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登颔首，且不由得瞅了哱拜一眼。
对于曹子登而言，如果说，与哱拜一起起兵靖难的开初，他愿意一起背叛朝廷，还有些被迫的原因的话，那他现在是真心有点觉得，哱拜跟他算得上是志同道合的人，而觉得他和哱拜才是真的把朱家的宗庙基业放在心上的“忠臣”。
这里需要阐述一下的是，作为大明皇室的朱家能不能一直作为这片土地的主人，与这片土地的国家政权是否一直是汉人政权，在很多时候会被这个时代的人搞混。
因为在这个时代，对于秉信旧礼的人而言，他们很多时候会只在乎自己是忠于朱翊钧个人，还是忠于朱家能不能一直为这片土地的主人，而对要忠于的这个国家政权是不是汉文化的国家，汉家文明会不会亡，是直接忽视的。
现在曹子登也直接选择了忽视。
哱拜也是一样，作为少数民族内附的番将，他也宁愿内附作忠于朱家的臣，也不愿意内附成为汉家的人。
所以，曹子登突然有种哱拜堪为自己知己的惺惺相惜之感。
而在两人这么说交谈后不久，李如松的大军则已经逼近宁夏镇，且在宁夏镇的外围夏家堡外下了营。
曹子登还特地在与哱拜一起来了夏家堡外督师，且派出使臣见了李如松，给李如松带来了一封劝降信，说：
“公若知忠义，当知古来良臣，所谓忠于君父，是忠于君父的宗庙基业，而非一味愚忠于君父本身的一切祸国乱政之举！”
田乐看后问着李如松：“公打算如何应对？”
李如松这时也就不得不下令让骆尚志赶紧带步兵赶来。
李如松这时也收起千里眼说：“传令，回撤至灵州所，让骆尚志的步军，即刻从吴忠堡赶来！”
大明万历朝的武将和以前不一样了。
按明制，七梁冠是一品官才可戴的朝冠。
李如松在收到曹子登的劝降信后，就沉下了脸，且把信递给了副使田乐。
因而。
万历朝的武将，不是传统的那种受旧礼教育后，只知道勇武善战、敢为地主阶级的长远利益马革裹尸才是人生正途，被评价是否优秀的体系也不再是传统的那种能拿得起多重的大刀，能斩杀多少首级，而是被开了智，被要求去思考，无论是战争指挥上还是军队管理乃至个人思想上，都被要求要有思考的能力。
所以，如果大明不推行新礼，用对外扩张的方式转移矛盾，那就只能等着天灾人祸加剧后的大规模农民起义，然后用大规模暴动的方式解决土地兼并严重的问题。
曹子登说着就拍起桌子来，神色十分激动，随即就吐出了一口血，而脸色苍白的如刷了一层白粉，随即又委屈巴巴地说：
“非要我自己承认自己是叛臣不可吗？”
这一天，李如松在回文给曹子登后没几日，他就在营寨高台处看见有大量骆驼成排成排地朝他的营寨逼近。
李如松这样的高级将领，和大明许多重要武将一样，如今是要定期在执政学堂学习政治的，其中，了解大明土地兼并情况，是他们的必修课。
“否则，他曹子登就算不上是忠臣！而只是想让朝廷不理会土地兼并严重之现状，也不将社稷黎民真正放在心思，只为了个人能苟活不惜颠倒黑白！”
骆尚志是戚继光旧部，南兵将领，但和李如松关系不错，这次李如松攻打宁夏，也就点名让他跟着来。
“待他李如松的辽东铁骑大溃后，就让火落赤的骑兵杀出，溃其师，擒其首！”
“我知道！”
“这和蓟州协守南兵的车墙差不多，辽东铁骑在这样的驼墙面前很吃大亏，得改用步军对付才行。”
“他竟说我为苟活而颠倒黑白，还拿什么土地兼并严重来说事，我不知道土地兼并严重吗？”
哱拜只笑了笑，然后回了这么一句。
辽东铁骑虽然悍勇，但面对随时可以变方位随时可以困住包围自己的驼城毫无办法，而只能眼睁睁地被驼峰上的火器击杀。
但因为骆尚志所统帅的步炮兵行军速度要比辽东铁骑缓慢许多，因而现在还没到灵州所。
所以，李如松很清楚大明现在的土地经济是个什么情况，也知道按照大明现在的土地经济情况推演的话，大明如果不推行新礼，比历史上的其他王朝也多不了多少国祚，过不了难有三百年太平之世的这道槛。
哪怕是打着士大夫贯爱提倡的忠于君父社稷不忠于君父本人的理由，也不能让李如松轻易地为之蛊惑，因为李如松已经有自己明确的思想主张。
