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麻和柳三等全不知俞子离他们的担忧, 他们少年郎君,一腔热血,豪气冲天,敢入河敢上天, 敢剖心肝示日月, 无所顾忌、无所退却, 只知拼尽全力挥汗如雨下赢得蹴鞠。
尤其是阿麻, 满心都想回报楼知州, 知州好官啊,让他念书, 给他衣裳,唔,还清剿了水匪和田地间的恶鼍, 他们再不必担忧出家门一趟, 回来连命都送掉。这样的好官, 好人, 要他的命都可以。
他所长的, 恰好的是楼知州所喜的, 自是要用尽十二分力气去搏。
栖州百姓的本性性情本就剽悍,别的地方吵架动嘴, 栖州人吵起架来, 十之八九就会动手。小知州来后,不许在街集上有斗殴之事, 害得栖州百姓少了好些乐子,有如吃菜无盐,嘴里快淡出鸟来。
蹴鞠好啊,有博有斗, 不比打架斯文,合了栖州百姓好斗的天性,因此短短时日,拥趸者无数,围观看蹴鞠时,叫得一声比一声高。
栖州百姓得了乐趣,来此的富商也是兴致高昂,蹴鞠好看,赌球更是令他们血脉贲张,这些少年郎踢的是球?那滚着的飞着的圆鞠明明就是明晃晃的白银。
激战一个时辰,最终阿麻领的蓝军以两球获胜,柳三等输后,泪洒蹴鞠场,好在少年心性,一场输赢非是定局,当场放狠话,改日再战。
阿麻在场中还顾忌柳三等人,私下却是一蹦三尺高,急慌慌地捧着彩头就要跑楼淮祀那献宝,被书院先生拎了后颈逮了回去。
“知州自己尚有麻烦,哪有空见你。”
“小知州咋会有麻烦?”阿麻不解,小知州是他们的头头,哪个不开眼,要找他的麻烦。
先生指指蹴鞠场看台:“你看这些民众,可看出什么来没?”
阿麻睁着眼瞅了大半天,蹦的闹的,笑的哭的,吵的骂的闹闹哄哄如一江的鸭子,稀疏平常得紧,实在不知道要看什么?
先生又问柳三:“三郎看出什么来没?”
柳三愤恨:“看出来了,那些拍手的都是喜爱阿麻他们的。”
先生狠狠一噎,这些人就没看到坐台上或狂喜或激愤之人?唉!还是文章念得太少之故啊。得将落下的经释一一补上,半点也差不了。
.
赌场无赢家,庄家揽大头,楼淮祀和卫繁二人偎在一起,计算赔赚,算得心头火热。这银子来得容易,就凭空白得一般,躺在榻上就有金雨哗哗倾泻,美哉啊。
卫繁拿笔抵着腮帮,问道:“若有人买对输赢,压对球数,又下巨数赌,那时可会亏损?”
楼淮祀笑着道:“如此赢家到底少数,一次两次又不能伤筋动骨,这边赔出去,那边赚回来,尽可填补。若是卑鄙一些,私下叫球队扭转乾坤,庄家不就立于不败之地?”
“这……”这似是不大可取啊。卫繁看着手边账本,越看眼又晕,她的陪嫁本就多,还掌着楼淮祀的私产,来栖州后,大笔大笔的银钱出去,又大笔大笔的金银进来,年中一盘算,数目为巨。
卫繁看着这些银钱,心中莫名发虚,好似都是不义之财,她的楼哥哥做知州两年左右,她这个内人就积得这么多金银,外人看他们别当他们是贪官污吏。
卫繁飞快地想了想,这两年内的大小事宜,自己也没收什么不义财,楼哥哥也没因钱许下什么不当之诺。他们的钱财来路明明白白,路上剿匪得了贼赃,来栖州后买了一条街,又耗去许多金银修屋铺路,她又卖“虫金”“流仙钗”广纳财源。
余的……石脂公家之物,归属了栖州,清剿栖水上的水匪,财物被梅明府得去,用于围湖造田,榷场得银同样归于州库之中。
公私之间一清二楚,一定要说有哪笔财物说不清道不明,也就做庄通吃来的大笔赌注。
“楼哥哥,这钱属公还是属私?”卫繁决定问问清楚,他们不差金银,这钱拿得要是烫手,不要也罢。
“自是属私。”楼淮祀理所当然道,“藉于赌非正道,舍去一二成做善事亦可。”
卫繁闷笑:“以前只知虫子要咬手,原来钱多了也要咬指头。”
素婆听了这话,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道:“小娘子私下说说便罢,在外头可不好说这话。”凭平就能遭来忌恨,嫌铜臭之人却不嫌多,只有恨少,哪有嫌多的。
卫繁笑:“我虽不大聪敏,财不露白还是知晓,放心,我只闷肚里。”想着也是开张大吉,与素婆几人道,“素婆,绿萼……榷场后头盖商铺时,我替你们各买一间下来搁在那,以后或租或卖,也是一样出息,如何?只是栖州虽有些起色,到底不如京中繁华,赁价卖价都要差上一大截。”
素婆等一愣,只不敢受。
楼淮祀闲逸地倚在一边:“不愿也无妨,素婆总要随我们长居一处,绿萼这些丫头置了商铺在栖州,太远了些,除非……”他展颜一笑,笑得几个丫头脸上发红,“届时再看替你们在哪安罢。”
卫繁冲楼淮祀一呶嘴,她的丫头都值得一副好嫁妆,依楼淮祀的口气,置屋舍在栖州,除非将人许在这边?
