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刻钟后,就在沈鈇有些招架不住,且开始准备撤离时,刘綎带着天子亲军卫的骑兵出现在了这里,踏的青石板哒哒作响,猎猎旌旗也劈得风噗噗作响。
许多人在看见突然出现许多持有大量旌旗的官军骑兵后,也都怔在了原地。
砰砰!
已得令的刘綎和这些骑兵直接一来就开了铳。
这是天子的禁卫骑兵,装备的是最新的骑用自生火铳,也就是所谓的燧发枪,故发射速度快,精度高。
因而没多久,参与暴动的人就倒下不少。
“官军来啦!”
“快跑!”
很快,不少参与暴乱的人反应了过来,丢下刀箭棍棒就往四周跑。
朱翊钧接着就回头看向随扈的锦衣卫左都督张敬修:“张敬修!”
“这个甚难改变,盖因民智还未大开,而且即便民智开了,而事实上,同百官易沉溺于安乐一样,百姓也易沉溺于安宁,且也只看重眼前的好处,若无好处,他们连各衙门外的告示都懒得去看,若有好处,他们跟着一起抄衙门毁公署也敢做。”
“以臣愚见,后者的可能性大。”
朱翊钧和戚继光、王锡爵等这时已上了附近的一处阁楼,且目光沉着地看着这一幕。
“锦衣卫一查出来,就抓了背后搞这事的豪右!”
戚继光说后就笑着说了起来,且道:“其实这才正常,自古若没有明君,哪有贤臣能独自力挽狂澜的?”
“丢下武器举手投降者不杀!”
王锡爵就先激奋地拱手说:“陛下圣明烛照,百官纵然有不法之辈,但到底是陛下门生,有匡扶社稷之责,而地方豪右未有此责也!”
戚继光听后点了点头:“是啊,我们还担心陛下不知道比官僚更可怕的是地方豪右,但陛下其实早就清楚的很,一路上说他愿意相信臣子们有不少是忠臣贤臣,并不是故意说反话,而是知道比官僚更易坏天下的是地方豪右,尤其是垄断一乡一县乃至一府田地、产业乃至士子数量和该地在朝官员的巨室!”
只是冲突的发生地,已经横尸不少,更有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哀嚎的。
“何况,若是一直让地方豪右裹挟民意,收买民意,进而使得百姓不明就里地做了豪右爪牙,成为了对抗官府的代价,那将来岂不是会让百姓过度仇恨官员,进而也过度仇恨朝廷,而只觉得地方豪右才是善类?”
朱翊钧听后也颔首说:“天下百姓自给自足,或者只想乐于经营自己的田地产业,不怎么主动关心朝政,这就注定了朕还是得维护朝廷的权威;所以朕才说,还是在相信你们这些臣子!”
“但这些都是远水,还解不了近渴,眼前只有先铁腕镇压,能吓到一个官绅豪右就是一个。”
朱翊钧这时又说了起来,且嘴角微扬说:
“诸卿既然力请朕出宫亲征平叛,而效宣庙旧事,那想必也是早做好了朕出京后会让这天下人头滚滚的准备。”
“即便是陛下亲政之前,张太师能大刀阔斧,先打下富国强兵的基础,也不能忽视了当时陛下的作用,虽陛下当时即位后不过是十岁天子,但也不是不能安天下,因为若不是当时陛下就聪慧,只怕张太师也没那么容易得十年谋国之功。”
“那就让能裹挟民意的豪族多一些,多到完全不能达成一致的地步。”
“虽然陛下早已下旨允许百姓拿官进京告御状,但愿意行使此权的百姓很少,有发生的例子,也只是厂卫组织起来的。”
朱翊钧连续提出了五个方法。
朱翊钧看着这一幕,对戚继光和王锡爵说:
“没想到,自生火铳列装亲军卫后,
朱翊钧说着就看向戚继光和王锡爵,且吐出了两个字。
朱翊钧只是允许百姓可以奉《大诰》逮拿官员进京向皇帝告状,而没允许百姓直接代皇帝打死官员,而破坏整个律法秩序,使得民众监督官员的制度,变成多数人的暴政。
王锡爵和戚继光相互看了一眼。
“一、可以加大力度保护庶子女和养子女的财产继承权。”
“当然,这也与他们大多数也很难直接感受到一些官员的可恨之处有关;另外,即便有个别百姓有直接遭受到官员欺凌,其他百姓也会懒得一起参与着要拿官员进京告御状,主要是精力没好处,还容易给自己招来祸事,所以能组织起百姓对抗官府的,要么是朝廷本身要对付官府,要么是有豪族要对付官府。”
戚继光跟着道:“臣附议,时势所然,天下之权需归于一统,则必然要先君臣同心协力。”
“经济”一词,在古文中早就存在,而“政治”一词,也易被理解,再加上朱翊钧如今已经常在朝会上提起,所以,现在朱翊钧再次提起,戚继光和王锡爵等倒也不觉得突兀,也明白朱翊钧说的是什么意思。
戚继光和王锡爵拱手称是。
“毕竟朕若不相信你们,总不能相信地方豪右吧?”
