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侯氏这时高兴地忙站起身来,还立即接过了沈懋孝手里的钱,问道:“这么说,麟儿可以继续进学了?”
沈懋孝“嗯”了一声。
“没想到,你这书呆子有一天也能找到这么好的活。”
“只是这抄书能抄多久?”
侯氏说着就问起沈懋孝来。
沈懋孝说道:“你放心吧,要抄好些年!他们说,抄完这些书,最少都得十年。”
侯氏听后倍感惊愕,道:“要这么久啊!”
侯氏接着又眉开眼笑道:“不过,真要这么久也是好事!这就是说,你这活能干十年,十年之后,麟儿早就从矿业学堂毕业,能去矿场当技术员了。”
沈懋孝只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我就说,朝廷不会不管我们死活的!”
“蒸汽机纺纱出现后,我就只能闲着。”
“因为继续纺纱就只能亏,还倒贴钱出去,这样的话,根本没法过,而伱又不愿去下苦力,觉得白读了那么多年书,还怨着朝廷不该这么推广奇技淫巧,而使天下寒士无果腹之食。”
“结果,转眼朝廷就给了你这样的大活,还明显就是给你这样的人专门准备的。”
“你现在,总该不怨朝廷了吧?”
侯氏说后就问起沈懋孝来。
沈懋孝笑道:“不怨了!”
“如今看来,只能说明,天子雄才大略,是我自己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蒸汽纺纱虽然让你不能再靠纺纱挣钱养家,但能让天下财富剧增,朝廷进而也有更强的财力来兴文教,使我这样久不登
朱翊钧招募大量文人抄书校书,的确解决了许多如沈懋孝这样的文人家庭的收入问题。
像沈懋孝这样的例子也不只一起。
而也因此,江南地区对朝廷各项改革的怨气大减。
“汤显祖因作品《还魂记》获皇明文学奖,赏银元三万两!”
“程大位因作品《算学统宗》获皇明算学奖,赏银元三万两!”
“王圻因作品……”
与此同时。
因为进献图书使朱翊钧知道了许多来自于民间的大作后,朱翊钧也如圣旨承诺的那样,对一些所著成果颇为卓越的作者予以了厚赏。
奉旨来南都领赏的汤显祖、程大位、王圻等人,很快就领到了锃亮的大量银元,与写着奖掖原由的圣旨和奖章,还拿到了御赐的冠带。
而这一幕,也让许多文人士大夫看得更加眼热。
许多有追求的文人士大夫,开始放弃在烟柳巷抛洒精血,转而开始在书斋枯坐,认真写起书或画起画来。
毕竟受皇帝赏赐可不仅仅是得笔丰厚的赏银那么简单,里面的政治收获已足以让人眼馋。
同军功章能让一个武人更愿意卖命一样。
朱翊钧在文化知识成就上给予文人的荣耀,也能让一些文人更有动力为之付出心血的。
这一天,苏州长洲。
冯家宅院内。
生员冯梦桂刚与自己弟弟冯梦龙一起抄完书回来,就见冯梦龙又坐在了书案上,奋笔疾书,便问道:“才抄了一天的书,也不歇歇。”
“歇什么,弟还要写书呢。”
冯梦龙笑着回了一句。
“汤临川写个《还魂记》都能得圣上恩赏,我也能!”
