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抬手捻了捻右边的眉,淡淡一笑道:“豪绅威胁朕,现在你朱伸塇也来威胁朕,朕就有那么好被威胁吗?”
“陛下,臣说的只是陈述事实,为陛下的江山社稷考虑啊。”
朱伸塇回道。
朱翊钧冷冷一笑,没有理会朱伸塇,只转头问向周王:
“你说,如今宗室中,还有他们这样的亲王不把底层宗室当人看,是不是因为朝廷以前对这些强藩宗亲太宽纵了?”
周王起身回道:“陛下圣明,强藩不念宗亲之谊,皆在于法度对他们不严,把他们骄纵成了这样。”
“那就把朱伸塇拖下去剐了!”
“他勾结胡虏,屠戮宗室,已算得上是通夷卖国,那就与其他士民一样,凌迟处死!以警天下藩王!”
朱翊钧说着就看向朱载壐:“朱载壐。”
“臣在!”
朱载壐回了一句。
“你亲自监刑,且待行刑完后,就带他的首级巡视天下各藩,传于各藩亲王知道,让他们看看勾结外夷和残害自己宗室的下场!”
“朝廷是不能再纵容他们了,都已经纵容到他们都不把自己宗室子弟当人!”
“再这样下去,还怎么指望他们把士民百姓当人看?”
“将来,只恐他们会自私到国家需要他们捐粮捐款以救社稷的时候,都不愿意出力,而宁肯奢望敌人对他们也宽仁对待!”
“所以,伱也不要求情!天下人恩养他们,他们就更得为天下人表率。”
朱翊钧说后,朱载壐拱手称是。
朱伸塇在听到朱翊钧要剐他后,整个人当场就处于了懵逼状态,张大的嘴半天合不拢。
这是他真没想到的结果。
“朱翊钧!”
朱伸塇直到被锦衣卫拖下去后,才回过神来,然后直接坡口喊了朱翊钧的名讳,且道:
“你这样意气用事,就不怕真的逼反天下藩王,重蹈建文覆辙吗?!”
“你有什么资格教朕做事?”
“真是自作聪明!一个一生都在宁夏城长大的人,知道天外有天吗?”
朱翊钧问了起来,然后就摆手:“拖下去!”
于是,朱伸塇就被拖了出来。
朱载壐跟着一起走了出来,且在当天,就让人把朱伸塇绑在了行刑架上,还从军中调来了外科医士,对其行刑。
朱伸塇看着亲军卫中的外科医士举着小刀,朝他走了来时,整个人顿时就抖如筛糠,而不由得问着监刑的朱载壐:
“他为什么敢这样残害宗室?!”
“因为你都敢了。”
朱载壐回道。
“但他是皇帝,我们可以不守规矩,那是因为他可以下恩旨宽恕我们;但他必须守,否则皇帝很可能就不是他了,他难道就不明白吗?!”
朱伸塇问道。
朱载壐讥笑道:“陛下没有说错,你果然是井底之蛙,听了几句文人的话,就觉得可以教陛下做事了,陛下何等样的圣主,会跟你一样做蠢事?”
“须知道,天下有想陛下守规矩的,也有想让你们守规矩的,不是你们想陛下怎样陛下就能怎样的,你到九泉之下再去仔细想想我这话吧。”
朱载壐说后就道:“行刑!”
“啊!”
朱伸塇顿时就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他这才发现,原来被他害死的那些宗室在被套虏杀害时会有多痛苦。
而朱伸塇在被凌迟后,朱载壐就带着他的首级,开始巡视天下各藩。
朱载壐最先去的是南阳唐王府。
唐王朱硕熿从河南巡抚钟化民这里得知朱载壐是奉旨来见他后,他也不敢怠慢,忙出了王府来迎:“不知宗人有何旨意要传?”
“本宗人奉旨传废人朱伸塇首级于各藩,且巡视各藩宗室生活情况,还请殿下配合。”
担任着宗人府右宗人的朱载壐在唐王这么问后就笑着回答了起来。
唐王听后当即吓得面色惨白,然后问道:
“这么说,朱伸塇已被斩首?”
