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血米又为寿米,补血养肝延寿, 量少, 且多为贡米。”梅萼清略有得意之色, 问姬冶道,“三皇子,看下官的这一捧血米比之宫中御米如何?”

这下倒把姬冶难到了, 他吃过血米粥,里头放金丝枣、银耳、相思豆, 再点上蜜, 红香甘糯滑软, 但,没熬成粥前的血米, 他压根就没见过, 无从比较。

他没见过, 李太监却见过,过来撮了一小撮, 放在掌心,凑到灯台下:“梅明府,好米啊, 比之宫中江南丰合县上贡的血米更为上佳, 粒粒饱满,色色黑红,濡濡生晕,真如红玉一般。”丰合县特产血米, 被择为贡品,成色比之寻常的血米胜上一筹,但和梅萼清的这把血米比竟然,却是远远不及。

“唯栖州水土能养。”梅萼清笑道,“今岁下官在辖下泽栖辟了十亩水田种它,浸了种催了芽,已撒播于秧田上。血米从种到收,纵是栖州地暖,也只种得一季,实为米中珍品。寻常稻米风调雨顺无有虫害一亩地能收二石粮,血米至多收一石五斗,然市上甲等米一石价五百文钱,血米丰合县所产一石市价二贯钱,贡田所产有市无价,一石血米十贯不可求。”

楼淮祀扯扯嘴角,啧啧,梅老头竟还藏着掩着这一手,再看俞子离,显然也知道。唉,他小师叔这胳膊,从来都是反着长的。

姬冶正襟危坐,做了手势,道:“梅明府请坐,只把话说透。”

梅萼清依言坐下,道:“下官原本打算,到秋时收获了血米,便诱以米商,米商出资填湖造田,三年所种血米尽归米商所有,三岁后复归于公。之于民,一亩地出三年劳力,三岁后即得其田,官府不收田价。”

楼淮祀听得惊诧不已,梅老头好算计,栖州苦穷,无力也无钱填湖造田,他便去哄骗米商,算起来好像栖州吃了亏,填一亩地雇十几役夫,水浅几日可成,水深十日差不离,出工钱出饭食能费多少银钱?却能得三年所出的血米。米商觉得这买卖划算。平头百姓虽白给米商种了三年粮,但这三年的劳力却能换得一亩良田,也算得白给。

李太监一时没有转过弯来,道:“奴婢有不解处,想问问梅明府。这历来物以稀为贵,血米米价居高不下,实因产量有限,若是栖州遍造良田种植血米,这米价必跌,这……米商长于商贾之道,操持得贱业铜臭,低买高卖,无不是精算之辈,他们一拨拉算盘珠子,明白其中的干系,许就此不愿造田?”李太监道。

“三年所出尽抵得米商本钱,纵使红米价跌,亦高于白米。商贾从来变通,一年所出,其价居高,士族高门食之;二年充于市,价美,富贵之家亦可食之。米商立不败之地。再退一万步,纵不种红米,还能种粳米、籼米,一年两熟,亩产犹胜别处。”梅萼清道。

姬冶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脾性:“明府所尽与石脂有何相关。”

梅萼清长叹一口气:“三皇子,以红米诱于米商,乃是长计,一年两年皆不可成。再者栖州土肥,种田却不易,多水患多虫害,需得精心伺弄,三年无利期间百姓不得不咬牙苦熬。石脂现世却可相辅造田之策,所得之利,其一、可缓解民生重担;其二、可养兵,护一地平安;其三、可治修水利城廓。”

“焉知栖州不可成鱼米之乡?可种稻米,多有河鲜,生药材,出石脂,样样皆利于民生国祚。”

俞子离献上一幅画卷:“这是云栖泽栖末谷村的水道图书,俞某不才,粗画了水利造田图,敬请三皇子与李太监呈于二圣,再问工部是否是可行之事。”

姬冶郑重接过,小心收好。

楼淮祀灿烂一笑:“不如开个榷场如何?”

姬冶、梅萼清、俞子离等人兼看了过来,楼淮祀阴阴一笑:“辟出一块地效仿边城搭一榷场,边城榷场市异族,栖州的榷场市邻州,我们在里面市卖石脂、红米、药材、虫金,还有各种鱼酢,虽是贱价之物,薄利多销嘛。再有石脂与红米,必须在栖州集散,往来商客,物易南北,如若有意来栖州买石脂、红米,空手来多不划算,少不得也要带当地土产市卖。”

梅萼清怔愣片刻,抚掌赞道:“妙。”

姬冶陷入深思之中,不由拿起酒杯抚摩,想得出神了,举杯就啜了一口,他心神不在酒上,不知不觉就把一杯酸不拉叽的醋酒饮吃光了。

楼淮祀蹦过来给他一个肘击:“三皇子,你几时回去?回去好好跟舅舅和外祖父说道说道。”又冲李太监一眨眼,“老李,你也别忘了,记得多多美言啊。”

