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本该是阴雨绵绵的天,但在朱翊钧一声令下后,乌云却已逐渐散开。
如洗的碧蓝天出现在了紫金山上。
阳光也从白云里成束的出现,洒进了林间,也洒在了朱翊钧的皇冠身上,更洒在了抬碑的壮士那古铜色后背身上。
没错。
随着朱翊钧一声旨令下达后,一提前准备好的大碑,就被壮士们抬了上来,开始立在了孝陵。
朱翊钧和李成梁、王锡爵等公卿大臣都瞩目看向了这大碑。
彼时,万丈光芒也洒在了这大碑上,透射出莹莹光泽。
“这无疑是断后世之君恢复旧礼的路啊!”
“谁要是让盐价米价再涨回去,是不是都没资格来祭孝陵了?”
同来的南京勋贵代表魏国公徐弘基倒是在这时忍不住对临淮侯李宗城低声感叹了一句。
李宗城点头道:“岂止是不敢来祭孝陵,只怕还得担心,将来九泉之下会不会被太祖责怪,毕竟有这么利害的天子在前面示范,就算照抄也不该太差。”
朱翊钧这里则还看向了正熊熊燃烧着火焰的一干表册。
现在的他的确是在有意用各种方式记下自己的功德。
因为这让他感到很有意思。
毕竟现在的他什么都不缺,就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增加价值获得感。
朱翊钧在祭祀完孝陵,就离开了南都,往苏州而去。
而苏州一众官绅在朱翊钧来之前,就已在苏州官员的指挥下,开始准备好了各类接驾事宜,且约束子弟与家奴,深怕再像扬州的盐商一样因为惹怒了天子,到最后连命都保不住。
所以,朱翊钧到苏州后,倒是没有出现任何意外,只看见了繁华的姑苏城人多如云,到处都是亭台楼阁,于绵绵春雨中颇显得雅静。
朱翊钧先见了苏州官员后,就直接扶起了列在苏州乡宦首位的申时行,笑道:“申师傅回乡后倒是发福了不少。”
“承蒙陛下隆恩,造此极盛之世,故臣能高卧于乡野,也就贪嘴纵情了些。”
申时行笑着回了一句。
朱翊钧听后点头:“谁是文坛盟主王世贞?”
这时,已从南京礼部尚书任上致仕王世贞站了出来:“臣见过陛下,士林同仁强加之虚名,终究名不副实,徒惹陛下取笑!”
“想必卿也有些文坛建树,士林才如此。”
“卿何必自谦。”
朱翊钧说了一句,就往城中走去,且走着走着就皱眉:“城中为何脂粉香味这么重?”
说后,朱翊钧就抬头看见,许多楼阁上,就有女子推开了明瓦窗,一个个浓妆艳抹,不是临栏托腮,就是遮面浅笑,但也的确各个绝色。
而且,一时间,朱翊钧走过来后,就有许多丝帕落了下来,甚至还有肚兜!
远远看去简直是落锦如雨。
“苏州是要用美色迷住朕吗?”
朱翊钧这时不由得笑着问了一句。
申时行因离朱翊钧最近,便在这时解释说:
“陛下息怒!”
“抚院与臣等虽然都劝告过,勿要以色惑君,但目前看来,劝告倒也没用,自商业与文娱大兴后,虽让造福了不少人,却也让人心浮躁了不少,人人只为求富求贵,把礼义廉耻看得越发的轻,尤其是纺织业大兴后,连女子也多不再守德如国初,皆求美艳,更有不少渐成乡人口中的悍妇荡妇。”
“其中,已成婚者多悍妇,未成婚者多荡妇。”
“现在在陛下出现时,以如此作态的,皆是未成婚之荡妇也,她们宁做王侯妾,也不愿嫁平民妻,尤其是美艳绝伦者,更希冀能让美色换个好价钱好地位,饶是臣出城郊游,尙有许多不嫌臣老者而来向臣献媚者,何况陛下乃壮年有为之君?”
“这些,臣在密奏里也为陛下提过,吴地因工商发达,故此风情最重,还请陛下体谅。”
申时行说后,朱翊钧就点了点头,然后拾下落在脸上的一香帕,递给了黄勋:“派几个内宦把这些女子丢的东西都捡拾起来,然后放在苏州府衙,让她们自己去苏州府衙领,不管她们是有意丢的还是无意丢的。”
“是!”
