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略之妻端庄温婉。
杨略之妾娇俏美艳。
妻贤妾美, 更妙得是妻妾和睦,别说后宅争斗算计,连鸡毛蒜皮的吵嘴都没有。试问哪个男儿不会对此心生羡慕向往啊。
杨略自己也是得意非常,这趟来栖州来得值, 书院里不但有古卷, 还有俞子离拿出来的孤本藏书, 可供书院先生随时借阅。再看看他们住的独门小院, 窗新糊, 墙新纱,连小丫头粗仆都配得整整齐齐的, 米油柴禾也是州府供给,听闻四时八节还有节礼相送。
楼知州年纪轻轻,却如此知情识趣, 杨略觉得不为书院呕心沥血都对不起小楼知州的一片赤诚。
杨妻给杨略插上发簪, 柔声问道:“夫君不在家中用早膳?”
“不用不用。”杨略对着镜子轻捊一下自己的唇须, 道, “昨日与何郎约定, 今日去老街吃草饼米浆。”
杨妾跪坐在一边, 笑嘻嘻的:“奴多放些铜子在夫君荷囊里。”
杨略斥道:“胡闹,何郎与我相约, 自是他出银钱, 我只管携五脏庙去便可。”
杨妻无奈:“同在书院教书,夫君不若几时也约他们一约?”
“欸……多此一举, 书院一日三餐再兼茶点,实不必在外头打野食的。”杨略连连摆手,“晚膳也不必等我,我在书院用过后再行归家。”
杨妾笑道:“夫君就算来也不与我们一道吃哩, 奴与娘子请了知州夫人与都尉夫人来家小坐,倒没功夫招待夫君。”
杨略收回正要跨出门的脚,“啊呀”一声,忧心忡忡:“知州夫人出身卫侯府,卫家奢侈无度,你二人宴请于她,岂不是要治上一桌山珍海味……这……不过,她惯吃了珍馐佳肴,许更稀罕清粥小菜。来来来,为夫为娘子写一张单子来。”
杨妻哪肯用他列的单子,拿菜菹老豆腐待客,几辈子的脸都丢光了,便道:“夫君行大事之人,内宅之事就不必……”
“劳烦夫君写单子来。”杨妾忙拦住杨妻的话题,很是机敏地铺开纸墨,殷勤地将笔舔了墨塞给杨略。
杨略捏着笔,斜眼美妾:“你莫不是又要拿我的笔墨换银钱?”
“唉哟哟,夫君的字再好,一张菜单子又要卖与谁去?”杨妾娇声喊冤,“哪个会将它裱了挂在屏风那看一溜的菜蔬名儿?”
这话半分不假,杨略放下心,笔走游龙写了单子下来,搁下笔,对着杨妻千叮咛万嘱咐:“娘子,穷家富路,你我长居在外,无银两傍身实是长忧,切记俭省。这栖州除却酒价,鱼、菜价廉,百来钱就能治下一桌好菜,足矣,切不可过奢。”
杨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家中有什么奇珍备在厨房里,还切不可过奢,她想奢也奢不起来,面上笑道:“都听夫君的吩咐。”
杨略这才满意,将手一背,大摇大摆地出去占便宜了。
他一出门,杨妾过来将杨妻摁在梳妆台前,给她挽了个抛家髻,捏笔沾了朱砂在杨妻额间画上花钿,再吐气如兰道:“娘子,家中不过几个粗仆,厨娘也未见手艺,晚间不如在短街的酒楼定一桌酒席来,既不费事,还体面,更不至于慌里慌张满头臭汗,不过一二两银子的抛费,很是省心。”
杨妻道:“倒不是银子的事,我打听了,短街一条街都是知州夫人的产业,虽店家另有其人,她却都占着份子。我们请宴,定的却是她家的酒楼,是不是有些失礼啊?”
杨妾笑道:“这不过是人际往来,还真为着吃不成?再说,也算光顾知州夫人的买卖呢。”
杨妻遂笑:“也好,依你。”她拿起杨略写下单子,摇了摇头,问道,“你让夫君写的童子,留着何用?”
“总是墨宝。”杨妾接过单子,“许哪家食肆酒楼店家有眼光,花大价钱买了去,供在店中招客也不定啊。”
杨妻拧她的脸:“就你精乖。”
杨妾吃吃地笑,换上薄透的衣裳,对镜顾盼,道:“依奴之见,这栖州比禹京好,一年四季都穿得轻裳,浑不用笨笨重重的,连个腰身都不显。”她的一弯蛮腰,盈盈一握。
“过来。”杨妻想起自己的嫁妆里头有一枚金鱼儿,给杨妾系在腰带上,“系着玩吧。”
杨妾娇笑几声:“谢娘子厚爱。”
杨妻又道:“也不知知州夫人是个什么心性?”
“看面相便是个和善可喜。”
杨妾是个风雅之人,一得到这个小院,便拿私房买了好些花木,攀藤的,垂挂的,叶肥花瘦的,花红叶长的。栖州又是个插根筷子都能生根抽芽的,不到一月,小院绿绕翠拥,清雅无双。此时春花正开,更是美不胜收。
杨妾剪了一朵簪在杨妻鬓边:“倒是知州生得俊俏无双,比娇娘还要美艳几分。”
“快住嘴。”杨妻斥责,“当心惹出祸来。”
杨妾掩嘴:“不过在娘子面前说一说。”
“卫家这几个女儿当真了不得,卫家大娘子指给皇三子,隔府女儿听闻福王有意求娶,只一个庶出三娘子差一着,说是有意下嫁寻常读书人家。”杨妻感叹。
“咦……”杨妾蹙眉,“卫家莫不是嫡庶两边的人家?有两个阿姊提携,再是庶出也犯不着下嫁,还怕寻不着门当户对的人家。他们姊妹之间不和?奴远远见过知州夫人,实在不像弹压庶出妹妹之人,莫不是奴看错了人,知人知面不知心?知州夫人是个面甜心苦的?”
