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淮祀压根就没仔细琢磨过这事,家书写好, 将土仪理一理, 城外码头有大船, 城内码头有小船,派上几个私兵就可以起程回禹京。
俞子离恨铁不成钢,道:“亏你生得聪明相, 尽干蠢事。栖州的贼既敢劫军饷,何况一条船?”石脂要是落贼人手里, 碰上鼠目寸光的, 或拿去点了灯, 或不识得何物,随意丢弃, 要是遇上有见识的贼, 保不齐就要生事。楼淮祀一州的知州, 正事上随心所欲,专在小事上斤斤计较, 费尽心思,一肚子的鬼蜮心肠全拿来算计人。
楼淮祀理亏,不敢吱声。身边的高手, 一个始一, 一个牛叔,一个素婆,一个朱眉。始一认死扣,只认他的安危, 余者一概不理,牛叔理着外事,素婆护的是卫繁,朱眉跟了俞子离。一时真找不出合适的人护船回京。
“不如随江石同去?”楼淮祀最好这等事,自己的事交给别人干,不费银钱不费人手,还保无忧。
俞子离问道:“他还在栖州?”
楼淮祀挑了挑眉,笑道:“不曾见他的船走,除非他弃了水道,改走道路。”他那条威风凛凛的大船进不来内城码头,只好泊在城外,这么一条大船,自要留人把守。留下的二十几人霸占了那处码头,干守着船未免闲得发慌,遂摇了小船在那一带水路打转,专在紧要的渡口来往,有没有远航的船只一清二楚。
俞子离对他专逮着一只着羊薅毛的习性哭笑不得,道:“江郎君碍于情面不会推却,你倒好,专盯着他一人相欺。”来时烦了江石一路,送礼回京还要往人船上赖。
楼淮祀凑过去跟卫繁嘀咕:“真不知他是谁的师叔,胳膊肘专门往外拐。”
俞子离瞪他:“我不过帮理不帮亲,你为官,他为商,中间又有悯王的交情,江郎君纵满心不愿也不好说不。你占着身份强人所难,不知自省还振振有辞。”
“还说你胳膊肘不往外拐。”楼淮祀气哼哼道,“本官,官拜栖州知州,出身将军府,亲娘当朝长公主,亲舅舅当今圣上,亲外祖父当今太上皇,悯亲王也是我亲舅舅。与我来往唯有好处,无一丝坏处,江石此后横行栖州与禹京。”
俞子离半点没听他的花言巧语,道:“他本就在栖州来去自如,在禹京,你五舅舅悯王的脸面不比来得大?你不掂掂自己的份量,还好意思给自己贴金 ”
楼淮祀道:“所谓知交遍天下,蜀道是坦途,还有嫌靠山朋友多的?”
俞子离揶揄:“自己还靠着靠山,大言不惭倒做起别人的靠山来。”
楼淮祀笑着道:“人生在世就是你靠我我靠你,靠来靠去得逍遥游。”
“胡言乱语。”俞子离横他一眼,又正色道,“你既已插手栖州事,好好做你的官,再别作小儿游戏。 ”
楼淮祀想反驳,卫繁拉拉她的手,跟着道:“楼哥哥,老师说得是,楼哥哥又聪明又能干,又是栖州的父母官,应当治理栖州事。”
楼淮祀眼前一黑,只几日没见,他天真可爱不管闲事的卫妹妹就被俞子离哄了去,看看,都站俞子离那边劝他治理栖州。他们来栖州不是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忒煞情浓的?游游船,踏踏青,春看花秋赏叶,听虫鸣观鱼戏?四年过后再手拉手、亲亲密密回栖州?
“卫妹妹……”
卫繁小眉毛一皱,道:“我也想跟楼哥哥日日游玩呢,可外头都是匪盗,街上也没处逛……”
楼淮祀道:“卫妹妹说得当然是,但力所不能及之事怎可贸然插手,万一适得其反,反得其害。”
卫妹妹直点头:“楼哥哥说得是,我们只做我们能做的事。”
素婆见好好的议事,话风一拐,都成了过堂风,只在当地打着小卷,东西南北都不挨边,遂笑道:“既要借江郎君的力一道回禹京,我们也得安派好了信差船只,且也得设法递个口信给江郎君。”
牛叔道:“这事交与李在他们去办。”他转而问楼淮祀,“小人倚老,斗胆问一句小郎君,小郎君似有募兵之意,可是为石脂之事?”
楼淮祀只是不爱动心思,真琢磨起事却是门儿清,笑着道:“石脂到舅舅手里,舅舅定会遣人来,撑过这二三月,我们捞些好处,不必再多加操心。我募兵为得剿匪,途中抄了匪窝,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栖州的匪窝再穷也能寻出钱粮来。我们得了银,栖州得了太平,岂非一举多得?再划算没有。”栖州贼窝多得有如老鼠洞,这一窝,那一窝,成气候的不多,他手下有私兵,再将栖州挑拣了好得来,好好养养,操练操练,对付几个贼寨匪窝不在话下。
牛叔等人互视一眼,虽说楼淮祀想要巢匪这目的不纯,心思扭曲,却不失为可行之举。
俞子离道:“兵将需养,既要马跑又不与马草,天下岂有这等好事?栖州尽是残兵,你要练出一支好兵来,钱粮必不可少,你如何打算?”