“何况,我也已经收集了许多民间传奇,正等着编写成书呢。”
“现在我先写好,没准将来也能有机会被收进大典里,或者进各大图书馆,还能让你我兄弟多抄一段时间的书,多靠抄书挣得一些钱。”
随后。
冯梦龙就又说了几句,言语间明显也有想通过文学创作而被皇帝注意到的意思。
冯梦桂听后没有阻止,只是笑了笑,道:
“仔细把眼睛熬坏了。”
江南文人多。
能做官的江南文人在庞大的江南文人基数面前,算是少数。
而通过中进士做官的,更是凤毛麟角。
大部分江南文人只能在社会上从事其他职业,乃至没有职业,成为游手好闲的生员。
没错。
江南有一大神奇现象,那便是,很多游手好闲之徒不是没有文化的人,反而是生员举人这些有文化的士子。
历史上的大儒顾炎武就因此把生员和胥吏、乡绅并列为三大害,言他们是天下游手好闲、造谣生事的主力军,有过分的还到处耍流氓,而又因为是有文化的流氓,所以让官府也颇为头疼,很多时候也管不了,且破坏力更大。
现在,朱翊钧振兴文教事业,也算是通过解决大量文化人就业的问题,减少游手好闲的江南文人数量。
“这还不够,让他们忙起来创造的价值还不算大,得让他们发挥更大的价值。”
游赏苏州的朱翊钧,这一天站在苏州虎丘塔旁,看着远处一庭院内,正认真抄书的江南文人们,对申时行、李成梁、王锡爵等说了起来。
王锡爵看向朱翊钧:“陛下说的是,只是抄书,对于一些胸有锦绣的才子而言,是有些屈才,国家养士,也非只是让其能够抄抄书。”
“江南文人泛滥,可云贵川、陕甘与辽东这些地方又很缺文人。”
“朕闻云贵川许多县,连朝廷规定名额的生员数都凑不齐?”
朱翊钧这时说起文教水平不均衡的事来。
礼部尚书沈一贯忙道:“陛下说的是,西南西北许多地方,读书的人本就少,然后这少数几个读书人往往就很容易中生员中孝廉,接着就基本上去做官了。”
“他们本就出自于贫瘠之地,所以也不挑做官的地方好坏,也就很愿意早早的在中进士前就报名去关外或者海外做官。”
“只是这样一来,西南西北许多地方,能留在家乡教书的读书人就少,然后外地的读书人又不愿意主动报名去那里做教谕教授。”
“于是,除了几个当地乡宦人家自己教子女读书,往往没有多少人家有机会让自己子女读书,当地县学府学也就凑不齐生员。”
“得鼓励江南的文人去大西南大西北!”
“改土归流,不是说把土司消灭,派流官去就行了,当地的人王化程度不提升上来,迟早还是会产生新的土酋。”
朱翊钧随后就道:“这样,你们回头议一下,提出一个完善的激励制度,凡是去西南西北任教职的乃至定居的,都可以在俸禄上加领特殊津贴,且明确两年或者三年后都会无条件调回到富庶大县任正官,优秀的可以赐进士出身,升迁优先级只低于去海外任职的。”
“同时,侍御司以朕的名义,写道号召广大士子去大西南大西北,为国家长治久安奉献青春、做出贡献的诏旨。”
“尤其是军籍子弟,让他们要敢于为国家走在奋斗的最前面。”
朱翊钧的圣训一下达,申时行、李成梁、王锡爵等皆拱手称是。
李成梁更是附和道:“以臣之见,如果军籍子弟都不能先利国再利己的话,那也不配为军籍子弟了,连带着其家族也该被开除军籍,而称不上是与国同休的贵族!”
朱翊钧点头:“正如蔺国公所言。”
李成梁这么说,是因为他已经行在先,他把自己次子李如柏已经充军到东瀛,于军队基层开始历练了。
不过。
在李成梁这么一说后,申时行和王锡爵也就更加明白,自己这俩承恩被抬入军籍的江南士族,是得有所表率了,否则,可能真的要被踢出军籍。
虽然这样做,会让自己子弟吃些苦,但如今贵军以后,成为军籍贵族的好处实在是太大,刑罚上不会被用酷刑,最多只是赐死不说,后世子孙就算再不成器,也会有固定工资拿,也有免费的学上,更有免费的医疗保障,一旦后世子孙有出息,升迁却比别人更快,是真正的与国同休。
所以,他们不得不在回家后,开始要求自家子弟主动带头去大西南大西北。
“时杰,你举家迁去肃州,为皇明在那里增加文脉!”
“为弥补你的损失,家里的现银,除本支急需的外,你可以全部带走,然后家里的认购劵,你这一房可以带走一半!”
