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现在只是释放出了不废新政、继续改制的信号,但天下的大官僚大地主,对皇帝只准他们对外取利,而不准他们废新政而通过放贷等方式,大肆兼并与盘剥国内生民的圣意,还是持怀疑或反对态度的。
毕竟小农经济的强大惯性,不是皇帝释放一个信号就能改变的。
要让大官僚大地主们,摆脱宁加重盘剥本国生民也不对外扩张和技术革命的习惯,还需要做更多的事。
包括朱翊钧自己这个皇帝。
他有许多的皇妃宫女要养,也有一大群家奴的忠心要去维系,更要大笔的钱去满足自己的奢华安逸生活,以及需要有足够多的金银去维系军心。
另外,朱翊钧要想不会因为钱不够而在睡觉时突然后宫起火或者突然被人勒脖子,也得想办法捞银子。
而无疑,从皇庄佃农身上加租,或者开皇店夺小商贩之利,乃至直接从国帑里拿银子,让外朝官僚自己想办法从百姓身上加税来补国帑损失是最便利的。
但这容易是容易。
可明白这种后果的朱翊钧心里还是有些不愿意的。
因为他知道,这样做是典型的宁逼得自己百姓活不下去,也不肯辛苦一些把蛋糕做大的地主思维。
虽然朱翊钧完全可以,因为这样选择而使大量人死于非命的情况,只会出现在他百年归土之后,而也就不管滔天洪水将来要吞噬多少性命,但朱翊钧还是想试试看能不能用提升科技的方式,让殖民全球的获利方式比奴役本国百姓的获利方式更便利。
所以,朱翊钧还特地下旨改内廷兵仗局为将作监,且在将作监将作监,以作支持兵械设计院所募高级工匠研发新兵械,以及在皇明工业学堂培养技术人才之用。
如此一来,将作监在内廷二十四衙门中的地位与之前还是兵仗局时相比,无疑要高了许多。
“启禀皇爷,这就是将作间的少监刘铭所献的新战船,这战船降低了艉楼和艏楼,增加了层数,还在底部包了铜皮,也让整个船身更加弧形化,乃至还在战船后面加了一面帆,用来调整方向用。”
这一天。
正是秋日高照之时。
太液池上波光粼粼,倒映着两岸黄叶。
而朱翊钧就在司礼监新秉笔太监陈政的陪同下,特地来了这里,查看将作监根据他的要求,研发出来的新战船。
朱翊钧听后就问道:“这么说,这战船是更适合远航的?”
刘铭即刻走过来,跪在朱翊钧面前道:“回皇爷,以臣看,的确更适合远航的船只。”
朱翊钧听后点了点头:“如此,就让司礼监派人和刘铭一起带着这战船去福建,让福建巡抚金学曾着水师试试此船,并将试验效果,如果有效果,皆有重赏!另外,让司礼监派的人替朕巡视海疆,准其便宜行事,以免遇到新战船为海寇所劫而不能报复的情况。”
“遵旨!”
陈政与刘铭等内宦皆面露兴奋之色。
自清丈田亩以来,朱翊钧的皇庄也被迫清退了不少隐田。
另外,也为了避免更多皇家佃户逃亡,皇庄也不得不减租减息,使得内廷许多内宦少了很多财源。
再加上,内宦自嘉靖后就开始裁撤镇守中官后本身就收入大减,所以,如今内宦的收入除正规的俸禄与奖掖补贴外,背地里的收入,已经主要是靠外朝官员的行贿产生。
而这造成了一个结果,那就是内宦们会更加频繁的与外朝士大夫接触,也更易被外朝的士大夫收买。
这个现象其实在嘉靖末年就已经开始加剧。
连高拱和张居正这些改革派文官其实能够掌权,一开始也都是因为勾结了内宦,和内宦结成了利益联盟。
尽管内宦和外朝文官私下勾结哪怕仅仅是私下接触,都是大忌,是会被皇帝严厉惩戒的,但人趋利的本性是难以彻底阻止的,何况宫廷内宦达数万之多,也难以禁管得过来。
所以,朱翊钧要想遏制内宦与外朝士大夫勾结的情况,就需要改变宫廷内宦们在暗地里的收入主要方式,而让其从受贿为主要收入的方式,变为通过承接科研项目与重大工程来获利,同时辅之以更严厉的禁止内廷与外朝私下接触的措施。
当然,朱翊钧即便鼓励内廷人员通过搞研发与承接重大工程获利,但对研发与搞工程的结果是要求严格的。
即想捞钱可以,但别整出幺蛾子。
而让将作监研发新战船也是为了践行这一目的。
刘铭虽然虚报了不少研发新战船的款项,但造的战船的确不是虚有其表的东西,而是真的通过亲自询问从大明水师里退下来的老武臣意见后,才决定研制的这款新型远航战船。
在远洋航行的技术掌握方面,大明本来是最强的,也是最愿意革新的。
要知道,对于远洋航行最为关键的船艉舵技术,本就是中国的发明。
只是这项发源于中国的技术只帮助了哥伦布发现美洲。
但作为发明者自己的中国不但没有因此发现美洲,还主动丢弃了许多本来很先进的技术,同主动丢掉了多锭纺纱机与深钻技术一样,大明主动放弃了自己的远洋航行先进技术基础,甚至还把远洋航行的海文资料也主动烧掉。
而现在,朱翊钧才开始用自己的皇帝身份加以干预,重启远航技术的研发。
本来皇帝是最不需要鼓励技术革命的。
因为皇帝完全可以因为自己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而用大量人工代替技术的作用。
只是朱翊钧不一样,因为对后世历史的熟悉,让他想要通过提升技术的方式过上更加美满的帝王生活。
司礼监随堂太监兼将作监掌印太监孙斌和将作监少监刘铭因为遇到了这么一位皇帝,也就得以坐着新战船,来了福建,且决心用这新战船捞一笔钱。
没错,任何人都会无师自通的将自己掌握的权力实现利益最大化。
而孙斌和刘铭也不例外。
他们在来到福建见了巡抚金学曾后,就在水师把总沈有容的率兵协助下,以试航新战船为名,载着大明新造的这艘相当于历史上于十七世纪开始流行于欧洲的盖伦船样式的战船,去了吕宋岛附近,硬是在那里打劫了一艘西夷武装商船。
但朱翊钧在这之后得到的金学曾、孙斌、刘铭、沈有容联名奏报则是,他们在试航新战船时,正好碰见了一艘夷船来袭击新战船,故而,试航新战船的水师不得不奋起反击,而全歼了这艘夷船上的所有海寇,并获得了大量贼资。
因为金学曾等人给朱翊钧上缴的贼资折银高达三十万两白银,朱翊钧也就只能选择默认,且降谕嘉奖,以试航成功与剿寇有功为名,还升孙斌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刘铭为将作监太监,加金学曾为副都御史,升沈有容为千总,为这首新战船的
没办法,金学曾、孙斌、沈有容等人守规矩,知道在发财的事上不能忘了皇上,让朱翊钧看到了他们的忠心。
朱翊钧也就选择承认他们说的是事实。
何况,朱翊钧如今因为鼓励科研与为使内廷生活更和谐,开销也很大,內帑收入已经逐渐不能抵消开支,正是需要钱的时候,而他又不愿意废除新政,把吐出去的隐田重新收回来,增加皇庄隐田收入,也就主动选择了做这些人的保护伞,要不然也不会提前给孙斌便宜行事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