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安静的巷子里,沈书行背靠在石壁上。
曲甯望着这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人。
他脸上抹花的妆容,发间摇摇欲坠的珠钗,和他身上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这些都在不断的告诉她,沈书行是在躲她,是故意在躲她。
“为什么不来赴约?”曲甯忍着心中波澜,面上平静道。
沈书行不是不记得,曲甯走之前说的那什么约定,而是不想记得。
赢了赌约,他就该恢复以往的自由身了。
“我忘记了。”
他知道逃不过了,却没想过曲甯直接把他拉到了这里。
不知是否是因为他知道了曲甯的身份,总觉得曲甯变得……不一样了,不对,是自从公主府回来,她就变得有些不同了。
“我之前从不知道,你的忘性这么大。”
“我们才认识多久,你不了解我属实正常。”沈书行想着能让曲甯放弃,便继续道:“我这人不务正业,做事也随心所欲,对家业操守和读书做官都没有半分兴趣,你要是……要是喜欢我,就是喜欢上了个没前途的纨绔,你应当配个更好的,喜欢上我太不值当了。”
若不是从不信怪力乱神之说,曲甯简直要以为面前的沈书行是个被鬼上身的。
一个想法设法讨她开心,精心为她过了一个火节,在神树下真诚述说的人。
一个遭遇醉汉拦路,仍然时时刻刻关心她的安危的人。
一个为了替她出气砍了长公主养的名品竹的人。
一个在她病中悉心照顾,听她吐露真言后欢喜雀跃的人。
不过两日没见,他就让她不要喜欢上他,说的轻易,说的容易的很呐。
“随心所欲?对我也是?”
“还是一时兴起?”
“沈书行,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书行知道她会生气,却没想过她会这么生气。
“你先别着急,有什么事儿,我们下次再好好说。”
“下次?”
曲甯被气笑了,还有下次?
沈书行盯着街市旁的小巷,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以几近利箭脱弦般的速度飞奔了进去。
“回头……回头我一定找你说!”
曲甯没有追。
她在追上去把沈书行抓住狠狠揍一顿的冲动和自己对他的情感中犹豫了。
犹豫的这片刻,她终究是没有追上去。
**
刚出虎穴的周平生和林子涵,再次看到曲甯,跟见了鬼似的转头就跑。
也不知道曲甯是吃什么饭长大的。
两个男人硬是被一个女子追上了。
“谈谈。”曲甯放出这两个字,走进方才二人的包房内。
即便是曲甯没有刻意盯着他们进去,他们也在方才的威压下乖乖的跟了进去。
曲甯还会找上门,只能说明……她没有找到沈书行!
或者说是沈书行又跑了。
不得不承认,这是沈书行干得出来的事儿。
“坐。”
曲甯已经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
不知道的以为她给的酒菜钱。
“我见过沈书行了。”
“你们想为他遮掩什么,我能看出端倪,没有再问你们是想让他亲自告诉我,只是现在,他不说。”
“一个人无缘无故的哪里会变,其中缘由想必你们清楚,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听完这番话的两人面面相觑。
原来曲甯不是没看出来,而是想给沈书行一次机会。
这么聪明,他们哪里瞒得住啊。
不过卖兄弟这事儿,他们肯定干不出来。
“万事好商量嘛。”周平生觉得应该可以商量。
毕竟曲甯询问他们还是一副和气的模样,语气也不是太过生硬。
“他可能……家中忽逢变故?”
“极有可能。”
“他在戏楼上听戏时就神色忧伤,对吧。”
“对对对。”
“我还想问呢,哪知道我们也找不着他了。”
“是啊是啊。”
曲甯见他们还在胡扯一通,顿时没了耐性。手指不受控制的攥成拳头,两人一唱一和的,还真是沈书行情谊深厚的“好兄弟”。
“够了!”
一声怒喝,一道拳头击打桌面的猛烈声响,喝停了两人。
“要是还敢骗我,保管你们不能好模好样的走出这里。”
曲甯已经全然不顾什么闺秀风范,什么德行规矩了,她只知道现在,她很生气,很烦躁。
林子涵着实被吓到了,他咽了好几口口水,擦了好几次眼睛,都不敢相信刚才那人是曲甯。
好可怕啊啊啊啊。
两人以眼神交流。
周平生:不能卖老沈啊。
林子涵:你听我说,这事儿真是沈书行不对。
周平生:看热闹的时候你怎么不嫌事大。
林子涵:我这是随机应变。
周平生:让你不要乱用成语。
“想好了吗?”
