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见过陛下!”
这时,海瑞却颤颤巍巍地由家人搀扶着朝朱翊钧蹒跚而来。
朱翊钧见此把眉头一拧,看着海佑等海瑞家人:“不是不让你们通禀吗?!”
这时,替海瑞当家的海瑞之侄孙海中适,忙从海瑞身边走到朱翊钧面前来,拱手作揖回道:
“陛下容禀!”
“我们并没有告知伯父,只是伯父自己执意要在这时下床走动,结果就见到了陛下。”
朱翊钧听后,见海瑞欲行大礼,就说了一声:“免礼!”,然后亲自把海瑞扶到了摇椅上坐下。
朱翊钧自己也扯了一张杌子坐在了一旁。
一时,朱翊钧见海瑞已瘦得皮包骨,就不由得道:“没成想,卿竟已瘦成这样!”
“生老病死,人生必经之事,臣能苟活至古稀之年,且能于这盛世之朝过完一生,已算大福,陛下不必为此替臣感叹惋惜。”
海瑞笑着说道。
朱翊钧则道:“朕自然希望卿这样的忠直能臣长命百岁才好!”
海瑞再次微微一笑,说:“能得陛下此言,臣更无憾也!”
“卿即将归乡,不再辅弼朕,可还有什么进言要奏于朕?”
“无论是什么话,朕皆不治罪!”
朱翊钧这时又问了海瑞有没有话要留。
海瑞沉吟了半晌,道:“陛下如今文治武功远超三代,臣能有什么进言呢?”
“何况,不用臣言,陛下想必也会因为眼下的大胜要行一场大善政的!”
“这样方不负陛下惠民宗旨!”
“所以,如今臣既已辞官,便说一两句赞美陛下之词吧!”
“陛下之伟大,不在于其他,而在于将惠民与富国强兵列为治国之纲,历代君王虽口口声声称民为邦本,但真把惠民放心上者,唯陛下也!”
“卿过誉了,论爱民,朕不如卿。”
“朕爱民,不过也是为利己而已。”
朱翊钧笑着说道。
海瑞突然面色潮红,咳嗽了几下,道:“陛下如此坦诚,不是天下许多人愿意看到的,臣也不愿意看到!”
“臣更希望陛下是真的天下为公!”
“只可惜,如陛下自己所言,是宁对外巧取豪夺也不肯用节用帑银、严禁奢靡的方式来惠民。”
“朕做不到!”
“让卿失望了。”
“何况,就算朕能做到,卿觉得皇室贵胄、权贵官僚都能做到吗?”
“连老百姓有了钱财,也是节俭不了的。”
朱翊钧很是干脆地说后就问起海瑞来。
海瑞无奈苦笑:“臣知道陛下会这么说,天下人是会做不到,所以陛下所做的才是对的,天下必有牺牲之人,也就选择了克削外夷。”
“朕知道卿之所以有今日的病,不只是因为年迈与之前改革官制时过于案牍劳形导致,恐也与这心病有关。”
“只是卿何必执拗于要求天下人皆只存公心呢?”
“先生也与卿一样,希望朕能只存公心,进而不以剥削之方式缔造盛世,而是以崇俭节用的方式,绵延盛世!”
“可每每先生自己都做不到,也阻止不了苟安堕落之人剧增的问题,使得朕每每因此讥讽得他面色挂不住,换做不理解他的帝王,恐因此还恨上他了!”
“不过,圣人的话虽然很多人做不到,但也不能因此就否认其正确性,也不能就因此阻止天下有人向这个方向去努力;”
“故卿要坚持这样的理念,甚至希望朕也天下为公,朕不会因此厌恶卿,只会更加敬重卿,朕甚至也希望有更多人能像卿一样做到大公无私。”
“所以,即便卿与朕理念不合,朕依旧视卿为肱骨,将来若再有卿这样的人,朕依旧视为肱骨。”
“朕兼容并包,不做非我即敌之事!”
“只是,朕也望卿别因朕非卿心中最理想的君父,就心灰意冷,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朕虽无意成圣人,但也不希望卿因朕而万念俱灰,不再有造福万民之心。”
“这次回乡后,卿当静养,若能痊愈,朕还会用卿!”
朱翊钧说着就拍了拍海瑞的手。
海瑞无奈笑道:“承蒙陛下器重,臣恐大限将至,已不能再为陛下驱使,但为让陛下安心,臣愿竭力听医嘱行事。”
“如此就好!”
“打扰卿这么久,想必已熬得卿太狠,就到这里吧,朕且回宫了,有什么需要,记得吩咐子侄写本来请。”
朱翊钧说着就起身,然后把皇后杜氏准备的桂糕亲自提了过来:“皇后闻卿不思饮食,特亲自做了桂糕,托朕带于卿,卿务必要吃,不可辜负皇后心意。”
“咳咳!”
“臣何德何能,竟得皇后殿下慈恩,实在是受之有愧。”
海瑞猛烈咳嗽着,且急欲起来望北行大礼,朱翊钧忙摁住了他:“使得使得,朕既已来见卿,卿就不必再劳神进宫辞行。”
“是!”
接着,朱翊钧就离开海瑞的大学士官邸,乘辇回了宫。
海瑞则没有急着回屋歇着,而是让家人搀着他起来,目送朱翊钧的背影消失在长道后,才转身回去。
因为他知道他至此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天子了。
而一想到此,海瑞那双干涉许久的眼竟有些湿润起来。
海瑞没办法不对朱翊钧心存感激之心。
因为若非是朱翊钧,他一个举人坐不到现在这个位置,也实现不了那么多利国利民的伟绩。
要知道,很多正牌进士出身的士大夫都不一定有他这样的幸运,生逢圣君,得以实现传统读想造福天下的抱负!
大明在向前发展,君王在渐渐变得沉稳,但老臣却在渐渐凋零,如同秋日黄叶,随便一阵带着稻香的风吹过,就凋落成泥。
朱翊钧脚踩黄叶回来后,皇后杜氏就朝他走了来。
朱翊钧见她出现,就握住了她的手,问:“还未睡?”
杜氏莞尔一笑:“专等陛下呢!”
接着,杜氏就问:“陛下,海瑞收下臣妾的桂糕了?”
朱翊钧颔首,然后就问杜氏:“皇后等朕是想朕了?”
“那陛下今晚要去别处吗?”
杜氏则“嗯”了一声,然后问了起来。
朱翊钧微微一笑,看着二十有五,长开得越发妩媚婀娜的皇后:“朕倒是很久没碰皇后的身子了。”
杜氏抿嘴,然后红着脸,牵着朱翊钧的衣袖:“那请陛下移步里屋碰一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