只是朱翊钧自己在说后就苦笑了一下:“朕也不想,徒增杀戮!”
朱翊钧便吩咐了起来。
“陛下!”
“反正朝廷既然还是需要言官,更不能真的禁锢天下言论,那就索性把言官的数量再扩大些,听不听在朕,但不能只让少数人说话,进而给豪右收买的机会;也就是说,既然不能让全天下人都闭嘴,那就干脆让说话的人多到不能被豪右收买的地步。”
朱翊钧就把手扣在腰带上,说:“本来上天就有好生之德,人有恻隐之心,何况朕也是真想讲讲同胞之谊、民族之情的,但有时候对少数恶人的宽纵,反而是对全族善人的欺凌,且如今只能先如此。”
“五、可以鼓励普通商贾、普通自耕农、普通工人还有退伍官兵、塾师等各行各业的百姓立社抱团,既然单个百姓没有兴趣和胆量对抗豪右或者勾结豪右而为恶的官府,公益性的社会组织总是有兴趣对抗的,不然他们在自己行业内还有什么权威?”
戚继光也跟着说:“臣附议,据臣所知,不少百姓平时连本县父母官的名字都不知道,何况是知府的名字,但今天他们很多都在直呼沈府台的名讳!”
“三、可以向内地迁移官营大厂,在自给自足现象严重的地方,促使工人阶层出现,进而促使城镇壮大,市民阶层出现,尤其是那些中西部已经有希望成为苏杭一样大商埠的城镇,要让他们的工人与工商之群体进一步壮大!之前的帝王迁富户,我们迁大厂,有大厂就有工人,有工人就有市民,而市民不能自给自足,自然更关切自身权益。且迁大厂于内地,也利于军事国防!”
所以,朱翊钧现在必须强行制止这种行为。
戚继光因而在接下来与王锡爵一起出来时,也不由得对王锡爵说起自己现在的想法来。
“所以,要想民意不轻易被地方豪右操纵,可谓任重而道远。”
王锡爵这时表达了自己巡视地方多年的感悟,而希望天子明白,同太祖时代都做不到完全指望百姓又种田织布又与皇帝共治天下一样,现在的大明王朝也做不到。
随着军队的出现,暴乱很快就被平息,不少参与暴动的百姓纷纷溃逃,没溃逃的也在官军的呼喊下,乖乖地丢下了武器,举起了双手。
“二、可以免累父母、增强国民个人独立性为由,鼓励天下汉人子弟分爨迁居,且对分爨迁居者,于以
……
“可见,这些百姓是预先有豪右在背后指使,因为若真是百姓要对某个官员不满,乃至有切齿大恨,那要最先打死的肯定是县里的官。”
朱翊钧知道这不是自己心疼这些暴乱百姓的时候。
“这样帝王,是会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很难有什么致君于尧舜的成就之感的,只能有一种参与了盛世缔造的幸运之感。”
而历史上,万历在万历二十年以前,准确说是万历十五年以前,的确没那么摆烂,尤其是在万历十年以前,也的确算是勤政好学。
“这也是没办法,经济上的改革深入后必然会伴随着政治上的改革,什么让地方府县有咨议政务之机构,乃至让府县也有监察审判之机构,都不可避免!”
