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铃铛响

曲甯举着手中的笔,一脸苦闷,而后再一次将它插入了发间。

“菱烟,再取一支笔来。”

“小姐,房间里没有笔了。”

几乎都在您头上了啊!

“这些笔定是有问题,才让我写的这么丑。”曲甯一把推开面前的纸,心烦的趴了下去,将头埋于双臂间。

“实在是太难了。”

“小姐,明日就得去长公主府中赴宴,您现在着急练,怕是来不及了。”

明日是长公主的闲谭宴,拜贴是一月前,也就是曲甯刚回京不久后就送来了,据说这位长公主无夫无子,平生最爱就是开宴席。

这“闲谭”,说白了就是长公主自己待的烦了,于是找一群公子小姐聚在一块儿拉闲散闷。

而长公主与曲甯并不熟络,依旧将她一同邀去,想必长公主正是担心她初回京,无法融入,特意将她也拉去“闲谭”,这是好意,所以曲甯对这位长公主颇有好感。

菱烟打听到这位好心的长公主爱收集书法,曲甯就练了这一月的字,想要以此与长公主交好。

不过她这一月收了太多的帖子,便将这件事给忘了,说起来还是上一次跟沈书行一起在马车上的时候才想起来。

沈书行,沈书行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手上的伤应该快好了吧。

“小姐,要不……还是买一副字画送给长公主吧。菱烟也看不得曲甯把自个儿闷在屋里练字,便想了个更快的法子。

其实她认为对这不相熟的长公主,敷衍些又不会出什么事儿,况且……她家小姐这进度,恐怕还是买一副现成的看着更用心。

“好提议,甚好。”趴在案上的曲甯闷闷的答道。

“小姐,要是您真不想去就推了吧,反正日后还有的是机会呢。”

“使不得啊使不得。”曲甯将头埋进臂弯里。

“哎,小姐怕是魔怔了。”菱烟小声的自言自语,收拾好散落的纸张便出去了,她总觉得小姐自那日回府后便有些失魂落魄的。

不知是在想什么呢。

她跟在小姐身边这几年,还没见着能有什么事让小姐如此之忧伤呢,只是因为练不好字吗?

菱烟边走边想,还是想不通。

而另一边,四七带着沈书行在破屋内几个狗窝里翻了一个时辰,才终于找到了被蹂·躏过的拜帖,几乎快要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

沈书行用两根手指捻起来,心情有些不妙。

四七到底是如何做到走这么远就为了扔个拜帖的?

“走吧少爷,外面下雪了。”四七先一步出去撑好了伞,回头朝沈书行说道。

沈书行颔首,正准备起身之际,里屋忽然几声“汪汪汪”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跟着四七过来时,这外头并没有狗,他也没有过多在意,只想着快些找到拜帖。

沈书行抬步往里屋走去,这破屋四壁都十分潮湿,里屋长久不住人,更是杂草丛生,老旧的木板床下,探出几个小小的脑袋,它们炯炯有神的圆眼睛里含了泪水,不停的在发抖。

而在它们一旁,一个身形大一些的狗站在床外面,全身的毛都立了起来,警惕的看着沈书行,似乎只要他动一步,便要冲上去保护自己的孩子。

这里屋没有什么温度,破窗更是摇摇欲坠,冷风瑟瑟的刮进来。

应该是他们来时,它们的母亲带着它们躲进来了,也就是说他们在外面搜了多久,它们就在里面冻了多久。

沈书行停在门外没有动,看着床下的小狗,不知怎地便想到了曲甯。

如果是她,已经上去抱起那些小狗了吧?

如果是她,一定会都救走吧。

什么嘛,什么烂好人啊。

“少爷……”

“嘘!”沈书行竖起手指让才跟进来的四七噤声。

他轻轻的走过去,声音放的十分柔和:“别害怕啊。”

“我是来救你们走的。”

沈书行小心翼翼的往它那边走,嘴里不断的在安抚,简直要将这辈子能想出来的好话都讲出来了。

“少爷,您小心点啊。”四七默默在心中祈祷沈书行不要被咬到。

“汪汪汪……汪汪……”它叫了几声,似乎听懂了沈书行的话,满是污渍的脸上慢慢不再有凶色,但仍是有些抗拒沈书行的靠近,瘦骨嶙峋的身体抖的也越发的厉害。

“别怕啊,别怕,我……我带你回去。”见它有些害怕,沈书行有些无措了,一双手不知该往哪儿放,将声音再放轻了些:“我带你和你的小孩一起回去。”

“汪汪……汪汪汪。”它倒退的步子停了下来,将头转向小狗们躲藏的方向,“汪汪汪。”

“你是要我带它们走吗?”

“汪汪汪。”

“不行,要走一起走。”

“汪汪汪?”

四七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始终不明白哪里疏忽了,怎么少爷和狗狗如此自如的对话了?他怎么不知道少爷还有这个天赋。

沈书行蹲下来,将手先放在它的头上,见它不抗拒,便轻轻的抚摸了几下,再起身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扑在地上,指了指里面,示意它们都进去。

它走到床边,将里面的几只小狗都叼了出来,放在了沈书行的披风上,舔舐着它们的皮毛,似乎是在安抚。

沈书行这才注意到,它的孩子们被养的胖乎乎的,而它自己已经瘦弱的不像话,连骨头都清晰可见。

“少爷,我来吧。”四七走了进来,将它们裹了个严实抱了起来,“辛苦您自己撑着伞了。”

风雪渐大,主仆二人带着四只小狗走在路上。

“它们一直住在这里吗?”