事还没影呢,卫繁已经心痛难舍。
楼淮祀掸掸衣袖,隔窗看见一个小厮朝这走过来,叹口气:“师叔要来寻我的麻烦了。”
卫繁吃惊,扒过来看:“老师为什么找你的麻烦?”
楼淮祀摇头晃脑:“古来天才兼寂寞啊。”他将桌案上的账本收拢收拢,“喽,带上吧,九成九是来问这事的,哼,师叔就指着你这笼头套我的马头,指不定要和你叽叽歪歪些有的没的,到时,能念得你耳朵起茧子。”
“只叫我一人啊?”卫繁心慌慌,生怕自己说错话。
楼淮祀一副智珠在握模样:“师叔就爱行此不入流的手段。”专拣他的痛处招呼。
卫繁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被楼淮祀一说,大有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感,她孤立无援,对着老师,别把能说不能说的,全吐露了出来,虽说她老师定没什么坏心思。
那小厮儿绕过回廊,在外头脆声声地唤:“小的见过知州,见过夫人,郎君问知州、夫人眼下可有空闲?若有,同在书院修竹阁品茗一杯。”
“啊?还有我的事?”楼淮祀吃惊,他竟料错了,俞子离居然把他也叫上了。
卫繁丢个眼色给他。
楼淮祀轻咳一声:“大许改了点心性?”
“老师才不会呢。”自己的老师还是要维护一二的。
楼淮祀冷哼一声,顶着酸叽叽的脸慢吞吞地晃到修竹阁。
俞子离正临窗抚琴,素袍散发,很有几分魏晋风流的意态,小童子跪坐在隔间煽火烧水,鼻子处抹一道灰,眼中噙着一泡泪。
“师叔真是大有出息啊,都能欺负小童子了?”楼淮祀招猫惹狗地跑到童子面前,伸指抬起小童的脸,“啊呀呀,这是被你们郎君敲了屁股?你们郎君良心被狗吃了去,你要不要写张状纸来告他?本官替你做主,如何啊?”
“滚过来。”琴声顿收,俞子离住了琴,没好气地喝道。
楼淮祀丢下小童,牵着卫繁进去:“师叔,这是犯了秋燥,我叫妹妹给你炖盅梨给你吃,去去火气。”
“还有脸说,你俩干的什么好事?”俞子离板着脸。
卫繁忙伸手给俞子离奉茶:“老师,我们也没做什么啊。”
“拿来。”俞子离伸手。
卫繁瞟了楼淮祀一眼,见他点头,把账本交到了俞子离手上。俞子离翻开看了看,然后道:“阿祀,你用蹴鞠设赌局的事,已让人一状告到了皇三子那,便是皇三子为你隐瞒,还有个人眼中容不下一粒砂的陈贺。”
“有好茶有好色有好名的,我不过好玩,真算起来,也谈不上什么大错。”楼淮祀道。
“小赌怡情,你这是小赌吗?”俞子离横他一眼,“短短一日之内,敛财万计。”
楼淮祀不满:“怎是一日之内?我设蹴鞠,小半年内广而告之,宣扬造势,何其多的心血苦劳,一日哪可成?”
俞子离可不是来跟他论此中艰辛的:“你可想过此事传入圣上耳中?”
楼淮祀偏了下头,拖过案上的一碟香榧,捏开一个先给卫繁,再捏一个塞自己嘴中。卫繁捏着果仁,当着俞子离的面吃着小零嘴,好似有些不雅,不吃吧,又不愿拂了楼哥哥的美意,把心一横,放入嘴中,贝齿一咬,“咯”得一声脆响。
俞子离不由自主看了过去,卫繁闹了一个大红脸。
楼淮祀哈得一声笑倒在地,惹得卫繁给了他一记。
笑罢后,楼淮祀满不在乎道:“师叔少来吓唬我,栖州的丁点风吹草动,舅舅无有所不知。牛叔、老梅……哦,还有那个温绍兰 ,哼,这些人全是告状精,我满头的小辫,几时轮得到宋光光和陈贺来抓?”
俞子离笑起来:“你倒知道得清楚。”
楼淮祀与有荣焉:“舅舅要是这点算计都没有,还是别当皇帝了。”
“又胡说八道。”俞子离瞪他一眼,然后道,“然而,他们告状,也只会私下禀报圣上,少卿却会将事捅到朝堂之事。”
私底之下,帝皇有心兜拢,一袖子掩了便是,在朝会上光明正大告上一状,姬央也不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少不得也要拿出姿态来。
“阿祀,你这胡作非为,究竟是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