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忱怔愣许久, 脸上才漾出一个笑意:“时兄,别来无恙啊。”
时载微有气喘,他被楼淮祀拉了壮丁, 管着蜊灰的事, 见识蜊灰的坚固后,时载就磨着楼淮祀要把蜊灰拿来修堤。
蜊灰拿去卖又卖得多少银?又有几人愿买, 也就邻州路近, 路上抛费少才划算,远途跋山涉水的,怕不是要折本。
楼淮祀翻翻白眼, 自己辖下这些人,怎一个比一个蠢钝,道:“时明府, 一看你就不知取巧之道。卖蜊灰又不是要你一车一车卖出去,你可以卖方子。本官看了看,其中的关键无非死贝的壳碾成粉烧和一在块, 沿海与江河流域都可和出来。”
时载自惭不已,又厚着脸皮重拾修堤之事。惹得楼淮祀大发雷霆,把时载赶走了,这姓时的一来, 不是问他要粮, 就是问他要钱,把他弄来做白工, 活跟弄了一个债主回来似得。
时载也不生气,打算榷场过后再去跟楼淮祀磨。这两日他也琢磨出该如何卖这个蜊灰,请了个泥匠,把蜊灰做糊成檐兽摆在铺子上, 又竖了一面竹编墙,往上面一层层地糊蜊灰,愣是把竹编墙刷得如砖墙一般。
精道立知此中机妙,一问,卖的还是方子,更是惊喜不已,扬言就要买断。
时载是个一心为百姓谋算来,哪许商客独占,依他本意,蜊灰最好遍地开共花,只略比寻常的泥灰价略高一点,万民可享之。当然,他也不敢擅自做主,只缠着楼淮祀要了主意。
楼淮祀实是怕了他,暗地与卫繁骂时载是时烦,骂归骂,蜊灰的事他也觉得应与万民,只叫时载做主。
时载大喜之下,只越发尽心办事,榷场人一多,直忙得团团转,偷空吃了一口中水,就看到付忱夹在人群之中,哪里按捺得下,他生怕出事,过来拉了付忱就要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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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萼清略有异色:“时明府与这位郎君相熟?”
时载道:“正是,颇有交情,没想到异乡得见。”他死死扣住付忱的手腕,道,“付兄随我去小酌一杯如何?”
付忱手腕一翻,挣扎开来,笑道:“明府忙碌,今日且不敢相扰,改日再来相聚一醉,如何?”
时载心中难受,道:“那我送付兄出去。”
付忱笑:“不忙,我一个行商走贩,自要在榷场寻摸一些买卖。我看这血米就不错,围湖造田,我也使得。”
梅萼清道:“若时明府担保,郎君不如也坐下详谈。”
付忱神色微变,道:“我看他们都未有保人,怎到了我这就要有人作保?”
梅萼清笑道:“他们亦要作保。”
付忱看梅萼清不是拿话来诓骗于他,镇定了一下神色,垂首一笑:“原来如此,那便暂且作罢。”
时载欲言又止。
付忱看他一眼,道:“与人作保,多有家破人亡之事,我还是不要连累时兄方好。”
时载只一味拉住他的手,目露一点祈求之意,又道:“我送付兄出去。”
付忱见梅萼清与俞子离都在有意无意地留意自己,反携住时载的手,笑:“就怕误了时兄的事。”
时载惊喜,道:“不会。”
“若是渎职,时兄怕不好跟上峰交待吧。”付忱笑着道。
“不会。”时载又道,“知州非是妄加苛责之人。”
付忱的管事听了这话,眼角下的肉微微抽动了一记,竭力掩好鄙视。栖州的新知州分明是个心狠手辣之辈,来栖州不过半年之久,监狱里关满了人,栖水边挂满了尸体,就这还不是妄加苛责之人,果然从来都是官官相互。头上加戴了乌纱帽,那嘴便再也说不来黑白分明的话来。
付忱随时载出了榷场,又走了一射之地,见左右再无官兵,当下挣开时载的手,道:“时兄,就此别过。”
时载哪肯放他走,苦涩道:“付忱……”
付忱靠近他,笑:“时载,官匪不两立,你是官,我是匪,你与交,你是通匪,而是则是背义。你我二人当自清自己是何身份。”
时载压低声音:“阿忱,从来没有千年为寇的,你就这般沉沦草莽之中,再不回首?”
付忱不以为然一笑:“我无亲无故,无牵无挂,阿载,你要我回首,却我回到何处去?”
时载心头巨痛,脸色整个灰败下去。
付忱又笑了笑:“阿时,家中有娘亲牵挂,当离我远点,免受我牵累。”
付忱的管事生怕付忱听了时载的蛊惑,冷笑:“郎君,我们回吧,何必与这等忘恩负义之辈多费口舌。”又讥刺时载道,“你们孤儿寡母,依附郎君家过活,得付家资助,读书识字。一朝付家遭难,你们母子倒好,生怕误了自己的青云路,避得远远的,只当不识。天无眼,竟也叫你这等人中了科举,做了官。此等心黑之人,又能做得什么好官。”
时载面上紫涨,双目微红,如遭雷殛,堂堂七尺男儿险些掉下泪来。他与母亲受付家大恩,却未曾有一丝回报。
付忱看时载这模样,到底从小一处长大,心中不忍:“时……”
“郎君,我们出来好些时日,二当家怕要挂念,还是早些回吧。”管事打断掉。
付忱回过神来,道:“也好。”
一直尾随与他们的李在,虽远远听不大真切他们在说什么,心下焦急,又见付忱有离去之意,暗道:不如诈他们一诈。他们若是无辜,我自请二十鞭,他们若是个贼,这天大的功劳却不好从指缝间溜走。
当下一声厉喝:“时明府退后,看我生擒这个贼人。”
惊变之下,付忱难以置信看着时载,时载摇了下头,以示自己不知。管事却是大怒:“狗官。”骂罢,拔出朴刀就想先砍一刀是载泄气。
李在大喜过望,既亮了兵器,还能不是个贼,当下欺身而上,与那管事缠斗起来。府外长街人来人往,这几日又是正热闹之时,当下街上乱成一团,挑担的卖菜的纷纷蹿逃,前脚踩了脚后跟,尖叫声一片。有机灵立马狂奔去找巡街差役。
时载大急,付忱他们是不知这条街的底细,他却知得不少,这里的商户都不是栖州本地人,多数是楼淮祀从京中带来,里面有不少好手,这番再斗下去,哪里走得脱?他不愿好友为寇,却也不愿付忱身陷牢狱。
眼看李成与管事打得难分难解,远处巡街的差役闻风而至,时载一拉付忱,道:“挟我质,你们快走。”
付忱不过一瞬的迟疑,他到底不再是那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当下短刃出袖,架在了时载的脖子上,喝道:“ 不愿这狗官丧命,就给我停下手来。”
李在一声冷笑,他早疑心这二人有交,心道:怕不是勾结做戏。
付忱却是个下得了手,对着时载的手臂挥下一刀,这一刀又快又狠,深入臂骨,时载闷哼一声,脸上血色灰退。付忱将刀移回时载的脖子,冷声道:“刚才这一刀见骨,现在这一刀就会断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