“是啊少爷,奴才上回过来的时候它们就在了。”

“四七,你以前过来是不是为了来给它们送吃的?”

“这……少爷,因为奴才不能私自救它们回府,只能隔三差五的来送些吃食了。”

“这样啊,那日后你就负责天天喂养它们吧。”

“好……好的!”

沈书行见几个小家伙从衣裳里钻出脑袋来,雪花飘落在它们的毛发上,又隐去,他不动声色的将伞往四七那边再挪了些,自己的半个身体都已经露了出来。

“少爷,您也很喜欢它们吧。”四七注意到了沈书行挪伞,尽管他面上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

“别胡说,小爷我才不喜欢小狗,就是看你想养它们罢了。”

四七:好像刚刚我还没说话您就去救它们了。

他笑了两声,答了声是。

**

翌日,长公主府。

曲甯落座后,托着脸颊看着周围嬉笑言言的姑娘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果盘里的果子。

“小姐,怎么给您安排这么偏的位置?”菱烟趴在曲甯耳边小声的说道。

曲甯不以为意的答道:“我第一回来,与她们都不相熟,坐的远些也不会被人时时刻刻盯着,挺好的。”

“可我怎么总觉得...”菱烟不说话了,她再蠢也明白自家小姐的身份,可是自入席到现在竟没有一人来向小姐搭话,实在是有些奇怪,明明先前许多家都送过拜帖啊。

“长公主到——”

随着一声唱礼,席间众人纷纷起身行女礼,被一众丫鬟簇拥着入座的女人满身华贵,虽年过四十,面容却不显半分老气,一路走来以微笑点头示意,瞧着十分平易近人,这便是华容长公主了。

曲甯学礼数堪堪一月,对比旁人来看手脚明显有些慌乱,她的位置虽远,但众人的眼光随着长公主的身影看过来,自然也看见了曲甯并不周正的礼数。

席间隐隐约约有笑声,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曲甯。

长公主走到曲甯面前时,脸上闪过一丝惊奇,她腰间系的铃铛是二十几年前番邦进供,陛下特意赐给当时的武状元曲唤的,还有这个位置……

她心中便了然了,这就是曲唤的女儿,曲甯。

于是长公主特意在曲甯的面前停留了片刻,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柔声道:“今日尽兴即可。”

“是。”曲甯应答道,心中却不免疑惑,长公主竟然认得她吗?

曲甯抬头时正好长公主眼角处有一块小小的凹陷,因为特意用脂粉遮盖,并不容易瞧出来。

不过曲甯的眼神比较好使。

似乎注意到曲甯的眼光落在自己脸上,华容长公主勾了勾嘴角,并未说什么,转身上了台阶。

“今日你们不必拘束,本宫瞧着你们其乐融融,心中才欢喜呐。”

“是。”

离主位最近的位置上,坐的是与华容长公主最亲近的侄女儿,蕙宜郡主胡湘毓。

她也注意到了曲甯。

“她是谁?方才姑姑为何要同她讲话?”胡湘毓偏头去问自己的侍女,明显有些不愉。

“郡主,奴婢不知道啊。”

“本郡主看见她就莫名有些心情堵塞,特别是那双眼睛,总觉得在哪里看过。”胡湘毓已经没心思吃点心了,那个女人被姑姑安置在如此偏僻的位置,显然是家中地位不高,许是走了运才配来参加闲谭宴。

可是那双眼睛,实在是太熟悉……

“湘毓啊。”长公主见她有些心不在焉,出声提醒道:“今日姑姑身子不适,便先回去歇着了,这宴会便由你替姑姑照看着,再多拨些人去前院伺候着。”

“姑姑,湘毓知道了,您快回房歇着吧。”

前院大多都是些不敢驳了长公主面子才来的公子哥,在长公主府吃喝玩乐和在酒楼吃喝玩乐,无非是一个不用花银子一个要花银子的区别。

胡湘毓听话的拨了几名丫鬟去前院,又传人去厨房上菜,最终举起一杯酒道:“你们先。”

蕙宜郡主与华容长公主亲近,这席间来的女眷多数是为了巴结她的,自然都举起了酒杯,嘴里纷纷说着祝词。

菱烟:“小姐,这郡主怎么好像在看您啊。”

曲甯弯起了眼睛,将手中的酒饮尽。

她认出了这位郡主。

当日在大街上被她折断过手臂的郡主,眼下她的手行动自如,看来是已经好了。

一阵穿堂风,曲甯腰上系的铃铛被吹的不停作响。

她的铃铛是特制而成,发出的声音与普通铃铛不同,也更为动听,只要听过一次的人便不会忘记这个声音。

胡湘毓皱着眉头,将眼神锁定在铃铛主人的身上。

是她。

竟然是她。

难怪从方才第一眼看就不喜欢这个女人,原来她就是当天在街上嚣张跋扈,折断她手臂的女人!

“是你!”她抬手指向曲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