戚继光和王锡爵听后皆瞠目结舌。
张敬修听后拱手称是。
“四、虽然大多数百姓很疏懒,不愿意参与匡扶社稷之事,但不代表所有百姓都不愿意!对那些贡献突出的学者和官员、乐善好施的富户、影响力很大的文人画师,多给只进言不管事的官职,由朝廷组织起来,设个咨议政务民情的衙门,让他们说话!”
朱翊钧接下来则对戚继光和王锡爵:“伱们俩亲自去见沈鈇吧,不要说是朕来了这里,只说你们俩帮了他,且会记得向朕荐举他的。”
王锡爵这时分析道。
“因为小民自给自足,不少终生都未见过知县,何况是知府?”
说着,朱翊钧又道:“刚才蓟国公发现的情况颇令朕深思,这些百姓们发动暴乱,表达对知府的不满,却只想打死知府沈鈇,而没打算用合法的方式只解拿他见朕,是他们在故意让民众监督官员的权力变味,还是有人在故意让他们把民众监督官员的权力变味?”
不论这些百姓是因为贪财好利而被豪右收买来发动暴动,要打死知府,还是受豪右蛊惑和对沈鈇刻意抹黑,才导致这些百姓被调动起来,要打死知府,或者两个原因都有,现在他都必须要动用军队用铁血的手段制止这种行为。
“推恩!”
随后。
张敬修这时忙拱手作揖:“请陛下吩咐。”
“陛下不但很清楚,而且还早就猜到过他们会做什么,甚至还早就想好了许多策略。”
有的则是双腿发软地跪在了地上。
朱翊钧点了点头,接着就道:“但也不能一直让地方豪右裹挟民意,没有民众监督的君臣,易因忘记危机,乃至也变本加厉地作起恶来,甚至会彻底反感百姓发表意见,乃至会直接鄙夷百姓,嘲其为乌合之众。”
王锡爵跟着点了点头。
因知府若被暴乱的民众当场打死,属于在破坏中央集权的秩序。
“丢下武器举手投降者不杀!”
原历史上,张居正改革,十岁的万历皇帝的确也不是真的只做了傀儡,在改革中也的确是出了大力的,因为大明没有真正的宰相,太后也不能真的直接垂帘听政,就连太监冯保也只能在幕后操权,其制度决定了,整个改革是需要历史上小皇帝万历的配合的。
“可见,百姓不乐意亲自惩治贪官恶吏!”
接着。
“陛下这是想把微服巡视的事制造成不是天子一人在做的事,不可谓不高明!”
“所以,百姓们应该谈不上对知府有多大的仇恨,能与他们直接产生大仇的只能是县里小官,他们也就不至于要见面就打死知府,乃至还能认出知府来,而如今能准确地拦住知府,还要打死知府,只能说明他们背后有人在裹挟指使他们这样做。”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早,你们只先记下来,待回京后再于政事堂堂议,此时只先杀人砍头。”
“要当平叛的性质来办,牵连到多少豪右就抓多少。”
王锡爵则一脸严肃道:“陛下自然高明!我们想到的,他也想到了;我们没想到的,他还是想到了,也难怪他对我们这些做臣子并没有多从心里感到敬服。”
这与他的祖父嘉靖有些类似,初期都没那么糟糕,也让许多大臣跟着有了展现自己价值的机会。
话转回来。
戚继光这么说后,王锡爵没有反对,且笑着看向前方太阳道:“如公所言,君本如中天之日,若无君之光芒万丈,何有大木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