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了武官到六科?”
户科给事中黄运泰听严世卿这么说,当场就丢下手中的笔,任由笔尖把刚要写完的辞官疏污染,而问了一句。
严世卿点了点头:“千真万确,吏部已经过了文书,说的是这些人在亲军卫里都是敢言之士,有的甚至直接揭发过上官吃空饷,调到六科来只会加强言路!”
“再是忠直敢言,文武也不能这样随便转!”
黄运泰直接回了一句,随后不由得摊手:
“不然,成何体统?”
礼科右给事中杨天民也走了过来,神色严峻道:
“这真要是开了让兴明书院的人来六科的口子,那就不是仕宦之人掌天下审计稽查,而是忠烈遗孤之后,兴明实学之生也可以掌天下审计稽查!”
黄运泰听后直接回到自己桌案旁,把笔捡拾起来,且干脆在辞官疏上直接涂掉了大半内容:
“那我还辞什么官,只怕一辞,又得多一个非仕宦之人进六科!”
……
万历十六年冬,京郊重镇黄村。
白茫茫的一排排大院外,停了许多华盖马车。
更有许多新的华盖马车在许多仆从的伴随下,来到这里。
而也还在这里暂歇,且打听京里新动静的刘应节也在这时正问着从京里来的礼部右侍郎罗万化:“怎么样,顺天府新任府尹任命了没有?”
“任命了。”
“俞侯(俞大猷)之子俞克迈。”
罗万化回道。
“竟然是他?”
“他又不是进士!”
同在这里观察动静的张学颜也倍感惊愕。
而也在这里的许国也在这时问道:“那应天巡抚呢?”
“锦衣卫指挥佥事李贽。”
罗万化回道。
“荒谬!”
“李卓吾这个脱士入军的无耻文人怎么能任抚官!”
张学颜忍不住破口而出。
刘应节这时则突然说道:“我明白了。”
“公明白什么了?”
许国这时问道。
刘应节道:“我明白陛下为何不惧我等为天下仕宦之族说话的臣子辞官了。”
“他是早就有所准备!”
“他早就打算让军籍或已转为军籍的人随时准备履任文官之职,而有意抬高军户籍贯之人的地位!”
“这里面的理由自然也好找,无非是军户有保家卫国付出最多,又多是武勋子弟,故也算是与国同休,所以优待他们这些人也不算不公正,还利于陛下以此拉拢他们来,对抗天下仕宦之族。”
“现在想来,陛下这么多年躲在张太岳、申吴县后面培养那么多忠烈遗孤不仅仅是收天下人心,还有利用他们替换旧官僚的心思!”
“新补阁臣与文选郎呢?”
张学颜这时问着罗万化。
“沈虞城入阁,文选郎是叶进卿。”
罗万化回道。
“果然!”
许国这时脱口而出两个字,然后一脸悔恨道:我们不该辞官的!”
“陛下虽然没有要学世庙从此以天下之物满足自己一人之私的心思,但敢做抛弃我们士族的事。”
“虽说小杖受,大杖走,但我们若真的被君父弃了,岂不就成冷冻猫子?”
罗万化跟着道:“是啊,那样的话,你我这些人再富甲天下也不过是个土财主,将来史册上也留不下多少篇幅。”
“辞都辞了,总不能又舔着脸求陛下复职吧?”
张学颜也很懊悔地回了一句。
刘应节则在这时说道:“自己仕途事小,赶紧写信劝门生故旧不要辞官事大!”
“很是!”
“得赶紧写信!”
“个人前途事小,不能让本朝真的出现武夫专政事大!”
……
“启禀皇爷,没有辞官的奏疏递来了。”
西苑。
这一天,朱翊钧正看着太子写的字,就听田义回了一句。
一旁的张宏听后长叹一声。
朱翊钧因而看向他问道:“怎么,你也不想看见仕宦之族出身的人辞官太多?”