曲甯捞起在另一把椅子上的花花,将它抱进怀里,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它的毛发,眼里难得的温柔。
“想好了就说。”
“我觉得吧,这可能是个误会,我们和沈书行一点也不熟。”
“……”
“去玩吧,别跑太远。”曲甯放下花花,看着蹿出去,这才将目光放在他们身上。
“原来不熟啊。”
就当林子涵以为要逃过一劫时,领子上忽然多了一双纤细白皙的手,这双手力气越发的大,他简直要喘不过气来了。
只能将求救的目光看向周平生。
周平生也被吓得不轻,摇扇子的手微微颤抖。
曲甯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只手狠狠的抓住了林子涵的领口,气势逼人。
若不是她今日悉心的打扮让人能看出是个世家小姐,就凭她现在的姿势。
更像是个抓住了俘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女土匪。
周平生:忍痛卖。
林子涵:卖卖卖。
总算平静了下来。
“半月之前,我们几个游船时看见了你,正好沈书行打赌输了,我们就让他半月内俘获你的芳心,你亲口对他说出‘喜欢’二字,他就算是完成赌约了。”
“你若是真喜欢上他了也不要太过伤心,就当是走在街上被狗咬了一口,疼过了就好了。”
见曲甯没有说话,他们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你没事儿吧?”
然后,他们看到曲甯一步一步的走到门前,合上了门,又关好了每一扇窗。
“言语训斥于你们来说,大抵是毫无用处的,多说无益。”她轻声道。
“你要做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沈书行你太不是人了,你也没说过这曲甯是母老虎啊,我胳膊好像折了,啊啊啊,疼死我了。”
**
曲甯向来不会表露自己的悲伤。
直到回了曲府,她仍是云淡风轻,面不改色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今早出门的时候,她没有料想到会这样失落气愤的回来。
她被沈书行和他那群狐朋狗友耍了。
之所以她想不明白,是因为从头到尾都是做戏,沈书行一直都是以“赢了赌约”为目的接近她,不论是救花花还是救她,还是种种她曾为之动容的事,一切一切都是他刻意设计。
她以为的笨拙真挚的喜欢。
是几个纨绔公子消遣玩乐的小菜。
她根本无法容忍自己被骗。
商瑗过来的时候,曲甯脸上的脂粉还没洗去,但显而易见的有些花了。
“甯儿,怎么了?”商瑗柔声道,用手轻轻拍着曲甯的后背。
“菱烟那丫头着急忙慌的跑过来,说她家小姐,自一回来就待在房里,娘说这可不行,立马就过来了。”
“手怎么了?”商瑗牵着曲甯的手,发现有些红肿,立马变了脸色,“谁做的?”
“打人打的。”
“……咳咳,待会儿让菱烟拿些药膏过来。”
商瑗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性,不过到了京城后,这还是她第一次……
“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跟娘讲。”
“娘,你放心吧。”曲甯道:“遇到不顺心的,我会自己解决的。”
今日出门前,她打算与沈书行见面后,便可以将二人之间种种告诉父母,两家父母也能商议婚事。
哪知道会到如今这个境地。
现在再告诉他们,也只能让他们担忧罢了。
“你啊。”商瑗哪里看不出曲甯是故意不说,“回了京城后,多了许多心事,再不像往日那样无忧无虑了,不过好在你的性子也不会为了一件事儿过不去,娘今日就多说些了,人总是会有烦忧的,这也是人生的一部分,无论你想做什么,或者不想做什么,我跟你爹都会尽最大的能力为你铺这条路。”
“之前你决心要学规矩,是你有自己的坚持,娘不会干扰你,如今你发觉所做并不能改变他人的做法和看法,娘就把你房里所有的书都收进了仓房。”
“事在人为,只要你觉得自己所做有道,那便去做,无论是对谁,何种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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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轻点轻点。”
上药的小侍有些为难,他分明已经很小心了啊。
林子涵痛的呲牙咧嘴,他现在成了个鼻青脸肿的猪头,这一切都是拜曲甯所赐。
实在是太可怕了。
“你能不能别喊了,我也疼着呢。”周平生躺在另一把交椅上,几乎是从牙缝里说出这句话来。
“嘶。”
“这真是曲甯……打的?”
他有些不敢相信,曲甯虽然性子上有些不同了,但也不至于能打架吧,而且还是一打二。
他都有些怀疑,这两人是故意骗他的。
“沈书行,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因为你!”
“我我我我我什么我,大不了请你们喝酒。”不论真假,毕竟是他跑了,曲甯才会去找这两人算账,他理性表达一下歉意。
“你也不用请我们喝酒了。”周平生想到他们卖了沈书行,多少有点心虚。
“怎么?你们不对劲啊。”沈书行在二人之间眼波流转,“你们做什么了?”
“你下去同掌柜说一声,上点好酒来。”周平生朝身旁的小侍吩咐道:“尽快。”
“是。”
等外人都出去了,两人才开口道:“待会儿多喝点,我们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