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甯举着手中的笔,一脸苦闷,而后再一次将它插入了发间。
“菱烟,再取一支笔来。”
“小姐,房间里没有笔了。”
几乎都在您头上了啊!
“这些笔定是有问题,才让我写的这么丑。”曲甯一把推开面前的纸,心烦的趴了下去,将头埋于双臂间。
“实在是太难了。”
“小姐,明日就得去长公主府中赴宴,您现在着急练,怕是来不及了。”
明日是长公主的闲谭宴,拜贴是一月前,也就是曲甯刚回京不久后就送来了,据说这位长公主无夫无子,平生最爱就是开宴席。
这“闲谭”,说白了就是长公主自己待的烦了,于是找一群公子小姐聚在一块儿拉闲散闷。
而长公主与曲甯并不熟络,依旧将她一同邀去,想必长公主正是担心她初回京,无法融入,特意将她也拉去“闲谭”,这是好意,所以曲甯对这位长公主颇有好感。
菱烟打听到这位好心的长公主爱收集书法,曲甯就练了这一月的字,想要以此与长公主交好。
不过她这一月收了太多的帖子,便将这件事给忘了,说起来还是上一次跟沈书行一起在马车上的时候才想起来。
沈书行,沈书行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手上的伤应该快好了吧。
“小姐,要不……还是买一副字画送给长公主吧。菱烟也看不得曲甯把自个儿闷在屋里练字,便想了个更快的法子。
其实她认为对这不相熟的长公主,敷衍些又不会出什么事儿,况且……她家小姐这进度,恐怕还是买一副现成的看着更用心。
“好提议,甚好。”趴在案上的曲甯闷闷的答道。
“小姐,要是您真不想去就推了吧,反正日后还有的是机会呢。”
“使不得啊使不得。”曲甯将头埋进臂弯里。
“哎,小姐怕是魔怔了。”菱烟小声的自言自语,收拾好散落的纸张便出去了,她总觉得小姐自那日回府后便有些失魂落魄的。
不知是在想什么呢。
她跟在小姐身边这几年,还没见着能有什么事让小姐如此之忧伤呢,只是因为练不好字吗?
菱烟边走边想,还是想不通。
而另一边,四七带着沈书行在破屋内几个狗窝里翻了一个时辰,才终于找到了被蹂·躏过的拜帖,几乎快要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
沈书行用两根手指捻起来,心情有些不妙。
四七到底是如何做到走这么远就为了扔个拜帖的?
“走吧少爷,外面下雪了。”四七先一步出去撑好了伞,回头朝沈书行说道。
沈书行颔首,正准备起身之际,里屋忽然几声“汪汪汪”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跟着四七过来时,这外头并没有狗,他也没有过多在意,只想着快些找到拜帖。
沈书行抬步往里屋走去,这破屋四壁都十分潮湿,里屋长久不住人,更是杂草丛生,老旧的木板床下,探出几个小小的脑袋,它们炯炯有神的圆眼睛里含了泪水,不停的在发抖。
而在它们一旁,一个身形大一些的狗站在床外面,全身的毛都立了起来,警惕的看着沈书行,似乎只要他动一步,便要冲上去保护自己的孩子。
这里屋没有什么温度,破窗更是摇摇欲坠,冷风瑟瑟的刮进来。
应该是他们来时,它们的母亲带着它们躲进来了,也就是说他们在外面搜了多久,它们就在里面冻了多久。
沈书行停在门外没有动,看着床下的小狗,不知怎地便想到了曲甯。
如果是她,已经上去抱起那些小狗了吧?
如果是她,一定会都救走吧。
什么嘛,什么烂好人啊。
“少爷……”
“嘘!”沈书行竖起手指让才跟进来的四七噤声。
他轻轻的走过去,声音放的十分柔和:“别害怕啊。”
“我是来救你们走的。”
沈书行小心翼翼的往它那边走,嘴里不断的在安抚,简直要将这辈子能想出来的好话都讲出来了。
“少爷,您小心点啊。”四七默默在心中祈祷沈书行不要被咬到。
“汪汪汪……汪汪……”它叫了几声,似乎听懂了沈书行的话,满是污渍的脸上慢慢不再有凶色,但仍是有些抗拒沈书行的靠近,瘦骨嶙峋的身体抖的也越发的厉害。
“别怕啊,别怕,我……我带你回去。”见它有些害怕,沈书行有些无措了,一双手不知该往哪儿放,将声音再放轻了些:“我带你和你的小孩一起回去。”
“汪汪……汪汪汪。”它倒退的步子停了下来,将头转向小狗们躲藏的方向,“汪汪汪。”
“你是要我带它们走吗?”
“汪汪汪。”
“不行,要走一起走。”
“汪汪汪?”
四七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始终不明白哪里疏忽了,怎么少爷和狗狗如此自如的对话了?他怎么不知道少爷还有这个天赋。
沈书行蹲下来,将手先放在它的头上,见它不抗拒,便轻轻的抚摸了几下,再起身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扑在地上,指了指里面,示意它们都进去。
它走到床边,将里面的几只小狗都叼了出来,放在了沈书行的披风上,舔舐着它们的皮毛,似乎是在安抚。
沈书行这才注意到,它的孩子们被养的胖乎乎的,而它自己已经瘦弱的不像话,连骨头都清晰可见。
“少爷,我来吧。”四七走了进来,将它们裹了个严实抱了起来,“辛苦您自己撑着伞了。”
风雪渐大,主仆二人带着四只小狗走在路上。
“它们一直住在这里吗?”