“回皇爷,老奴是觉得一下子辞官太多,只怕让许多有能为的人也辞了官,而对国家百姓还是造成影响。”
张宏这时忙回道。
“大部分是做八股文章出来的,能有多大的差别。”
“就算有个别能力不错的,大换一批兴明书院和京卫武学以实学思想培养出来的人去任文官职位,产生的正向之效也抵得上个别能臣辞官后带来的损失。”
朱翊钧回道。
“是!皇爷比老奴想的更透彻。”
张宏讪笑着回道。
朱翊钧也没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而说道:“宣锦衣卫的张敬修。”
于是,过了半个时辰,张敬修就来到了御前:“陛下!”
“科场舞弊的情况,锦衣卫这边查的如何?”
朱翊钧在张敬修来了后问道。
张敬修忙回道:“已查到不少,正在整理准备写题本上报。”
“说说看。”
朱翊钧吩咐道。
“启奏陛下,除了应天乡试舞弊案,四川也发生了院试舞弊案,大宗师粱廷斌由锦衣卫派在他身边的幕僚揭发,他直接透露考题给当地仕宦子弟,但他不是受贿透露,而是对才学入他眼的仕宦子弟透露,这样的话,如果不是锦衣卫专门去查,很难发现端倪。”
“还有河南乡试主考官张承幼被锦衣卫策动的房官主动揭发,他和其他房官伙同起来,约定只录含有“时、肇、礼、合、恭”这些字样的文章,且也不是因受贿才舞弊,而是对当地几个望族主动示好,想以此换取这几个望族的支持。”
“另外,凤阳徽州府试已不由知府定,而由当地豪族定,甚至还发生了几个豪族为争名额险些械斗,而为知府劝住的情况,若非这几个豪族内部存在矛盾,而有豪族主动与锦衣卫接触,锦衣卫都一时难以查到这里面的端倪。”
……
张敬修说后就看了朱翊钧一眼。
朱翊钧道:“就是以前不够严,让这天下庶民可以进阶为权贵的路变得荆棘丛生,就算朕一再加宽这道路,还是有人要主动往里面设路障、丢荆棘,以至于新礼推广的甚慢!”
“毕竟,如果连进步的机会都很少,谁还愿意认真的去学习新的礼法,去约束自己?”
朱翊钧说着就道:“查清后立即抓人严办!”
“是!”
……
两个月后的徽州府。
因徽州府仕宦操纵府试之事被查实确系存在,也就被朱翊钧下旨涉案之人俱游街当着府内未涉案的仕宦处置。
刚回到家不久的许国就与其子许立德在自家阁楼上看着正被押着游街的一众参与舞弊的仕宦之人。
许立德这时问着许国:“父亲,有同学要一起上京陈情,为天下舞弊的仕宦求情,而希望天子给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您看儿子需要参与吗?”
“不必!”
“立家不正何以立国?”
“另外,为父为天下仕宦已经说过情,还为他们辞了官,算是情义足够了!”
“你就不必再为天下仕宦牺牲了,所以伱现在要做的就不是为他们说情了,而是为陛下尽忠,别让许家没人做官,更不能让朝中再无仕宦子弟。”
“要知道,陛下已经在大胆让不能上战场的军中官校转文官之位,而开始只偏用军籍官员,可见陛下早有准备,我们何必去自讨没趣。”
许国沉声说道。
许立德点头称是。
接着,许国主动问许立德:“你是不是去无锡东林堂听过讲?”
“是!”
“东林先生主张高雅,我们这些仕宦子弟都很敬佩。”
许立德道。
许国突然厉声说道:“高洁什么,君子只会祸国!”
接着。
许国就对其子又说道:“现在要做的不是去什么东林堂听讲,是去诏狱,去那里听讲,然后争取加入锦衣卫!”
“锦衣卫?”
许立德有些惊愕。
许国看向自己儿子:“没错,锦衣卫,你就去北镇抚司自首,说你自己对今学认识不够深,思想上出现很大问题,以至于做了一些有悖王法的事,如诋毁张太师,而愿进锦衣卫自省受罚。”
“儿子没诋毁过张太师。”
“愚蠢!”
“这不是有没有的问题,是能不能进诏狱被关上一段时间听讲的问题!”
“噢!那儿子明日就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