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放呆若木鸡、目瞪口呆、云里雾里、诚惶诚恐……半知书院要请先生, 这和他卫放有个鸟的关系?他好好听地坐在酒肆里听说书人说自己的书,“哐叽”一声,偌大的祸事砸他身上。
他的命未免也太苦了点。
楼淮祀蹲在他面前哄骗:“舅兄啊,咱们这半知书院, 早晚有一日名声四海, 声恸九州, 凡是读书的无不心生慕往。我给你分院院长当当怎么样?上次你手擒贼匪, 不够青史留名, 当了分院院长后,青史上, 必留一行名姓。”
卫放听不见,不想听,他算是明白, 他这个兄弟兼妹夫, 是个坑货, 一肩扛着锄镐, 专在前头刨坑, 走他后头的, 有一个没一个都得栽里头。
楼淮祀见卫放不为所动,叹口气, 唉, 他舅兄现在也长了点心眼了,没这么好骗了, 当下又道:“你若是不放心,我弄个碑来,立书院门口,把你的名姓往上面一刻, 纵使经千年风霜,字迹如旧,后人一看便知舅兄的功绩。”
卫放将头一撇:“区区虚名,过眼那个什么云。”
楼淮祀道:“舅兄不想回去看看岳丈岳母?”
卫放瞪他,跳着脚:“长途水路的,我又不是纸鸢,来了去,去了来,你休哄我。”
“……唔,那就让你大姐姐一人去?”
卫放更生气了:“大姐姐一个弱女子,你怎忍心差使她?”又坐船又吹风的,还要去骗那些什么才子怪才。
楼淮祀搭着他的肩:“舅兄不忍,陪着去就好。”
卫放气呼呼地拂开楼淮祀:“我去问问大姐姐的心意。”说不定他堂姐姐也是被楼淮祀的花言巧语给蒙骗的。
卫放过去找卫絮时,卫絮正和卫繁姐妹俩个趴在栏杆上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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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姐,从栖州去禹京,水路长长,风吹日晒,好不辛苦,再者书院要招揽的先生都是放诞不羁之人。”卫繁忧心忡忡,“大姐姐全不必揽这麻烦事。”
卫絮用一柄扇子半遮着日头,探身从枝头采了一朵花下来,拧首笑道:“我又不曾立下军令状,知州也不曾说过不成功便成仁之语,我走一趟,成便好,不成也无碍,倒算不得麻烦事。”
“可是……”
“我喜欢坐船。”卫絮低眸,“来时我便喜欢看船景,初看似处处景色处处同,细看却是各有乾坤在此中。”
卫繁急得抓耳挠腮,她大姐姐如此雅致人,风里来雨里去的,她想想就心窝子疼。
卫絮掷了手中的花,道:“妹妹可知,船泊码头,各不相同,便连叫卖的吃食都各不一样。未出禹京地带,兜卖的是茶水;出禹京到羡州,多卖梨浆,羡州多种梨头,因此梨多价廉,卖水的也多卖梨浆;再到甫地,则多卖蔗浆,想来此地多种甜蔗;到了栖州,码头便多卖银丹草浸得凉茶,概因天热又多生药草之故。瞧,虽是一样人来人往,船去船去来,贩夫走卒、熙熙攘攘,细看却如此多般差异,这还只是卖水的呢。”
卫繁点头:“这倒也是,如禹京码头好多巡城揖贼,初来栖州时,贼比人都多。唔,还有好些奇装异服的异族人。”
“可不是。”卫絮道,“若我还在禹京侯府,又哪里看得到这些。我想多看看,多走走,妹妹可是觉得我离经叛道?”
卫繁忙摇头:“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行路难,我嘴把门,大姐姐别记心里,万一路上出了事怎生好?这水路未见太平,你们来时一路上不知如何,我和夫君来时,听说遇上了劫船的。”虽然她在船舱里睡得黑天昏地,半点也不曾知晓。
卫絮却道:“有得必有失,这是至理。我既想乘舟而游,怎能不经江风水浪。再则一个,若有祸至,在家中也不见得安然无虞。”
卫繁低头垂眸,半晌后憨笑:“那大姐姐就去吧,大姐姐看过很多书,还知道很多事,我呢只不过是一只燕雀,大姐姐是鸿鹄,我劝大姐姐留在家里,那是小看了大姐姐。做人,别的都不打紧,自己乐意才最为重要。”
卫絮抿唇而笑,又道:“另外我亦有一二私心。”
“私心?”卫繁不解。
卫絮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咱们家粗看仍旧光鲜亮丽,到底已是日暮西山。太上皇对我们家还有些恩泽眷顾,到了圣上这,又薄了几分,家中的那点家底又能撑得多久?如今妹妹与妹夫结亲,楼家炙手可热,深受恩宠,家中后辈皆是少年英才,若无意外岔子,地位超然。我们家又如何去和楼家相提并论?不是我有拼比之心,只是做了亲戚,定有帮携,一家只管帮,另一家只管受,不是长久和谐之事。时长日久,帮的心生傲气,受的矮上一寸,又滋生谄媚之心。”
