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这时则嘴角微微一扬,然后就看着申用懋这些人把刚才要求杀王锡爵、李汝华的名流显宦们杀了个一干二净。
而彼时,还有官校冲出去,杀起外面喊冤的士子来。
惨叫声因此不停的出现。
过了一会儿,杀戮才停了下来。
然后,申用懋等才丢了刀,一个个满脸是血过来,跪在了朱翊钧面前。
“臣等未经请旨就诛杀国贼,已违国法,愿伏诛受戮!”
嘭!
申用懋说着就一头叩在了红雪里。
“陛下!”
梁梦龙这时先毅然站了出来,厉声对朱翊钧道:
王锡爵这时站了出来,道:“武弁小校,岂能与公卿文臣相比?!”
王锡爵知道这个时候得为全局着想,便无可奈何地说道:
因为刚才没有表态要皇帝诛杀王锡爵和李汝华而没被杀掉的东守越,在一旁看见王锡爵的态度后,不由得感到更加惊诧,以致于来不及为自己父亲和岳翁的死而伤心。
“臣附议!”
“天下人无资格要求陛下怎么做,只有资格求陛下该怎么做!”
“臣认为,今日之事与昔日景泰帝御前朝臣们杀王振余党是不同的,因为昔日那些人是公卿文臣!”
“臣不敢如于公那样,直接要求陛下彻底赦免他们,而损陛下威严,而臣只也请陛下念其战功和拳拳报国之心,不要诛戮,也不要牵连其家族,毕竟他们敢为国杀贼,证明其家风是没有问题的。”
南昌侯刘綎实在看不下去,也在这时站出来问了王锡爵一句,然后对朱翊钧激动地含泪说道:
因为他看着倒在雪地里的名流显宦和士子,现在也有了一种物伤其类的感觉。
但这时。
“陛下,臣一向不爱插嘴朝堂上的事,但臣真没觉得,今天的武弁小校与昔日那些打杀王振余党的士大夫有什么不同!”
虽然这些发动暴动的中下层亲军卫官校刚才喊的是“诬陷阁老者,皆该死”,摆明了是为王锡爵出头,但王锡爵显然并不领情,甚至非常愤怒,以至于话里满是杀伐之语。
这时,张敬修问了一句。
后军都督府左都督锦衣卫都指挥使张敬修这时也出列,向朱翊钧直陈了自己的看法。
“陛下,臣请问王阁老,刚才污蔑他和李风宪是贪赃枉法的酷吏,乃至不惜威胁君父杀之的一干劣绅不是贼吗?”
刘綎也直接跪下来叩首于雪地上。
他也和王锡爵一样,其实是宁肯看见皇帝冤杀他们的,进而迫使皇帝对整个官僚集团妥协的,他也不愿意看见这种以下克上的情况出现的。
吏部尚书罗万化也表示赞同。
但天下事,复杂就复杂在这里。
“那就说,公自己真的是酷吏,真的在杀良冒功,真的在贪赃枉法?”
“请陛下饶他们死罪!”
还会是整个官僚集团逼皇帝你亲自杀自己培养出来的自己人。
而其他文臣当场直接就沉默了。
“如此不公之法,自土木堡后已百年,一直如此,故才造成王法无人遵守。”
王锡爵拱手称是,然后就道:“回陛下,臣认为他们不是贼!”
“他们还年轻,不是不知国法,只是也跟当年那些文臣一样,一时只想着杀贼去了而忘了国法而已,陛下为天子,是可以开恩的。”
所以,李汝华这时上前奏道:“陛下,骄兵悍将不能留,当诛之!”
王锡爵见此情景,不由得瞪大了眼。
“何况,于御前擅自诛杀本朝士大夫,乃国朝定鼎以来,亘古未有之事,令人发指,不杀不足以正朝纲!”
连东守越等没被杀的名流显宦都沉默了。
“昔日英庙北狩,鞑靼大军云集之际,京师危在旦夕,而国中权阉王振余党未除,以至于朝政不能一统,故有嫉恶如仇之大臣,愤而于景泰帝前,不请旨就杀锦衣卫官马顺等奸党余孽,于肃愍公见此为保忠勇之辈,毅然请恩旨宽恕大臣之罪。”
“是!”
“陛下!”
“陛下!”
“臣今日亦效于公之举,请陛下下旨赦免亲军卫忠勇之士,饶其死罪,只加以流放而使其不再鲁莽行事。”
这样的话。
“因为如今地方官僚豪绅屡屡视王法为无物,皆在于法对武有用对文没用!”
王锡爵这时再次丢出了一个理由,且怒不可遏地瞪了申用懋一眼。
戚继光说着就匍匐在地:“请陛下纳谏!”
虽然显得皇帝很薄情,但他知道,自己是自愿落得如此一场的,也算是,让皇帝彻底认识到,就算他这样的文臣愿意为把百姓当人的事卖命,也是没有用的。
他一时急于为压制武人,竟不小心被张敬修的话套了进去。
“臣请陛下下旨赦免今日诛贼武臣死罪,而行仁道!”
东守越甚至满脸沮丧,而腹诽说:“我们彻底输了!”
而且。
“但现在这些人是天子亲军卫!”
文武大臣的意见明显分歧很大。
张敬修追问道。
“陛下,他们的确该死,在御前擅自行凶!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罗万化当场闭口不言。
“陛下!”