“岂止是被斩首,还已被凌迟处死。”
朱载壐回答道。
唐王一时更加惊骇,紧接着就慌张地跪了下来:“还请宗人禀告陛下,唐藩绝不敢如朱伸塇这般行悖逆不道之事。”
“陛下派我来,除了这个,主要是看看你们有没有残害本藩宗室。”
朱载壐这时继续说道。
唐王忙回道:“臣绝不敢残害本藩宗室,请宗人细查,本藩从未有短发各宗室俸禄的时候,也从未限制过他们出城,更不敢让他们不知道朝廷新政。”
“殿下先起来。”
朱载壐先扶起了唐王,然后说道:“我会认真查查的,但现在请唐王先开中门,召集贵藩各宗室接旨吧。”
唐王拱手称是。
而接下来,唐王也就接了旨,且也同自己府中宗室们真真切切地看了朱伸塇的首级。
这对于从未见过血腥之物的唐王而言,受到的冲击可是不小,整个人当场就差点没晕厥在地。
所以,在朱载壐巡视唐藩离开后,唐王主动划拨了一部分田产与店铺产业的收入作为一个藩国公产,而用于赈济本藩遇到重大变故的底层宗室渡过难关和助学使用,算是在主动开始做有局限性的公益事务,开始对底层宗室更加讲仁道,为的是避免真有底层宗室因为遇到变故而自己救济不力后就向朝廷告状,然后朝廷也会砍了自己甚至会剐了自己。
与此同时。
唐王也忙派人把这一情况快马告知给了其他藩王,让他们小心,别因为不把底层宗室当回事不把百姓当回事,就因此人头落地。
随着朱载壐开始巡视各藩,再加上唐王等主动告知这一情况,许多藩王都不得不更加收敛,也没有要起兵靖难的意思。
因为说实话,如果没有地方巡抚和总兵这样握有实际兵权的大员支持,他们根本就很难起兵成功。
毕竟如今的藩王们早已被削去了三卫,即便是想造反,也就很容易被巡抚迅速镇压。
但现在各地督抚官僚也因为朱载壐巡视各藩,也不敢太纵容藩王,何况,许多官僚也已经通过自己官绅阶层的内部渠道得知了昔日华州的亲军卫兵谏之事,而都已清楚,现在已不是皇帝想推行新礼推行新政那么简单,而是许多中下层的亲军卫官校与以戚继光、刘綎等为代表的新武勋集团还有王锡爵、申时行等为代表工商型士绅在积极这样做,哪怕是皇帝不愿意都不行,这些督抚即便有这样的想法都不可能再敢胡来。
因此。
天下各地方的情况,在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的国泰民安。
尤以朱翊钧现在所在的西安一带最为明显。
随着西安城一光复,在沈鈇直接被朱翊钧特简为西安知府,副使田乐被任命为陕西巡抚后,整个西安府的百姓开始被退回多缴的丁银,且重新开始有偿的雇佣模式雇佣百姓修葺城墙、协助大军平叛。
再加上许多贫困宗室也得到了救济和补发了俸禄,于是,商品经济渐渐重新活跃了起来。
许多官绅豪右也都开始老老实实地用雇佣的方式来使用民力,不敢再勾结官府,让百姓以服徭役的方式为自己提供免费劳动力。
“工钱定好了吗?”
蓝田豪绅卞宪就在这一天问起自己的儿子卞俊关于招募百姓为自己家里酒坊的雇工工钱来。
卞俊回道:“定好了,按照您的吩咐,工钱不是蓝田县最低的工钱。”
“这便好,如此就算被官府的人查到,也不好再说我们是在奴役百姓了。”
卞宪点了点头。
卞俊则问道:“父亲,儿子在想,如果这些百姓真的习惯了天下没有徭役,而干活需要给工钱的话,那将来是不是想恢复旧制都难了?”
“你没说错,要不然,为啥很多官绅一直拖着不愿意按照圣旨来,还要让百姓服役呢?”
“真是舍不得那点钱吗?”
“就是担心他们习惯了免徭役的日子,变得太懒,变得重利轻义,忘了尊卑贵贱,进而导致懒民刁民增多,将来就算要恢复旧制,都会很难!”
卞宪说着就叹气道:“当今圣上,实在是对百姓们太恩宽了!”