申时行这天晚上,就将家中子弟召集起来,且对自己最小的三弟申时杰说起了自己的安排。
申时杰听后很是诧异地站起身来道:“兄长,弟虽然在肃州做过一任经历,但那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兄长为何如今要弟举家迁往肃州,弟可是犯了什么大错,要被兄长发配到这么远的地方去?”
“不是我要发配你,是我们申家作为江南军户,要做出表率!”
“陛下要鼓励江南广大士子到大西南、大西北去,去振兴那里的文教,防止改土归流的成果被湮没。”
“而枢相的意思,我们这些军户子弟要作表率,不然不配为军籍贵族;”
“我们申家,就你这一房最年轻,又偏偏就你在大西北去过,所以,只能你去!不然,难道还要你大哥我和你二哥两房去?”
申时行说后就问起申时杰来。
申时行次弟申时德这时抱怨道:“这枢相也真是,只知讨陛下喜欢,却让我们这些江南军户受累。”
“不得妄言!”
“人家蔺国公可是主动把自己次子充军了的,而且他这样做,也是公忠体国之举。”
“我要是在那个位置上,也会这样主张的,既然要与国同休,就得要有所担当!就得多考虑国家前途了,而不能像以前还是普通仕宦之家那样想,觉得换个朝代没什么大不了!”
“而且,我们虽是军籍子弟,但到底是文人世家,不用去前线杀敌已经很好了,不过是去偏远之地,兴盛文教而已,在那里定居,既报了皇恩不说,没准自家子弟以后还能更容易中
申时行这里说后,申时德只得拱手称是,申时杰也理解了申时行的用意:
“既是为了国家,也是为了家族,那弟迁居肃州便是,不过认购劵与现银,府里还是多留一些吧,肃州不比江南,用到钱的地方不多。”
“但肃州地方能赚钱的地方也不多,何况,你多拿些钱,也好减少你房里人的怨气,更容易防止他们又中途逃走。”
申时行说道。
申时杰点头,没再多言。
“自古天下之兴亡事难定,我们王家多迁些分支出去,对整个家族延续而言,是好事;”
“毕竟,谁也不清楚,将来哪里会有什么大祸出现,假如江南本支有了大祸,被灭了族,至少你们迁去建昌卫(西昌)这一支还能存续;”
“于国而言,多分迁一些士子去根基未稳之地,也利于国运存续。”
“不只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要分迁,皇族接下来也要分迁。”
“所以,衡儿,你作为长房长子,应该代表王家站出来,先做表率,带着你这一房子弟去建昌卫安家。”
王锡爵这时也对自己儿子王衡嘱咐起来,也如申时行一样,说了一些理由。
王衡点了点头:“儿子愿遵父命去建昌卫,但是父亲,你得准予儿子可以继续写杂剧。”
王锡爵颔首:“随你,去了建昌卫,正好多写些杂剧,当地的人或许更容易知道一些忠良之士的故事。”
有朱翊钧下旨号召与各类激励制度在先,再加上申、王等军籍大官僚家的子弟首先配合。
于是。
在万历二十四年的秋高气爽之时,
这天。
在
船上的士子也不停的挥手向南边的亲人告别。
“绍云哥哥!”
“绍云哥哥!”
申时行最小的孙子申绍启就在送别申时杰一家离开苏州而乘船去肃州定居时,而哭着喊了起来,且把着申时杰长孙的手说:
“等我长大后,会去肃州找你的!”
申绍云点了点头,然后就看了自己祖父申时杰一眼。
申时杰这时则立在船头,只是朝申时行拱手一拜:“兄长,弟去也!”
申时行含泪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
王锡爵也在阊门处,看着自己长子王衡正把着自己爱妾的手,指着西南方向的长空笑说着什么,而不禁摇头道:
“别人是舍不得离开,看他这样子,倒是巴不得离我远去。”
与申、王等子弟一起而去的江南文士,这时皆也在码头与自己家人告别,有落泪,也有带着笑的。
微服来到这里的朱翊钧看见了这一幕。
抱歉,今天太忙,只能写四千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