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淮祀打发了吠儿照顾柳渔儿,环胸往俞子离跟前一座, 不满道:“我本打算瓮中捉鳖, 师叔既说那个柳渔儿可疑, 怎还当着她的面明说?万一她听得懂京中话,与那帮贼人有瓜葛岂不是走漏了风声?”
“我几时疑她与匪徒有交,我只说她有欺瞒。”俞子离没好声气, 又训道,“你是一州知州, 改改这匪盗作派。”
楼淮祀笑起来:“师叔, 管甚手段作派, 有用即可,何必诸多讲究, 比贼更像贼方能捉到贼。”
俞子离道:“说不得就是因着我们这一行看着不像好人, 那柳渔儿才不改说实话, 她刚出狼窝又入虎穴,焉改听你‘好心’送她归家?谁知会不会引祸上门, 累及同族?”
楼淮祀不知从哪个箱笼里翻出的一把折扇,腕一抖,展开来, 道:“倒也不怕, 吠儿这小丫头机敏,我冲她使了眼色,让她多加留意。”
俞子离故作惊讶:“是哪个疑吠儿生性不佳?”
楼淮祀道:“我眼下也疑她,疑她莫非就用不得她?”
梅萼清听到此处, 抚掌夸赞不已,一串马屁脱口而出,娴熟无比,楼淮祀被吹得熨帖,举碗:“梅老头,不枉你我忘年称友啊。”
梅萼清道:“小友那句‘比贼更像贼方能捉到贼’,老朽真是心有戚戚,不多,与小友相见恨晚,来来来,同饮一杯同饮一杯。”
俞子离笑得云淡风轻:“你要是比贼更像贼,休怪我一封书信送到你阿爹手上,届时被你爹摁倒在门口扒了裤子打,面子里子都掉得精光,你卫妹妹再看你满心都是自家夫君光腚挨打的德行。你不怕丢人,只管任性。”
楼淮祀打个哆嗦,再不敢作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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吠儿带磁柳渔儿去船上洗漱换衣,绿俏生得娇小与她身形仿佛,便拿了自己的一身衣裙过来,道:“这是我新裁的衣裳,旧年也就下水一二回,色还是鲜的,小娘子别嫌弃。”
柳渔儿睁着眼,听不懂,吠儿接过衣裳塞她手里,她这才恍然大悟,感激不已,双手合什抵着额头冲着绿俏就是一拜。
绿俏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连忙闪开,唬得花容失色:“这拜天拜地拜鬼神,你我平辈,你拜我,岂不是折我的寿?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一跺脚,扭身跑了,八成跑去点香化解去了。
柳渔儿傻在那,无措地看着吠儿。
吠儿呆愣一笑,露出一对虎牙,指指绿俏跑走的方向,又摆摆手,叫她不要放在心上,见柳渔儿还呆滞着,推了人去洗浴更衣。
柳渔儿依稀觉得自己似是做错了事,又不解错了哪处,恍惚地到屏风沐浴去了。
吠儿见她离开,脸色一变,坐在桌案微微出神,她长在匪窝,贼匪的手段阴损狠辣无所不用其及,拿貌美的娘子或岁小稚童做饵是常有之事,若是柳渔儿是贼人的饵,自己又将她引进来,简直是罪该万死。低身摸了摸藏着的刀,模糊想着:我定要盯好她,她要是与贼人一伙的,自己拿住尾巴,就杀了她。
柳渔儿全不知吠儿已起了杀意,她全身脏污又累又饿又怕,痛痛快快洗发净身,换了新衣裳,从屏风后走出来。
吠儿初见她时便看她生得秀致,这一洗,有如蒙尘之珠重现宝光,这柳渔儿生得很是貌美,秀眉杏眼樱唇,立在那亭亭玉立,出水新荷一般。她越是好看,吠儿心中越是不安,更以为她是贼人放的饵。
柳渔儿见她一味盯着自己看,不明所以,双手合什对着吠儿又是一拜。又伊里哇啦说了好些话,想去谢谢当家人。
吠儿连蒙带狂明白过来,想了想,做了个扒筷子的动作,又将她摁在桌案边,叫她不要慌急,自己去外头跟一个仆妇道:“大娘,劳你去问素婆,要些吃得来呢。”
仆妇一时没回过味,笑着道:“一点吃食,哪里用得知会素嬷嬷。”
吠儿回嘴:“屋里的小娘子是客呢,怎么也得跟素婆说上一声,大娘别是懒得走道,找得托词借口罢?”
仆妇被她抢白一通,撇了撇嘴暗骂一声:不过是贼窝里出来的,跟了俞郎君才有几分体面,丁丁点大竟也拿起架式来。不痛快归不痛快,到底还是去知会素婆,不一时带回一盘子吃食,白馒白饼,扯起一个笑对吠儿道:“素嫲嬷夸你这个小丫头想得细致呢。”
吠儿笑了笑,谢过后接过吃食转身招呼柳渔儿吃,自己掰了半个饼,边吃边看着柳渔儿。柳渔儿腹中饥饿,也不与吠儿客气,眸中露出惊喜之色,拿起肉刀割下一块,蘸了蘸盐蒜,吃一口饼就一口肉,她许是饿得慌,吃得又急又凶。吠儿又想:她生得好看,要是贼人的饵,在贼窝定不会受到薄待,莫非是窝穷贼,肉都吃不得的那种?穷成这般的贼能聚得多少人?要是小猫几只,竟敢来劫俞先生,这与自寻死路有何分别?
柳渔儿吃饱喝足,又笑着边比划边说,吠儿实在听不懂,只好带她出去找贾先生。如何上船就如何下船,船边舷都不肯多走一步,柳渔儿似也不在意,她目光端正,一眼多不曾多看,反倒更像急着下船。
俞子离极为好奇索夷族,见柳渔儿无意歇息,召了贾先生过来在中间传话,问起风土人情来。
柳渔儿大惑不解,挠了挠头,答道:“家里也种田,也打渔,阿娘种田织网,阿爹打渔,与别的地方没甚不同。”
贾先生边传话边道:“你们信的神可与我们不同。”
柳渔儿又黑又长的睫毛上下扇动几下,直看着贾先生道:“我们拜河神哩,河神保佑我们全族风调雨顺,年年丰收,河神阿祖再神不过。”
楼淮祀偷偷凑到卫繁耳边,低不可闻道:“卫妹妹,这个柳小娘子在说谎。”
“你怎知道?”卫繁问。
楼淮祀笑道:“我有时说谎为让人相信,便是这模样,故意直看对方双眸,以示真诚,实则是瞎编的。”
“哦。”卫繁深信不疑,“原来如此。”
俞子离又问:“柳小娘子,你们族中可有什么有趣的习俗?”
柳渔儿想了想,咬了下唇,道:“我们族人都会吹叶笛子。”
“叶笛?”俞子离垂眸,继而一笑,让小童取来干净的叶子,道,“不知俞某可有幸听小娘子吹曲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