总的来说。
“现今，万历受奸臣蛊惑，破坏贵贱之序，使天下人人思乱；公若真为忠臣，当投附庆王而一起举义靖难也！”
田乐这时也从旁跟着说了起来。
“而他曹子登如果还真的讲点忠义，就应该暗中做朝廷的内应，想办法杀了哱拜和朱伸塇，助朝廷平叛而能有将功赎罪的机会！”
“他这是在故意挖苦我，是在故意羞辱我！”
也就是说，得是首辅这些一品执政才能戴这冠。
毕竟大明如今立国已有两百余载，即便最近这几年缓解了不少的土地兼并情况，但两百余年的土地兼并，天下田地已经大半都归入了权贵官僚手中，故而即便缓解了不少，但土地兼并情况严重的现状还是存在的。
在吐槽了这么一通后，曹子登还意犹未尽地继续说道：
哱拜点首：“正如曹公所言，本当如此做。”
“这个李如松，就是最典型的代表！竟还批判起我来了。”
“骆驼上有子母炮和大追风铳。”
于是。
“否则，若是像他那样，以大明现在的土地兼并情况，不出百年，大明必亡！”
李如松作为地主阶级的一员，自然不愿意看见后者，尤其是在执政学堂学习后，何况他还师承徐渭和戚继光，对社会自然也有着更清醒的认识。
曹子登松了一口气，道：“将军不信就好，接下来关键还是要击败他李如松，以鄙人看，他李如松这次所率兵马，以北兵为主，多为铁骑，故我们之前所训练的驼城战术当能击败他李如松，将火器全部集中起来，以骆驼载之，敌骑在远处，则放炮，敌在近处，则射箭！”
“你回去告诉他曹子登，还有哱拜，就说无论是忠于宗庙基业，还是忠于君父本身，以及忠于整个汉家，现在本侯都有责任平定此次叛乱，要将他曹子登还有哱拜、乃至朱伸塇生擒或是杀死，而才算是尽了为人臣之道！”
在外哨探的辽东铁骑因此被逼得节节后退，也被驼城后的叛军发铳打死了不少。
曹子登知道哱拜为何沉着脸，也就拱手道：
“将军不要着他李如松的道，此人最是奸猾，看上去憨直纯良，实际上一肚子坏水！”
李如松知道接下来明显是有场硬仗要打，因为曹子登的叛兵，让套虏有了厉害的明制火器，还让其有机会发明了个驼墙战术，也就注定他不能像在辽东与缅甸战场上一样，可以直接身先士卒，带着骑兵随便砍杀，而需要谨慎对待。
文人的言巧语也就不能轻易忽悠的了他。
所以，骆尚志也就来了宁夏。
李如松的回文在传到曹子登耳朵里后，曹子登当场就把刚刚拿到手里的七粱朝冠重重地放在了案上，道：
“不通过四书五经让武人只知道马革裹尸乃良将之正途，偏偏让他们武将也接触国政，知道天下利弊，进而有自己的主张，以致于文武不分，武人比文人还奸猾，是奸党最糟糕的政策！”
“曹公放心，我怎么会信他李如松的话。”
李如松接下来就对曹子登派来的使者说：
这些骆驼成了很好的载炮工具，让叛军能充分利用骆驼，对官军的辽东铁骑进行攻击。
“他之前不肯与天下文武和光同尘，实际上就是为了讨权奸戚继光的喜欢，而向戚继光证明，他只忠于他戚继光，这次也一样，他明着劝鄙人做内应，助他平叛，实际上就是为了离间你我，让我们文武不合，进而达到他轻易平叛的目的。”
“这么多骆驼？”
李如松淡淡一笑：“他既然打算先来文的，那就本侯就也先给他来文的，跟他掰扯掰扯，同时把回文传于全军，省得全军真有人受他们这些叛贼蛊惑，同时也让这些叛贼知道畏惧，别还把武勋当场只知沙场杀敌的憨货！”
作为从小被灌输忠国教育的李如松自然就很清楚，真要是在乎朱家的宗庙基业与整个地主阶级的长远利益，不让天下出现大的动荡，那要是不推行新礼是真会让这一天很快就到来的。
“我可是进士！”
哱拜倒是沉着脸没说什么。
曹子登还是有官瘾的，所以他在成为庆王的伪首辅后，就迫不及待地先让人打造了一品朝冠与朝服。
但现在李如松影响了他过首辅瘾的心情。
“这个李如松做了缩头乌龟，躲进灵州所不出来了。”
哱拜还因此从前线回来对曹子登说起此事来。
曹子登听后倒是脸色一沉：“竟比以前还谨慎了，看来，他李如松跟戚继光的确学了不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