“是啊少爷,奴才上回过来的时候它们就在了。”
“四七,你以前过来是不是为了来给它们送吃的?”
“这……少爷,因为奴才不能私自救它们回府,只能隔三差五的来送些吃食了。”
“这样啊,那日后你就负责天天喂养它们吧。”
“好……好的!”
沈书行见几个小家伙从衣裳里钻出脑袋来,雪花飘落在它们的毛发上,又隐去,他不动声色的将伞往四七那边再挪了些,自己的半个身体都已经露了出来。
“少爷,您也很喜欢它们吧。”四七注意到了沈书行挪伞,尽管他面上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
“别胡说,小爷我才不喜欢小狗,就是看你想养它们罢了。”
四七:好像刚刚我还没说话您就去救它们了。
他笑了两声,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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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长公主府。
曲甯落座后,托着脸颊看着周围嬉笑言言的姑娘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果盘里的果子。
“小姐,怎么给您安排这么偏的位置?”菱烟趴在曲甯耳边小声的说道。
曲甯不以为意的答道:“我第一回来,与她们都不相熟,坐的远些也不会被人时时刻刻盯着,挺好的。”
“可我怎么总觉得...”菱烟不说话了,她再蠢也明白自家小姐的身份,可是自入席到现在竟没有一人来向小姐搭话,实在是有些奇怪,明明先前许多家都送过拜帖啊。
“长公主到——”
随着一声唱礼,席间众人纷纷起身行女礼,被一众丫鬟簇拥着入座的女人满身华贵,虽年过四十,面容却不显半分老气,一路走来以微笑点头示意,瞧着十分平易近人,这便是华容长公主了。
曲甯学礼数堪堪一月,对比旁人来看手脚明显有些慌乱,她的位置虽远,但众人的眼光随着长公主的身影看过来,自然也看见了曲甯并不周正的礼数。
席间隐隐约约有笑声,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曲甯。
长公主走到曲甯面前时,脸上闪过一丝惊奇,她腰间系的铃铛是二十几年前番邦进供,陛下特意赐给当时的武状元曲唤的,还有这个位置……
她心中便了然了,这就是曲唤的女儿,曲甯。
于是长公主特意在曲甯的面前停留了片刻,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柔声道:“今日尽兴即可。”
“是。”曲甯应答道,心中却不免疑惑,长公主竟然认得她吗?
曲甯抬头时正好长公主眼角处有一块小小的凹陷,因为特意用脂粉遮盖,并不容易瞧出来。
不过曲甯的眼神比较好使。
似乎注意到曲甯的眼光落在自己脸上,华容长公主勾了勾嘴角,并未说什么,转身上了台阶。
“今日你们不必拘束,本宫瞧着你们其乐融融,心中才欢喜呐。”
“是。”
离主位最近的位置上,坐的是与华容长公主最亲近的侄女儿,蕙宜郡主胡湘毓。
她也注意到了曲甯。
“她是谁?方才姑姑为何要同她讲话?”胡湘毓偏头去问自己的侍女,明显有些不愉。
“郡主,奴婢不知道啊。”
“本郡主看见她就莫名有些心情堵塞,特别是那双眼睛,总觉得在哪里看过。”胡湘毓已经没心思吃点心了,那个女人被姑姑安置在如此偏僻的位置,显然是家中地位不高,许是走了运才配来参加闲谭宴。
可是那双眼睛,实在是太熟悉……
“湘毓啊。”长公主见她有些心不在焉,出声提醒道:“今日姑姑身子不适,便先回去歇着了,这宴会便由你替姑姑照看着,再多拨些人去前院伺候着。”
“姑姑,湘毓知道了,您快回房歇着吧。”
前院大多都是些不敢驳了长公主面子才来的公子哥,在长公主府吃喝玩乐和在酒楼吃喝玩乐,无非是一个不用花银子一个要花银子的区别。
胡湘毓听话的拨了几名丫鬟去前院,又传人去厨房上菜,最终举起一杯酒道:“你们先。”
蕙宜郡主与华容长公主亲近,这席间来的女眷多数是为了巴结她的,自然都举起了酒杯,嘴里纷纷说着祝词。
菱烟:“小姐,这郡主怎么好像在看您啊。”
曲甯弯起了眼睛,将手中的酒饮尽。
她认出了这位郡主。
当日在大街上被她折断过手臂的郡主,眼下她的手行动自如,看来是已经好了。
一阵穿堂风,曲甯腰上系的铃铛被吹的不停作响。
她的铃铛是特制而成,发出的声音与普通铃铛不同,也更为动听,只要听过一次的人便不会忘记这个声音。
胡湘毓皱着眉头,将眼神锁定在铃铛主人的身上。
是她。
竟然是她。
难怪从方才第一眼看就不喜欢这个女人,原来她就是当天在街上嚣张跋扈,折断她手臂的女人!
“是你!”她抬手指向曲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