卞俊听后也是一脸愁苦说:“只可恨,现在这已经不是陛下一个人的意思,而是那些骄兵悍将的意思,我们要是哪怕逼着陛下罢黜了那些新党大臣不用,骄兵悍将也敢逼着陛下必须用那些新党大臣,今日之域中,竟不知是谁家之天下!”
“自然是陛下的天下!”
“文武一制衡,看似谁都能抗上,但最后却只能是陛下说了算,实际上就变成谁都不能抗上,这就跟土木堡之后只有文官能抗上不一样了。”
卞宪说后就叹道:“要是再来一场土木堡一样的大败就好了。”
……
“为防止朕亲征也遇到土木堡的事,指挥上的事,就由蓟国公全权做主,朕与内臣阁臣皆不得干涉,朕赐卿尚方宝剑,谁敢干涉,可先斩之!”
“朕现在只巡视边镇,问边军情况。”
“所以,接下来就由抚院田乐与总兵陈文良、锦衣卫张敬修随扈即可,吏部尚书罗万化、枢密副使梁梦龙留下来配合蓟国公。”
朱翊钧在见贫困宗室得到救济,百姓开始被退回丁银,连前任陕西巡抚党馨也因为证据确凿被下旨抄家补足亏空后,就对戚继光等安排了接下来的事宜,然后就带着张敬修、田乐、陈文良等只沿着陕西镇边墙,巡视起边务来。
大明上一任巡视边务的皇帝还是正德。
正德经常北巡九边,有时候还直接微服私访。
也因此,在历史上,大明边军对他这个正德皇帝的忠诚度却提高了许多,以至于,他能够应州大战中轻松调度各镇边军来援,而各镇边军也表现出了不错的战斗力。
这背后的原因就在于正德通过北巡边务,逼得边镇许多官员为了不让皇帝看到边备太糟糕,不得不积极改善了九边边军的待遇。
如《明实录》记载,正德朝宣府巡抚孟春认为九边的粮价和内地不一样,边军每个月买粮食的折色只七钱银,而根本不够吃,便主动建议提高到八钱银,最后被正德准予。
朱翊钧现在巡边也有此意思。
他需要知道边军的真实情况,也需要让边军知道他这个皇帝在关心他们,如此,边军纵有不满也就不容易被几个不配合的边臣激得直接背叛朝廷。
“家中几口人啊?”
朱翊钧接下来真的只是走街窜户的去查访每一个边军军户的情况,尤其是爱去中下层的军户家里,还主动问其生活情况和家庭情况。
这一天,朱翊钧就在一陕西镇甘州所的一名叫吴胥的边军哨官家里炕上坐着,问起吴胥家庭情况来。
吴胥受宠若惊地回道:“回陛下,臣家里六口人。”
“也算是人丁兴旺。”
朱翊钧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接着又问道:“发的饷银,家里够买粮食吃吗?”
这吴胥回道:“够的,还能有节余。”
“这些年,海外大量粮食由朝廷官办粮行调运回国,使边镇粮价跌了不少,再加上饷银都一直在涨,所以只要发足饷,底下的官校士兵们吃饱乃至多些余钱让家里人存些积蓄应对变故还是没问题的。”
田乐这时在一旁笑着说了起来。
朱翊钧听后道:“这么说,如果不足饷,还是会饿肚子的。”
田乐听后敛住了神色:“陛下说的是。”
“董朝英等发动叛乱,就是因为党馨克扣了军饷,整个陕西镇有多少人欠发军饷?”
朱翊钧说着就问了一句。
田乐回答说:“据臣后来核算,除巡抚标营被欠饷严重外,再有就是郑旗营,巡抚标营不必说,党馨欠发军饷的话便于压住,而郑旗营的游击全定钺因是其妹夫兼旧部,所以也常被他短发军饷,为的也是他妹夫能他弹压住,现在全定钺已畏罪自杀,剩下的郑旗营营兵还没有被发饷,臣已下令调抄没的党馨于西安所留银款去郑旗营补发欠饷。”
朱翊钧听后道:“到时候朕也去郑旗营,亲自给他们发饷。”
“是!”
三日后,郑旗营的一干营兵正三五成群的满山坡挖着观音土、割着树皮时,就见一黄罗伞盖和一大纛从山脚冒了出来,而因此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