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道面无表情,淡淡道:“是你抓的王敬武?”
那老军一怔,犹豫了半天,咬牙道:“没错!”
“还有没有同党?”
“没了!”
“好!”
李师道再问道:“你想清楚了,骗我李师道,杀你全家。”
老军看了眼李师道冰冷的眼神,蓦地冷笑起来,道:“原来爷爷嚎丧了半天,上官却还是要杀人立威!好一个铁石心肠的大帅。”
听到老军嘲讽,李过怒喝道:“我叔问你话呢,还有没有同党?”
李师道甩手一鞭子打在李过身上,口里骂道:“驴草的畜牲,军营叫我大帅!”
李过被打了个哆嗦,摸着屁股幽怨道:“知道了,大帅!”
那老军听到李过询问,又见李师道如此严厉,当下脖子一横,大笑着站起来,轻飘道:“没了,就老子一个!特使要立威,杀我一个还不够吗?”
李师道见此人颇有骨气,便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中有什么人?”
语气不再阴冷,而是平静如水。
“杀胡所百户庞重俊嘞,世代望北卫军籍,家里只七十老母。”
李师道翻身下马,替他整了整衣冠:“家中老母我会替你照料,保老姑衣食无忧。”
老军听到这话之后,就知道自己将会有怎样的命运了,不禁哈哈一笑,拍手道:“好极好极!希望不要食言!杀胡所九百军民,朝廷共欠饷十七个月,你讨来便烧我一份。”
李师道点头,道:“放心,到时候,我把甘肃巡抚也给你烧过来。”
然后对李怀仙和吴少诚说道:“押下去,斩!”
李怀仙犹豫道:“大哥,都怪可怜的,要不算了吧?”
话音落地便挨了李师道一顿马鞭乱抽,慌忙跟吴少诚带人下去了。
两人将庞重俊架住,庞重俊大笑而去。
不多时,他的首级呈了上来。
滴答,滴答!
鲜血不住往下滴,整个屯里鸦雀无声,只有鲜血坠地的声音不时回荡在耳边。
李师道很清楚,这件事肯定不止庞重俊挑头,而是一桩集体性质的哗变,但庞重俊说的对,杀他一个足以立威,如果追查下去,那么所有人都会人心惶惶,自己将在他们眼里变成一把冰冷的杀人屠刀,也不是什么好事,李师道本来也想放过他,但是形势却不允许。
望北卫出了这事,李师道却轻拿轻放隐瞒不报,王正贤怎么想?
这时,王敬武的三十军棍也打完了,脊背上满是鲜血,被抬回来的时候只能趴在板凳上了,李师道当着所有人的面厉声质问王敬武道:“杀胡所官兵欠饷十七个月是否属实?”
王敬武已经被李师道打得失去了胆子,听见李师道饱暴喝,吓得浑身一哆嗦,趴在地上哼哼唧唧道:“欠饷十七个月那还是少的,从王某上任武威开始,朝廷就没发过饷。”
“大略一算,三边是天启六年春天就被魏忠贤停了军饷。”
“王某为了将士们的生计,又是打田又是开矿,总督、巡抚、都司、兵备、府台、知州也是多方筹措,这才陆陆续续地发了一些!到今年冬至,王某连内人的首饰嫁妆都当没了,手里也确实没钱了!弟兄们不明实情,以为是王某贪了,哎哟,冤枉啊!特使可以去信道台,王敬武若贪了半文钱军饷,特使就把王某剥皮萱草吧!王某户部科道出身的边卫镇守,师从东林大儒顾宪成,跟阁臣钱谦益同期,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李师道听罢,点头道:“此事我自会核实,来人,带下去关起来!”
说完,他又在心里算了一笔账,明兵年收入在十到十八两之间,欠十七个月的话大概是每人二百多三百两的样子,这里有七八百人左右,除去王敬武补发的,还得有几万两。
嘶,就是把李师道卖了也换不到这么多钱啊,看来还是得出点血啊!立威虽然重要,但是饷银的问题不解决,这些人心里终归带着怨气,李师道一合计,打算先发三个月的。
不为别的,就当过年钱,让这些士兵有钱给家里置备年货,大爷的,身上的钱还是大伙儿杀了县令晏子宾和艾举人全家抢来的钱,老子自己还没焐热就得散给这群农奴了!
一通盘算完毕,李师道冲众人说道:“各军百户出列!”
十几个百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惧色,这狗千户莫不是开始要治我们这些百户的罪了?要知道这些百户之中,有好几个就是这次哗变的组织者!不过这时候谁敢说不?没看到那家伙连指挥使都打得半死不活了吗?咱们都只敢绑了指挥使教他去兰州讨薪……
再看他手下那些人,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像一群杀人越货的响马。
十几个百户战战兢兢地出列,规规矩矩地排成一排。
李师道冲他们喝道:“纵容下属闹事,动摇军心,尔等知不知罪?”