楼淮祀道:“我免为其难算了算,栖州的那些兵怎么也得筛掉半数,余下半数再招募百众填补,鸡零狗碎之事一理,也得月余。等栖州兵齐,交与方固方都尉与牛叔操练一二月,等略有气候之时,舅舅遣来接管石脂的人差不离也要到了栖州。我们刚好可以腾人手行剿匪之事。期间米粮之事无妨,将此看作买卖怎也要填些本钱下去,我不差这点本钱。 ”
“你不是给了一船粮种给云水?手上还有余粮?”俞子离好奇问道。
楼淮祀翻了个白眼:“我不是与他们说这十五日内尽供?过几日遣人去邻州买粮。”他钱比粮多,要不是栖州少粮,都能给包圆了。
卫繁双眸一亮,掩住唇,轻扯几下楼淮祀的衣袖:“楼哥哥,我有粮?”
楼淮祀悄悄耳语:“在何处?”
俞子离牛叔等看他们夫妻二人光明正大说着悄悄话,都觉有趣,不由展颜一笑。
卫繁干了蠢事,将楼淮祀的脸轻推开,然后道:“我娘亲给了好些粮票,去汾州的和仁粮铺就能取到粮,只可惜栖州不曾有分店。”
贾先生听闻,一愣,问道:“这个和仁粮铺的掌柜可是姓闵?”
卫繁想了想,她娘亲好似没提粮铺掌柜的名姓,不过,她记得粮票上却有闵姓字样:“大许便是,我娘亲道和仁各地都有分铺,买卖做得极大。”
“八九不离十,应当就是闵家米行。”贾先生露出点嘲笑之意。
楼淮祀不解:“这姓闵的有什么来头?还是老贾你的旧识?”
“小人知得他,他却不知小人,不过占个同乡。”贾先生笑了一下,“都是背井离乡,不归故地同病人。小人寡嫂侄儿在死于栖州匪徒手中,闵家主亲娘丧在栖州恶人手下,小人恨故土,闵家主怨旧地。他如今已扎根禹京,在各地开起粮油铺,只这栖州却再不愿踏足做买卖。”
俞子离等人轻叹口气。
卫繁也没想到许氏给她的粮票竟还能与栖州扯上干系,冥冥之中,似有天意。
瘦道士在旁笑着:“小娘子将粮拿来补贴了夫婿,真是贤惠啊,不过,手头还得有私房,你看你这夫君,大手大脚的,半点都不知俭省。”
楼淮祀瞪他:“牛鼻子,你还想要石脂炼丹?”
瘦道士哈哈一笑,道:“说笑说笑。”
楼淮祀不满瘦道士的顽笑话,转过脸对着卫繁却道:“他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岳母给你的粮票,妹妹先收着。”
卫繁摇头:“你我夫妻,哪里计较这些,不过一些粮而已。”
楼淮祀想了一下,自己确实用得着,道:“那就当妹妹入伙?”
卫繁被他绕得晕了:“怎入伙?”
素婆在旁极不赞同道:“小郎君发什么懵,你们夫妻二人倒算起账来,小娘子的算小娘子的,你郎君的算小郎君的?”
楼淮祀呆呆道:“我的也是卫妹妹的。”
“小郎君管自家手上的事,小娘子当家主母,一干财物本就由她所掌,小郎君要用钱要物,只问小娘子要。”素婆笑了笑,“小娘子在栖州无事,正好学着打理财物。”
卫繁重重点了下头,又对楼淮祀道:“楼哥哥要用什么只管说。”她甜丝丝道,“我都支给楼哥哥。”
素婆直发愁,这俩一个手松,一个手宽,全无节制的。
俞子离道:“剿匪栖州事,如今垫付的却是你二人的私库,不大妥当。小贼无油水,大贼未必便能拿下,阿祀,一本万利的买卖从来危险重重,一不小心就是血本无归,你将繁繁的嫁妆都填进去,有失稳妥。”他轻轻一笑,意味深长,话中遍是未尽之意。
卫繁有些急,想说赔了就赔,她娘财大气粗,那些粮在她的嫁妆里过九牛一毛。抬眸间却见俞子离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出声。卫繁很是信任俞子离,当即眨巴着眼没说话。
楼淮祀却是警惕起来,俞子离知他的性子,他也知晓俞子离的毛病,道:“师叔有话直说。 ”
俞子离笑着道:“栖州事干系的栖州,自也要用栖州的进益。”
“譬如?”栖州有个鸟的进益。
俞子离道:“石脂非盐非铁,自可算得栖州的产析。”一碗好肉,肥肉没了,瘦肉和汤总要留点给栖州。“栖州也是圣上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