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寀看了朱翊钧一眼,然后突然急声问道:“朱翊钧,你到底给不给我!给我!”
高寀现在的乌香瘾明显发作的很严重,呲牙咧嘴,且也完全不顾忌什么了,竟直呼朱翊钧的名讳。
“大但!敢直呼陛下名讳。”
张敬修因此忍不住厉声斥责了一句。
朱翊钧倒是摆手拦住了张敬修,而继续对高寀说道:“你继续回答朕的话。”
因为对于高寀的冒犯,朱翊钧并没有觉得生气,甚至反而觉得很畅快。
他知道,高寀现在越是失态就越是证明乌香造成的瘾也发作的越厉害,让他越发的难受,越是有在受酷刑的感觉。
高寀这时双拳紧捏,两眼喷火,瘪嘴欲哭,仿佛真的在被人严刑拷打,而紧咬着腮帮子道:
“是!”
“理由!”
朱翊钧继续问道。
“新礼虽然让奴婢活得更有尊严,但也让别人活得更有尊严!”
“谁要皇爷把我们当人看,奴婢只想将来可以靠皇爷不把天下人当人看!”
高寀咬牙切齿地回道。
朱翊钧听后吩咐道:“给他吸食吧。”
高寀忙看向了张敬修。
张敬修只稍微慢了一些,高寀就往这边扑了来,叱声喊道:“给我,给我,皇爷都下旨了,你还不给我吗?!”
张敬修还是给了高寀,也把烟枪给了他。
朱翊钧也让一内宦给他点燃了烟枪。
朱翊钧接着只瞅了一眼吞云吐雾的高寀后就道:“把他带下去吧。”
“是!”
于是,满脸愉悦沉醉之色的高寀就被带了下去。
朱翊钧自己则依旧坐在椅子上,双手搭在椅扶上,整个人面容严峻,看着外面。
外面红柳绿,堆砌在云端的假山正在倾斜大小透明珠子组成的清水。
而在这时,一恭候在接着假山之廊桥门处的宫女程氏引起了他的注意。
自然不是因为外貌。
而是高寀的回答,让朱翊钧在想,这个程氏是不是也没那么在乎自己要不要把她当人看,而更在乎自己能不能靠皇权把别人不当人看,而会不会在将来有机会操控皇权进而奴役天下人的时候,也想操控自己?
这让朱翊钧感到了一丝不安全感。
他有种周围有很多人都在盯着他的感觉,都想操控他的感觉。
朱翊钧更加强烈的意识到,在一个等级森严、权力高度向上集中的社会,似乎任何人都没有安全感。
他虽然现在是这个社会的皇帝,是权力最大的人,大到可以一旨灭一国,一旨诛一族的地步,但同样也因为这权力太大,只怕也让很多人眼馋。
朱翊钧也知道,正因为此,他现在还不能随意的出宫,去访亲友,甚至也没有真正的亲友,也不能像徐霞客一样可以去自由的去周游天下,也不能有个
正德和嘉靖倒是挑战过
朱翊钧推行新礼其实也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活得更像个人,更觉得舒服安逸。
……
司礼监。
孙斌还在批红天子点头的章奏。
内阁和枢密院送来的票拟,他现在做不得半点主。
因为他如果对某一份票拟有疑虑,需要直接奏明皇帝,让皇帝拿主意。
否则他要是敢擅改票拟,那内阁和枢密院就会因为票拟不合自己意图向皇帝告状。
而他也不能通过控制内阁和枢密院的方式来达到票拟合乎自己想法的目的,因为内阁首辅申时行和枢密使戚继光皆不会给他这个面子,他要是敢私结交外臣也会受到很重的处罚。
所以,孙斌批红批的很快,基本上都看也不看一眼就批红。
在孙斌看来,既然没什么权力操作的空间,那他干嘛要认真的去看每一道票拟呢?
还不如直接照准!