“胡说。”杨妻摇头,“底细不知,卫家不是薄待自家女儿的人,定是有自己的考量,我们外人哪里能知晓?”
“奴算哪个牌位的人,哪来的底气去操心卫家的小娘子,她再是庶出,也比奴强出百倍去。”杨妾笑挽着杨妻的手,“只是,知州夫人若是个霸道的性子,我们招待时自是要小心翼翼,只管捧着夸着便是。”
杨妻道:“你想得多了些,知州夫人不是这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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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妻与杨妾私下在议论卫繁,卫繁与方固的娘子也在议论杨家事。
方夫人静坐一边,如水边一丝垂柳,长眉锁着轻愁,道:“杨家事有些让人难以启齿,去她他家为客,我实在如何应对?”
“杨家不挺好的?”卫繁笑着道,“我夫君说杨先生是个妙人。”只进不出,一毛不拔,来书院快两月了,一个铜子都没花过。
且,逮谁占谁的便宜,连楼淮祀都被他坑过。大街上迎面撞见,杨略远远就拱手,楼淮祀虽知他的小气劲,自恃自己脸皮厚,论起赖账不输杨略,也乐呵呵回礼。二人寒暄几句,就手挽手去酒楼吃酒,酒菜叫了一桌,算了一算,足有三两多。杨略是摆明要吃小楼知州的白食,哪里肯付钱?楼淮祀纯粹是不肯落于下风,也不肯付账。二人从晌午过后直坐到月移中天,酒楼都打烊了,店小二趴角落都小睡了一觉。
末了,还是楼淮祀改下阵来,杨略坐那眉毛都没动一下,也不犯瞌睡,从金石说到文墨,再文章扯到诗词,再将正史野史说一通,直把昏昏欲睡的楼淮祀念出偏头风来。
不得已,楼淮祀付了钱,打着哈欠睐着眼回府睡大觉。
杨略占了这么大一个便宜,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地出了酒肆,隔天在书院里大吹特吹。一众学子莫明所以:这……吃白食有甚好得意。
唯座中一个栖州到处打秋风还不得的穷学子心有戚戚,艳羡不已。杨先生不愧是先生,几两银子的宴席说白吃就白吃的,还是从楼淮祀身上蹭来的。哪个敢效仿?哪个有此等气魄?
因杨略的唏嘘宣扬,半个栖州城都知道了此事,连俞子离都鄙夷楼淮祀:竟然输给了杨略这个铁公鸡。
楼淮祀气得捶胸,对卫繁抱怨:“早知我就借尿遁,逃之夭夭。”
卫繁想了想,道:“存了心赖账,大不了把账记你头上,报了你的名号,店家哪有不依的。”
楼淮祀长叹:“可恨他光脚,我穿鞋,唉,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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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繁想起此事就笑不可支,想着去杨家赴宴要不要为自家夫君找回点场子。
方夫人不知她的心思,有些一言难尽,道:“杨先生有一妻一妾,那妾生得甚是美貌,亦有些手段,竟抬举得与妻仿佛,进进出出,人情宴客,竟都让那妾相随左右,全无尊卑之分。”
“可是,也未曾听说他家有不睦之事。”卫繁道。
方夫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羞涩一笑:“背后道人是非总是不好,只我这性子,夫人也知晓,实在是……”杨家若是这般妻妾不分的,她实在不愿多打交道。
卫繁道:“嫂嫂不必忧愁,若是可交的便多往来,不可交的,以后不理就是。”
方夫人笑着点头。
卫繁有些嘀咕:杨略不大像宠妾灭妻的人。楼淮祀将半知书院后头那块地都圈出来建了独门小院,以供书院里的先生居住,两两相对,聚居一块,两邻紧密,真有乌烟瘴气的事,按理早传得满天飞了。
她二人等得日西斜,才相携去杨家做客,穿过书院边的一条窄巷,一阵阵齐整的读书声。方夫人伫足,笑道:“旧年年底,书院里还都是敲木头的声响,今岁就声声文章啊。”
卫繁笑着道:“青丘生嫌吵,将学艺处与读书处修了一道屋廊,两边又种了好多树木,这边都是读书的,因此才只听读书声。从那边弄堂过,便是各种杂声。”
方夫人含笑:“听着读书声,倒好似在禹京呢。”
卫繁看看前后,短街书院一应风土人情,果然极似京中,二人又说笑几句,便到了书院后头。杨家的院子紧挨着书院后门,他们家与别家不同,到处是花,院墙屋顶门房淹没花海之中,才一走近,便听得蜂儿采蜜嗡嗡有声。
守门的婆子见着二人,远远就笑着屈膝:“啊呀,知州夫人,都尉夫人,家中娘子正念叨着。”
屋内里听到声响,推门而出,笑着一礼:“贵客来家,可不蓬荜生辉?”
卫繁抬头,两眼一亮,花门里俏生生立着一个美娇娘,芙蓉面,水杏眼,水红轻纱映着雪肤,纤纤细腰柔若无骨,摇曳生姿。
好一个美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