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萼清摸着自己半秃的脑门,与俞子离坐在廊下煮茶。
楼淮祀大肆买地买屋买宅, 最先收拾好的便是俞子离的住处, 唉, 他这个师叔是豆腐做的,只得小心捧着。二进的小宅院,买下时就颇为齐整, 略略修缮一番,再在园中堆砌一些花木, 很有几分清幽。门口那臭水沟楼淮祀也叫人通了通, 清掉堆积的败叶污泥, 深宽都加了半尺,想着俞子离好个臭讲究, 又在臭水沟边移了些花草, 以做遮掩。
原本楼淮祀懒惰, 只叫人挖了俞子离屋前的那一小段,梅萼清看了后, 呵呵一笑,道:“前不通后不畅,小友只挖了中间的排水沟, 又有何用?水往低处流, 俞郎君屋前的水沟低深了,这一街的污水岂不是都往这边来?”
俞子离见楼淮祀干了这等蠢事,老实不客气好一顿嘲笑。
一众工匠眼见自家郎主不自在,眼下他们无事可做, 屋舍也不曾分派好,衣食住行,住占其一,为了以后进门出门不闻臭味,干脆集结人,牵绳定位,划出横纵,索性将这一条街的臭水沟都重新挖了一遍。
一时间,这条冷街热闹无比,牛叔带着十几个凶神恶煞的手下与油滑的贾先生进进出出、来来去去买屋买地买宅;买下的屋宅前一帮子壮汉挥汗如雨挖水沟;泥瓦匠张梯攀顶粉旧墙漆红柱。
“真是好气象啊。”梅萼清眯眼想想外头热火朝天的景象,很是感慨,栖州城一向半死不活懒洋洋的,几时这般向上热闹。
俞子离摇摇头:“一撮人的热闹不过萤火一点,过后即熄。”
梅萼清笑道:“急不得,有一点好算一点好,又不是神仙过境吹口仙气,一城祥瑞。”
俞子离无奈苦笑:“我自幼跟我阿父长在深山,阿父仙去后我便去了师兄家中,师嫂生怕我在禹京受了欺侮,曾将禹京百官之间的根枝叶蔓细细都教与了我。世上这民大不相同,官场众生更是千奇百怪。贪的蠢的、懒得惰的、奸的精的、忠的直的、古板有之放诞有之怪癖有之……”
梅萼清道:“官场百态生,不奇,不奇。”
俞子离道:“再不奇,如阿祀这般的也颇为奇葩,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撞钟好赖也要早起掐着时辰抡撞柱,阿祀却是恨不得躺在钟底上拿脚去敲。不甘不愿接了官印,不情不愿来了栖州,能动口的不动手,能不管的连口都不张,尸位素餐、狗占马槽还毫无羞耻之心。谁知……”
“谁知到了栖州才知,栖州的官全与阿祀仿佛。”一个一个只想混赖过任期,能不管事就不管事,你推我我推你,直恨不能推个干净。
“非也非也。”梅萼清直摇头。
俞子离扬眉,他还当梅萼清要为栖州这些当官的留几分脸面,遮掩一二。
梅萼清笑道:“楼小友是自己不愿揽事,宋通判等人是自己不愿做事,也不愿同僚宵衣旰食,他们只盼大家同于泥中游戏,如小儿一般,将那藤球儿你踢我,我踢还你,大伙一块敷衍方能其乐融融。”
俞子离狡黠一笑,问道:“梅明府似对阿祀寄予厚望,为何?”
梅萼清冲他一挤眼:“楼小友……行恶事却又心有正义。”还是个灯下黑的,自己他是不管,照别人却是亮堂堂。宋光不给楼淮祀揽事便罢,一旦将那些锅啊盖啊的往楼淮祀头上丢,楼淮祀必不肯罢休。不过,这话不能对俞子离说。“俞郎君既来了栖州,眼下又得闲,不如随老朽去泽栖看看当地风土人情。栖州下下州,辖下不过三县,泽栖、云水、蒹洛,各有奇景妙处。老朽所在的泽栖,异族混居,在三县里为之最。隔邻隔村乡音顿改,且是水泽河泊最多之所,老朽在船中为郎君烹鲜鱼就浊酒,还忘郎君不弃。”
俞子离沉吟,一时没有答应,道:“阿祀横冲直撞,他虽有倚仗,但我到底有些不放心,怕被人算计了去。”
梅萼清笑道:“楼小友闭门谢客这招妙不可言,依老朽看:这屋要修,道要整,园中还要植花木,少说也要月余,俞郎大可无忧。”
俞子离笑看着梅萼清,道:“我叫人打听了一番,春耕在即,这栖州却是少稻种,且有水利之事,那索夷族年年忧心水患,别处也有此忧,这两件都是迫在眉睫之事。宋通判自己无能,府衙又捉襟见肘,他既不想管又管不来,便想推给阿祀,盼着这错处叫阿祀担了去。阿祀要是不接这招,依宋通判的行事怕也是一推四五六,届时,水利与春耕当如何?农事干系一年的出息,误后农家这一年如何生挨?”
梅萼清轻咳一声,移了移屁股下的蒲团,贼兮兮道:“不瞒俞郎,栖州三县,蒹洛与泽栖都少田地,一眼望去茫茫水泽,极少有益于耕种之地,唯云水多田地,云水县令时载,年纪轻轻颇有才干,他自有法子为治下之民寻得粮种,只这面上还要追着州中讨要。”
“至于水利……”梅萼清苦笑,“这非一夕之事啊,栖州水道繁复,哪处的河要填,哪处的水道要扩,哪处的河泽要引,都要细细查摸了才可动手,只得盼着老天赏脸,不生水患。老朽说了一通,到底不如郎君亲见,看了方知端底。”
俞子离打发吠儿与朱眉收拾行装,看盏中浮沫,忽道:“俞某怎觉得梅明府巴不得我离了栖州城?”
梅萼清立马道:“俞郎多虑了,哪有此事,未出禹京之时,老朽便一心想为俞郎接风的,又不是一时念起。”
俞子离笑道:“梅明府不必多言,有意或无意,俞某也是欣然愿往,就是不知嫂夫人留不留客。”
“拙荆必扫榻相迎啊,哈哈。”
梅萼清不知的是,梅夫人坐的小船已到了栖州城中的码头,来势汹汹,气势冲天,佛挡杀佛鬼挡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