王锡爵也跟着表起态来。
吏部尚书罗万化这时继续跟着说了一句。
“陛下!”
他现在是怎么想也不想不明白,申用懋为何参与做这样的糊涂事?搞得现在,戚继光拿昔日文臣乱法的事,来求皇帝对武臣乱法的事开脱,这一下子,把文武到底要不要同样对待的问题,再次激发了出来。
“圣威赫赫,口含天宪,不但可杀犯法之人,亦可饶犯法之人,一切皆在于圣谕煌煌!”
“臣请陛下下旨,严办这些目无法纪、大逆不道之辈!”
戚继光再次明言起来,而直接叩首说:“故臣再请陛下饶犯上亲军卫死罪!”
“昔日公卿文臣于景泰帝御前杀贼乃忠义之举,今日武弁小校明显是以下犯上!”
这时,李汝华再次站出来帮王锡爵道:“就算这些武弁小校是忠勇之士,然今日也不能不杀,否则难免会让大明再现五代之祸,因为武臣终究与文臣不同,文臣乱法,最多害民,而武臣乱法则害天下也!”
朱翊钧看向了王锡爵:“回答他的问题。”
“今日臣只是请陛下饶他们死罪,而非不罚,已是本朝法度之大进步,更是君父威严之大进步,陛下若真不如此做,岂不等于自断利刃乎?”
明明是腊月下雪天,王锡爵一时间竟满头冒起汗珠子来。
“陛下,文臣乱法可制,骄兵悍将乱法不可制。”
一时间,整个行宫,所有武臣,从公侯到小旗兵士,皆手持铳枪跪了下来。
毕竟这是免徭役,不让天下有权有势的奴役百姓啊,是历史上从未有的改革,也是挖地主根的改革。
“臣认为,枢相只请饶杀贼之亲军卫忠勇官校的死罪,而非直接赦免,已经比昔日景泰帝御前那些公卿文臣明大义、讲公道、存圣威了!”
山呼海啸一般,如一条条铁龙在向朱翊钧乞求,乞求能对他们也宽仁一回。
“难道陛下真认为亲军卫的官校,不值得网开一面吗?!”
“陛下,文武若法不同,则更易害天下,反使天下将来虽有君父,但实则无君父!”
所以,你皇帝哪怕用国家大义,逼着一个个官僚个体,去背叛自己的阶级,去为百姓争权,那换来的,也只会是这个背叛自己阶级的官僚个人被整个官僚集团绞杀!
“但他们这样做,已是大逆不道,欺君罔上!是应当诛戮!”
“何况,昔日那些文臣杀的还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这样的天子近臣,而尚且能为天下而被原谅,今日亲军卫之人杀的只是犯上之豪绅,就不能为天下而原谅一次吗?”
“陛下!”
“请陛下饶他们死罪!”
毕竟整个官僚集团是反动的。
“臣未与这些亲军卫官校有接触,也没有机会接触,所以臣也没想到,他们会为臣这么做!”
刚才,宁成安等于御前污蔑他是酷吏,乃至逼皇帝朱翊钧杀他时,他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大有任其诋毁之意。
“枢相此言大谬!”
一时间,他也分不清谁和谁是友,谁和谁是敌。
王锡爵被张敬修这么一问,当即瞪大了眼,然后慌忙匍匐在朱翊钧面前:
“陛下,臣可否收回刚才之言,臣的意思是,今日杀劣绅的亲军卫将士不是贼,不是说劣绅不是贼,臣口误,听错了大金吾的话。”
戚继光这时大声回怼了一句。
朱翊钧这时则看向了王锡爵:“王阁老,你现在是什么看法?”
“请陛下饶他们死罪!”
……
朱翊钧这么问后,罗万化、梁梦龙和李汝龙等文臣都朝王锡爵看了过来。
接着,张敬修也跪了下来:“请陛下饶他们死罪!”
何况,朱翊钧这是在故意让他复杂化,故意把水搅浑,让反对解放民众的反动者,无法把矛头对准他这个皇帝一人。
“请陛下饶他们死罪!”
整个行宫内外,漫天大雪下,密密麻麻的甲胄在跪下。
“陛下!”
文臣们自然是不能容忍这种情况的。
戚继光站了出来,且一脸刚毅地说道:
李汝华也同样不领情。
“另外,臣身为亲军卫提督有教导不严之罪,也向陛下请罪,但是陛下杀臣都可以,请不要杀他们!”
因为他早就做好了自己因此被皇帝冤杀的准备。
“今日武弁小校难道不是忠义之举?”
“故臣亦附议枢相所言,请陛下饶恕今日杀贼的官校死罪!”
“连锦衣卫和东厂昔日都有在参庇公?”
“陛下,臣现在觉得,今日杀劣绅之军士其实也是情有可原!”
“因为,凡审罪,皆当先问其动机,而后定其有无可恕之处,他们动机是好的,一是恶这些劣绅欺君太甚,而基于一片忠心,才做出了过失之举;二是知道今日要不这样做,必损军威,故为平叛大业,也一时忘规矩而如此做了;”
“故臣想了想认为,无论如何,眼下陛下亲征平叛在即,为不使军心大乱,当先不计较忠勇者之罪,而给其戴罪立功以免死罪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