十几人立即统统跪下,齐声道:“卑职知罪!”
李师道看着这些人,久久不发一语。
凛冽北风吹过,所有人不禁都打了个寒颤。
“都抬起头来!”
十几名把总缓缓抬起头,却没有一个人敢直视李师道。
李师道又道:“我李师道向来就事论事,聚众兵变是死罪,军法无情,按照大明律,各位死罪难逃!”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但,欠饷讨薪,那是天经地义,这也没错!”
十几个军头战战兢兢地看着李师道,不明白他究竟何意?
李师道攥着庞重俊血淋淋的脑袋说道:“你们的死罪,庞重俊替你们扛了!记住,是他救了你们!因为他,我才知道,原来官军原来还有铁骨汉子。”
什么叫官军?难道你不是?
围观军民纷纷看向庞重俊的脑袋,内心无不感怀。
庞重俊是个老兵,还是个总旗,平时在军中威信颇高,这次他一人抗下死罪,弟兄们谁不感念?谁不佩服?而这狗千户虽然年轻,但他杀了牛大山,却没有污他名声。
李师道顿了顿,又道:“至于你们的饷银,本帅发了!这是本帅发的,不是替朝廷补的!你们不必感谢朝廷,拿了我李师道的钱,就得听我李师道的话,否则别怪咱杀人不眨眼!”
几句话掷地有声,让所有人都深以为然!
有士兵高呼道:“谁给咱饭吃,咱就给谁卖命,去他娘的朝廷!”
一时激起千层浪,整个杀胡所都沸腾了起来。
“反了他娘的!跟李大帅卖命!”
“老子这颗脑袋,从今以后就是大帅的夜壶!”
李自成振臂高呼道:“反了他娘的!跟咱大哥反了大明!”
李师道一鞭子甩在李自成身上,骂道:“老子待你不薄,你害我作甚?老子现在是大明甘肃道武威卫杀胡所千户!”
李自成无语凝噎,才反应过来这些话只能私下说。
收起马鞭,李师道挥手道:“发饷!”
死罪免了!要发饷了!
茫茫雪夜里,熊熊火把下,一片沉默之中,这个让所有人都无比振奋的消息通过眼神在彼此之间传递!
李师道对李自成和李怀仙轻声说了几句,两人便从怀里掏出银票一个把总一个把总的发下去,这次逃命,所有盘缠都是李自成和李怀仙在管,一张张银票出去,他俩的心都在疼。
那些把总拿到银票,顿时一个个眼圈泛红,鼻子酸涩。
弟兄们冒死闹饷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这几张轻飘飘的纸吗?今年北国天冷,弟兄们在军里多少还能糊个口,可家里老小都难熬啊!这些银子给手下一百多弟兄平分,每人怎么也能拿到三两多!有了这些钱,好歹家里人都能挺过这个冬天!
有个军头用颤抖的声音高喊了一声:“儿郎们,快谢谢李大帅!”
话音落地,几百士兵同时齐声大喝道:“谢谢李大帅!谢谢李大帅!”
喊声足足持续了几分钟才平息,李师道提高声调道:“你们拿了咱的钱,就是咱的兵,谁敢吃里扒外,别怪老子杀你全家!从今天晚上开始,谁敢违抗我的军令,杀不赦!”
“另外,本帅奉道台之命,视察河西各卫所军务,协办剿寇事宜,暂驻杀胡所,因望北军主官王敬武贪墨一事待查,本帅遵照道台指示将其就地解职关押,所以即日起由本帅暂统武威军!”
屯里九百军民无不凛然,在几个把总的带领下齐声喝道:“我等谨遵大帅军令!”
李自成道:“大哥,指挥使不是王敬武吗?怎么又成你了?”
李师道瞟了他一眼,道:“把他锁到地牢里打死,明天我差人报告道台,武威杀胡所兵变,乱兵聚众冲击牙门,指挥使遇害,已于当夜殉国,因指挥使空缺,武威军由本帅暂统!”
李怀仙惊道:“要是道台他们知道了咋办?”
李师道瞟了他一眼,道:“他会跑来武威来看吗?要是兰州方面派人来视察,我半路让他殉国不就结了?流寇又不是只有陕西才闹,这些官人杀了就杀了,兰州自有监军使为我洗地。”
李自成目瞪口呆,我的个乖乖……
李师道不理他,径直看向雪夜里的数百将士,李师道只杀一人,便以极快的速度处理了这场哗变,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挽回了士气,再一次让所有人见识了他的手段。
之后,他立即下令:“各兵功曹,明日鸡叫点卯,过时不到,杀全家!”
“我等谨遵大帅军令!”
十名把总齐刷刷抱拳,这代表李师道的命令已经初步在杀胡所生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