卫繁把玩着绿叶的手顿了顿:“大姐姐心细,思虑良多。”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卫絮道,“大郎很好,生性纯良,若能请来书院的先生,大郎也算建功。 ”
卫繁道:“可是,阿兄去了也不过帮大姐姐跑跑腿,说到底,那还是大姐姐的功劳,记在大哥哥身上未免有些不公。”
“于我不过虚名,于咱们家却是实打实的好处。”卫絮摇摇头,“再说,我做这些事,少不得有些多嘴多舌的非议于我,他们嘴脏舌臭,我不愿自己的名姓被他们提在唇齿之间。”
“那还是大姐姐受了委屈。”卫繁道。
卫絮笑:“好了,事成不成还两说,倒在这论功行赏,就是要辛苦大郎了,我都未曾知会大郎,就先行告诉了妹夫。也不知道大郎会不会生气?”卫絮懊悔自己行事不周全,她当时心绪激荡,趁勇而为,没想过卫放的意愿。
卫繁对自己兄长极有信心,笑道:“阿兄乍一听闻,肯定在那跳脚,但是,因着是大姐姐的事,他就算不甘不愿地,但铁定不会推脱。大姐姐放心,阿兄心里最疼家里人,再不会拒绝的。 ”这事,说到底还是卫放占了老大的便宜,要是叽叽歪歪的,简直是不知好歹。
卫絮笑了笑,眉间还是带着一点愁绪,她和卫放到底隔了一层,不似卫繁和卫放那般亲密无间。
卫放站在月亮门外,抽抽鼻子,差点掉下一串泪来,冲出来对着卫絮拍着胸脯道:“大姐姐放心,我以后就是鸡和狗,你指东我就朝东,你指西我就朝西。”他很有自知之明,他卫放会什么?什么都不会。读书?读书他读不来?练武?练武他也没那个根骨。商贾?他只会花钱不会赚钱。他一无所长,却要劳累家中姊妹为他忧思谋算。他这个侯府长孙,真是白当了。
大姐姐这样为他打算,他再推三阻四的,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不就是跑跑腿,又不用自己动脑子,这他,干得来。总之不能辜负他大姐姐的厚爱,他大姐姐还给他写话本呢。
“鸡……狗……”卫絮怔愣,都忘了表一表姐弟情深,只一味想鸡狗是什么典故和说法。
不过,卫放愿意,那是再好不过。
卫繁偷偷凑到卫絮耳边:“皇三子可知晓了此事?”
卫絮横一眼卫繁,自己这个妹妹和妹夫真不愧是一对,问得话都差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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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三子气得想杀人,提着剑就要把楼淮祀对劈成两半。
楼淮祀后脖颈汗毛都立起来,拔腿就跑,还半残着的始一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拦:这是两兄弟在玩闹吧,应该是玩闹吧?只是,动刀剑是不是有点过了?哟,这一剑离他们家小郎君也就一寸远,瞧瞧,头发丝都削下两根。
“你有没有人性?要色不要兄弟?”楼淮祀大叫大嚷,躲进一间屋子里,把门一关,再把窗也合上,然后狂怒,“你是不是想把我劈个对半?君子动口不动手。”
姬冶怒道:“我几时是君子,我恨不能把你劈四半。”
楼淮祀道:“你莫不是姓管,名闲事,跟你有甚的关系?”
姬冶气苦,踹了一脚门,道:“早晚与我有关。”
“早晚是多早晚?你要管也得等得早晚。”楼淮祀躲在里面胆气壮了些,还能说些俏皮话。
姬冶冷笑一声,击碎木窗,飞身进去,把在屋里四处逃蹿,呜哇呜哇乱叫的楼淮祀揪了过来,道:“你明知我有意她,你倒好,狗胆帮天支唤她?”
楼淮祀看得胆战心惊,姬冶气得狠了,拿剑不稳,再抖下去可真要捱到他身上了:“欸欸,你要是伤我半根毫毛,看我家大姨子理不理你,论远近亲疏,你连边都靠不上。若是八字有个一撇,你跑来喊打喊杀的,还有些身份,眼下你没名没份,怎好意思提剑来。我再支唤大姨子,那也是我家事,与你何干?”
姬冶一脚就踹了过去,
楼淮祀“嗷”得一声,跳了开来,道:“你千不愿万不愿的,也架不住我家大姨子自己乐意。”
姬冶道:“我早跟阿父知会过,要娶卫絮为妻。”
“那不也只是知会过一声嘛。”楼淮祀道,“再再再……说,你身为一个皇子,我看二舅舅这架式,将后你未必不会坐上……”
“闭嘴。”姬冶真想撕了楼淮祀的这张臭嘴,什么都敢说。
楼淮祀小心地拿走姬冶的剑,轻咳一声,道:“就算我家大姐姐真个嫁与了,那成婚之前更该到处走走,她要是成了王妃,还能四处乱跑不成?”
姬冶哪会听他的花言巧语,他一肚子火,不揍一顿楼淮祀难消心里头的怒气。
“我……我……我叫卫妹妹约了大姐姐亲与你说,如何?”
姬冶纯是给脸不要脸,冷冰冰道:“我自会去找她,你少裹挟在里面捣鬼。”
楼淮祀摸摸自己的肚子,他腹中能驶好几船,不和姬冶斤斤计较,好心肠还不如喂狗换得摇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