兴致地把她看着。
对此,只有一个字能表达陈婉约此时的心情。
操。
-
撒谎当场被抓包后,陈婉约面色泛红,几秒尴尬后转念一想,她虽然撒谎了,但他也不是什么好鸟。
好鸟能这样戏耍她吗。
好鸟能不问问她吃什么就直接点单吗。
虽然贺其琛点的都是她平常吃的。
陈婉约恶意地猜想他为了把自己塑造成体贴绅士的丈夫形象,给人一种他们夫妻和谐的错觉。
点完单后贺其琛问她:“可以吗?”
陈婉约点了点头,“行吧。”
她吃什么都无所谓。
准确的说,她没什么胃口。
他的电话太突然,在此之前,贺其琛从来没有主动提出去接她下班再去外面用餐。
这一次好端端地提出吃饭的要求,让陈婉约不得不怀疑其目的。
第一,他肯定有话要说。
第二,内容很重要。
第三,所谈的事情和他手里的文件肯定有关系。
由此,陈婉约明白了。
他想离婚?
肯定是因为她上次不小心喝醉酒有失淑女风范,让这个男人觉得她不配做一个端庄富雅的花瓶。
他手上拿的文件肯定是离婚协议。
所以,当贺其琛把文件递过来的时候,陈婉约直接说:“我签。”
贺其琛:“?”
陈婉约单指撬开笔帽打算挥挥洒洒写上自己高贵的大名时,却见这份文件的内容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
什么情况。
这是回国的资料?
怎么不是离婚协议书。
她连离婚后财产怎么用都想好了,结果他说的是这个。
“我次……”奥。
在最后一个音节吐出来之前,陈婉约在男人微妙的注视下,大脑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回旋转之后,改口:“我从今天才发现,你长得还挺帅。”
“……”贺其琛眸色渐深,“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陈婉约继续保持不露齿淑女微笑。
真是次奥了个DJ。
她怎么可能让他知道,她把原先的“操”改成彩虹屁了。
陈婉约清咳了声,不是很自然问道:“那个,你最近不是要出差吗,为什么约我?”
“不去了。”
“为啥?”
“陪你。”
“……”
陈婉约眼睛很不自然地动了动,不知道该看什么干什么。
她听到了什么?
他说的是陪她???
绞尽脑汁她也想不出这个工作狂为什么会以陪她为由,不出差了?
而他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非常自然,并不是煽情的情话。
这话她没法接。
陈婉约装作没听见,仔仔细细把文件扫了一遍,然后抬头看他,岔开话题,“这个资料给我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回国?”
“爷爷希望我们回去。”
“这样啊……”
陈婉约端起杯子,喝口凉水压压惊。
贺其琛像是在陈述公事:“爷爷还希望我们要个孩子。”
闻言,正在喝水的陈婉约差点呛到,用纸巾一边擦着唇角,一边清嗓子,“爷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老人家难道不知道你有隐疾吗?”
“……”
贺其琛面色明显暗下去一个度,“我有隐疾?哪方面的?”
“那方面啊。”
“那方面是什么?”
陈婉约头皮发麻。
哪有人这样玩的。
她已经很隐晦地表达他难以启齿的秘密了,他怎么还问得这么不含蓄。
这让人怎么说得出口。
“就是……”
陈婉约面色愈发地红,难以启齿,最后用手比划成两个圆圆的小拳头,送到他的眼前,“就是你这两个东东,不是有问题吗。”
这两个小拳头放在一起看着怎么那么像…………不可描述。
“贺太太。”贺其琛沉默半晌,“我怀疑你在对我搞黄色。”
“……”
陈婉约的脸羞红得快要滴出水来,几乎想站起来扑到他身上捶死他,“这是肾,两个肾,我说的是你肾有问题!!!你想到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