这里,朱翊钧继续说道:“直接去申府,就不必再街上多逛了。”
申时行这里拱手称是,且忙让自己家人回去通禀,皇帝要提前来家里下榻。
朱翊钧在南巡之前就给申时行下了旨,要来申府下榻,且表示一应销皆由内廷承担,这算是给申家用皇帝钱大兴土木和大肆采办各类珍品而从中赚取差价的机会。
申家也的确对接驾这事干得特别认真。
所以,在朱翊钧这么说后,申府这边一时更加忙碌起来,申时行长孙申绍芳再次将府里管事的人都叫到了跟前,说道:“刚刚传回的消息,陛下对临街献媚的美人毫无留恋之意,所以通知下去,让府里那些准备献艺的记得打扮素雅一些,别到时候惹陛下不喜欢。”
“是!”
而朱翊钧这边,申时行则在御辇里对朱翊钧继续笑说道:“陛下有所不知,本乡坊间有传言,本来有女子是准备在陛下来后丢棍子的。”
“是吗,为何丢棍子?”
朱翊钧问道。
申时行道:“近来潘金莲、西门庆故事颇盛行于吴地,故原是打算开窗时丢木棍的,只是后来知府衙门专门出告示,丢木棍则皆视为欲行刺才没人敢丢木棍,才在今日陛下来时改成了丢丝帕这些轻软之物。”
朱翊钧听后哑然失笑。
坐在辇车内屏风后的皇后听后则也不禁莞尔一笑,然后看向外面越来越密集的丝帕雨后,就摇了摇头。
啪!
就在皇后摇头时,前面却传来很大的响声。
不多时,张敬修就上前来奏道:“陛下,有女子从楼上跳进了帷幕内。”
“可有砸着人?”
朱翊钧忙问道。
张敬修回道:“没有!”
朱翊钧又问:“那女子怎么样,可有性命之忧?”
“陛下放心,因楼不高,看样子似是只摔得骨折。”
张敬修这时继续回道。
朱翊钧点头:“那就好,让随扈医官带人将她抬下去治疗。”
“奴家倾慕陛下已久,熟料陛下不肯停留,直接转向去别处,故只能殉情,以全相思之苦!但愿陛下记得苏州阊门外有一名唤素素的女子曾为你含泪而别!”
而这时,外面却传来了一女子的哭喊声。
这让朱翊钧不禁扶额:“让锦衣卫上楼看着,以防再有殉情之人!”
“是!”
接着,朱翊钧就对申时行说道:“如申师傅所言,商业大兴也有他的弊端,尤其是新礼也将国民追求自己幸福视为合礼这方面,也的确让很多百姓出现与以前不一样的表现,尤其是女子,不过,以朕来看,把她们说成是悍妇与荡妇倒是不确切,应该是越来越多本族女子开始追求更多的权益或者开始追求更大的虚荣,也如男子一样,越发直面自己的欲望,且敢于表现自己的欲望。”
“陛下圣明烛照,南司农吕公(南京户部尚书吕坤)特为此写了一《闺范图说》,以宣扬女德,也是为此现象而有意教好自家女子,收效倒是甚微,臣等乡宦也对此满怀忧虑,不知长此下去是好是坏。”
申时行说道。
李成梁这时奏道:“陛下,可惜元辅不在,若论这事,元辅最有发言的资格。”
朱翊钧只微微一笑,接着就道:“以朕看,这种女子越来越张扬乖张的现象只局限在本朝两百年的历史来看,是颇令人担忧,但放在自华夏有历史以来,倒是可以发现,这种情况不是什么新鲜事,理学大兴以前,妇人张扬乖张的情况比比皆是,隋唐时更是显著,不过,也因此,在理学大兴以前倒是颇多妇人乱政的情况。”
“陛下所言极是,此正是臣等忧虑所在,乱家也就罢了,就怕将来乱国。”
申时行这时见朱翊钧直接说到了妇人乱政,也就跟着说起自己真正想说的话来。
同皇后一起躲在御辇屏风后的荣宜公主听后忍不住要起身,皇后这时拉住了她,对她摇了摇头。
荣宜公主这才坐了回去,嘟起嘴来,低声道:“是不是因此就又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让我们读书?”
皇后则莞尔一笑,然后低声劝她:“相信你父皇!他既然无愚民之意,自然也就不打算愚天下女子。”
朱翊钧这时倒也只是颔首:“但俗话说,堵不如疏,如果只为防止妇人干政,要把女子变成愚氓,则也坏整个国运,要知道天下之人皆由母生,更多由母教,若女子愚而不知何为聪明,则孟母难有三迁之智,岳母难有刻字之明,如此本族圣贤忠良必少,故不能舍本逐末,要以教育疏通的方式让女子有德有识,使其明白欲可以有,不必灭,但要有所节制!”
“有夫者,不因善织染等技且养家而不知谦,无夫者,不因慕虚荣攀富贵而不知危;做到这些的前提,都是要先教得她们人格独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