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八年冬,东宫。
太子这天正准备去文华殿上课,却突然发现自己床前有一本书掉落在地上,明晃晃地出现在眼前。
太子好奇地捡起了这本书,朗声念道:“金瓶梅词话?”
负责陪伴太子的太监杨荣也在屋外听得了太子这句话,吓得他顶梁骨走了真魂,赶紧撒腿跑了过来,一个滑跪出现在太子面前,伸手堆笑道:“我的小爷呢,这书您看不得,给奴婢吧!”
“为何看不得?”
太子忙这时候问道。
杨荣憋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话,道:“因为这书太不适合现在的小爷看。”
“你一个奴婢有什么资格说我不能看?”
太子问道。
杨荣忙告罪,然后急声道:“但小爷,他的确不适合啊!”
“我也没打算看。”
“因为父皇给我看过这书,我倒是没觉得这书好看。”
“不过,我只是好奇,这书怎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我可是从不会在父皇书房偷些杂书来这里的,再说这也不是父皇的那本,那本纸张更好。”
太子这时说了起来。
杨荣听后很是尴尬。
他没想到皇帝已经给太子看过这书。
但接着,太子的话,又让他感到害怕起来。
“咦!”
“怎么还有西游记?”
“不对,这不是吴本,这是改过的,开头没说炼仙丹可以长生”
太子接着又在自己床头的地上看见了另外一套书。
“是谁?!”
杨荣这时更加着急起来,忙失态地回头喊了一声。
随即,杨荣又大声叱问道:“是谁把这些市井里坏人心志性情的书故意放在了这里,既害小爷,也害咱家?!”
这时,同陪在太子身边的太监廖勤走过来道:“公公息怒,这种事不宜声张,以免影响小爷在朝臣心中的印象,到时候我们就是死也担不起这个罪!”
杨荣听后点头道:“你没说错,只是这悄悄往小爷屋里丢这种书的人也忒卑鄙了些,摆明了想坑害人!”
“倒也不是想坑害人,毕竟小爷接触到什么东西,我们随时都在替皇爷盯着。”
“以我看,估计是有人想小爷喜欢上这里面的内容,尤其是那《金瓶梅词话》,这是要让小爷打小都好上那事,当然也有可能就是要加害小爷,让皇爷从此以为小爷好的是这些东西,而从此不喜小爷,而起废太子之心。”
廖勤说道。
杨荣瞅了廖勤一眼,然后点了点头:“那会是谁把这东西丢在这里,平白陷害我们?”
廖勤道:“这谁知道呢!只能如实向上报了。”
……
“你说什么?”
“太子的寝居之所,出现了《金瓶梅词话》和《西游记》?”
朱翊钧在与申时行商定完关于太子教育的安排而回到勤政殿后,田义就向他奏报了一件最新的事。
田义忙把书递了过来:“请皇爷过目,这是赃物。”
朱翊钧接了过来,随便翻了几下,就冷笑道:“这是打算让朕的太子沉迷美色或者神魔之事呢,也想让朕对太子产生嫌隙呢。”
“这类书,若无人加以引导,很容易只沉迷到表面上的意思上去。”
戚继光这时说了一句。
申时行也跟着道:“也容易用来陷害人。”
“好在朕早有预料,而提前就主动给朕的太子讲了这几本小说,还给朕的太子讲了这金瓶梅背后所反映的社会之病态与西游记所暗示的权力之阴暗;除非朕的太子资质太差,不然他现在看见这两本书,只会想到世情恶。”
朱翊钧这时说了起来,然后就道:“但这件事要严密调查,务必揪出是谁在背后用这样的卑鄙手段,想着不能控制朕太子成为自己理想中的君王,就把他往纵情声色与崇佛拜仙上引,就离间皇族,简直是用心深远,不严查出来不足以震慑宵小!”
田义拱手称是。
朱翊钧接着就走出了殿外,看着白雪皑皑的宫墙,沉思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如申时行所言,因为大明的社会结构大部分还是由地主构成,所以,不希望天子,用皇权鼓动大部分新兴阶层的方式,以推崇新礼的名义,来改变社会结构的旧党势力,还是存在,而且依旧不死心。
所以,还是有人在想着影响将来的储君。
除非有一天。
大明的经济社会里,地主不再占大部分,或者说地主经济不再是主要的经济,而是商品经济。
只要到了那一天,旧党才会没有那么庞大的势力,也不会因为不断有自耕农发展壮大成为新地主而进而使大明源源不断地有旧党出现。
到那个时候,他们会主动要求皇帝扩张。
而现在明显还没到那一天。
所以,还有旧党势力在企图影响太子,如果不能让太子成为传统旧党士大夫心中的理想君王,就不惜让他变成只知沉迷酒色的昏君,或者让现在的皇帝误以为太子会成为那样的人。
“如师傅所料,旧党是贼心不死!”
朱翊钧这时说了一句。
申时行则和戚继光对视了一眼,然后拱手奏道:“幸而陛下预料在先,不然,只怕真的会使太子吃大亏。”
“这真是防不胜防,如今看来,只可能是内廷的人悄悄在殿下身边放了这东西。”
“而如今只是放几本书,真不知道将来放什么,陛下,索性就先把殿下身边的人全杀了!”
慈不掌兵,治军素来严明的戚继光是不介意以肉体消灭来解决问题,也就这时直接建议皇帝不分青红皂白清洗一遍太子身边的人。
朱翊钧听后沉吟了片刻,道:“治国与卿治军不同,罪刑需相当才能利于防范,如果直接全杀了,只怕后面调到太子身边的人在再次发现此事后会直接选择不报,甚至为自保而刻意互相隐瞒,如此反而不好!”
“陛下圣明!”
“这个时候不但不能杀,在查明实证前,还得赏主动揭发此事的人。”
申时行说着就道:“且以升赏为由将这些人升调开!”
朱翊钧点头,随即对司礼监掌印太监黄勋吩咐说:“照申师傅说的做,尽快升调开这些人。”
朱翊钧接着又看向田义:“同时东厂这边暗中盯紧这些人!”
黄勋和田义拱手称是。
朱翊钧不忘了在这时候提醒道:“伱们内官已经出了很多次丢人现眼的事,这次可不能再出差错,否则就真的只能刷马桶做伺候人的事。”
黄勋和田义忙跪了下来:“奴婢们不敢!请皇爷放心,如果再有这样的事,奴婢们愿引颈就戮!”
“有如此决心就很好!”
朱翊钧说后就看向申时行,道:“棋在局外,表面上看,这些事只是针对太子的一些雕虫小技,但根源还是在于天下广有良田的大户,仍然在怀念旧礼主导的那种可以肆意克削小民增财富的时代,所以,我们得尽快让吕宋的开发变成新的富国强兵惠民之机会,让怀念那个时代的人越来越少!”
申时行道:“陛下说的是,眼下制策司已经在制定吕宋开发的相关政策,度支总司也开始在调配资金,现在只等抄家完毕后移民开矿乃至增加商埠。”
朱翊钧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沿海几个勾结西夷的豪族抄家抄的如何?”
申时行回道:“合计已抄得三千零三百万两白银,良田二万七千余顷,店铺工场作坊三千余家,家奴九千四百余丁口,其他折银有两千余万两。”
“真是富得流油!”
朱翊钧不由得感叹了一声,接着就看向戚继光:“朕记得朝鲜库藏都没这么多白银吧。”
“回陛下,是的,沿海豪族不少的确已不逊于许多强藩。”
“而这还是自穆庙即位以后一直改制一直抑制豪强的结果,如果是未改制,真不知道如今的天下已是谁家天下。”
戚继光这时神色凝重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