这样一项政策出错了,责任还不用他来负,只由内阁或者枢密院负,他大可以说自己一直质蠢,只知以元辅或枢相的意见为准。
但孙斌在看见一份,关于管苏州织造局的少府丞宣城伯卫国本,揭发有苏州豪绅王廷彝代马尼拉佛郎机人向他行贿求继续进购丝绸走私,而被内阁票拟逮拿王廷彝进京的票拟后,就还是皱了一下眉。
他很清楚,这要是在以前织造局还由内宦管着的时候,这事就不会被上奏,管织造局的内宦只会在仗着皇帝离不了内宦,不会太过追究的情况下大着胆子收下这贿赂。
偏偏现在,这织造局早被皇帝下令让宗室勋贵接管,皇帝还设了少府,作为宗室勋贵等替皇帝管理内务的机构。
而接管这些的宗室勋贵为了不失去这份权力,而不想被内宦和文官挑出错来,也就都做的很认真,使得这种发财的事都不能再有。
所以,孙斌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而皱眉,流露出不快之色,且看向了朱翊钧寝宫的方向。
他知道,这一切都源于现在的万历皇帝太认真治国,太把社稷苍生当回事了,而不愿意做一个逍遥帝王,只沉迷于各种玩乐之中,所以才会让精明的让内宦、勋戚、宗室、文官、武官乃至士民等互相制衡。
孙斌因而不由得对龙涎香未能让天子沉迷的事而感到失落,也开始想着或许可以让高寀试试乌香。
但孙斌不知道的是,高寀已经抓住机会试着让朱翊钧沉迷乌香,只是刚提出来就被早对鸦片这些很上心的朱翊钧给发觉了。
“老祖宗,这份票拟有问题,内阁不该批准对申请课题的皇亲国戚、勋贵名宦给予每月补贴,他们的官爵已自带俸禄,所申请课题已有拨银,缘何还要补贴,难道做课题是为了这补贴?”
“何况做好后又不是没有奖掖金!”
“虽然现在内帑充盈,皇爷也非只重财货之君,但也不能这么糟蹋内帑吧?”
司礼监秉笔太监黄勋这时在协助孙斌批红票拟时,就将一份票拟拿到了孙斌这里来。
孙斌看也没看就呵呵一笑:“黄公公,元辅是皇爷师傅,您知道吧?”
黄勋道:“自然知道。”
“既然知道,问这么多做什么,您能比元辅更懂皇爷,更忠于皇爷?”
孙斌问了一句,道:“照票拟批红就是。”
黄勋只得拱手称是。
而孙斌话刚落,就有一队锦衣卫在张懋修的带领下,往司礼监走了来。
孙斌和黄勋见此怔在了原地。
“有中旨,逮拿司礼监掌印太监孙斌下狱。”
张懋修说了一句。
孙斌嘭的一声就倒在了地上,随即就问张懋修:“三爷,咱家犯了什么事?”
张懋修一边看着锦衣卫将孙斌押起来一边回道:“公公有机会问陛下,我们只是奉旨行事。”
“奴婢对不起皇爷!”
而孙斌在真的见到朱翊钧后,倒也没有多问,只直接说对不起朱翊钧。
因为他清楚,朱翊钧不可能无缘无故的下旨抓他。
朱翊钧则看着孙斌道:“孙斌,伱是想逼朕废了司礼监吗?”
“朕让你做司礼监掌印,不是让你操控朕,是让你替朕盯着外朝诸政的。”
朱翊钧接着又说了起来,随后就起身看向孙斌,言之凿凿道:“如果连你这样的内宦都因为权力太大而有了觊觎皇权之心,那朕还干嘛留着司礼监,还不如让侍御司夺了你们的批红之权!”
朱翊钧现在的侍御司类似于军机处,但又不完全是军机处,因为皇帝没在侍御司的时候,批红还在司礼监批。
而朱翊钧在这么说后,在御前值守的黄勋则于此时如耳边起了一焦雷,忙看向了孙斌。
孙斌自己也如五雷轰顶,忙叩拜在地:“皇爷息怒!这只是奴婢个人野心膨胀,非司礼监其他大榼之罪啊!皇爷让批红归侍御司,难道侍御司的外朝大臣就不会有野心膨胀之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