李太监连声:“不敢不敢。”实则,依李太监的行事与忠心,栖州这边的事无论好坏,他必定一字不漏禀报给姬景元。

姬冶回过神来,看着手中的空酒杯一声轻笑,掷杯在桌,起身冲着楼淮祀冷笑:“哼,未见如此赶客的主人家。”嘲笑归嘲笑,姬冶确实归心似箭。

他行事果断,绝不拖泥带水,既生归意,隔日就开始整理行装,楼淮祀盘着腿坐在桌案上,支着下巴,有些疑惑:“阿冶,你一向随意洒脱,这回来栖州倒似格外认真。”

姬冶立在书案前看着俞子离画的水利分布图,见问,终是答道:“阿祀,我现在不是稚童,也想为阿父好好办事,捞点功劳。”

“诶?”楼淮祀拉弦似得拉着调,笑道,“想立功,便是想要好处,阿冶,父子手足也讲究个有来有往,摊开手要是理所当然,却也不能次次两手一摊。看来,阿冶想要的好处还不小。”

姬冶说得稀疏平常:“我想娶卫氏为妻。”

“咯噔”楼淮祀一惊之下,下巴打滑,再一扬头撞在窗棂上:“卫氏?卫絮?”

姬冶怒道:“你怎能直呼闺名,有家有业,半点都不懂避讳 。”

“你不是要效五舅去海中看鲲鹏访蓬莱,脸一翻就想娶妻生子,还想跟我当连襟。”楼淮祀揉着脑袋,“你一男儿郎,还是木芙蓉投生的,一日三变色的?”

姬冶面上一红,又硬梆梆道:“你懂什么?……卫氏很不错,我见不得她嫁与别家,自是要求娶。”

“我家大姨子品貌双全,惜乎失怙失恃,配你这个三皇子嘛身份体面有些不够。”

姬冶道:“我虽贵为皇子,却无寸功,拿什么跟阿父提及心中所求?我既有心求娶,怎能让厮守之人受委屈。”

楼淮祀挤挤眉眼,怀疑姬冶与卫絮一路同行时暗通款曲……

“依我之见,舅舅在亲事是难得开明,倒是外祖父苛刻些。”

姬冶不知想到什么,道:“倒也不尽然。话又说回来,栖州、石脂事关重大,不可慢待,我再无法无天,也不敢应付了事。”

楼淮祀轻嗤几声。

姬冶郑重问道:“阿祀,你私下己见,围湖造田,化夷地为粮米之乡有几分可行?”

楼淮祀不甚在意道:“可不可行,试过方知,纸上谈兵、推演成败全是空想。话,从来有好有坏、有正有反,只拿嘴说,引经据典、论古诉今,同一件事都能说出两样结局。 ”他揽着姬冶的肩,笑起来,“阿冶,舅舅这次遣了你来,八成石脂事便会交与你,纵使届时还会另外遣人襄助,要么直接明里以你为主,要么暗里以你为主。你我兄弟,彼此协同也便宜,对了,你记得多带些好兵来,一来嘛,石脂的沼田人手看管,二来嘛,这栖州不大太平,我要是建好榷场,客商也引了过来,水道上全是打劫那还办什么事?趁早回被窝睡大头觉。”

“今岁你就要办榷场?”姬冶吃惊。梅萼清的红米还是秧苗呢。

“今岁先卖石脂和流仙钗,流仙钗等娘子那边打造几支精美的,我再敲锣打鼓送进京中。不过,既办事就要往大里办,我先拿石脂的名头办一件大事。”

“是何大事?”姬冶生怕他胡作非为,追问。

楼淮祀刚要张嘴,一转念又闭上了口舌,道:“诶,你先快点回京,让舅舅对于石脂的去留下一道明旨,许我买卖,我这才施为。不然朝中决定全采回去做火器,我再多的念头也是白搭。”

姬冶深知此话理,将归程又提快了几日。卫絮听他这么快就要回禹京,微有些不自在,拂琴一曲送别。

姬冶与李太监来得隐秘,宋光那还是得知栖州有禹京来客,就是没搞明白来者何人,在那探头探脑打探了好几天也没打探出所以然来,直急得晚间睡在那抓心挠肝。宋光请的狗头军师提议:暗箭不如明刀,郎君背地猜疑,不如亲身上门动问。

宋光一听有理,抬了一坛子酒便跑来找楼淮祀。

楼淮祀极为大方:“宋兄想知道禹京来了什么人?事无不可对人言,来得是三皇子与上皇身边的李太监。”

宋光圆圆脸呯得快摊成了饼,咬着舌:“那那那……人……人……”

“刚走没多久,宋兄要是快马加鞭还能在城外码头折柳相送。”楼淮祀道。

宋光直着两眼,捶捶胸口,幽怨缠绵地看了楼淮祀好几眼,凄凄婉婉地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