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造好了新的τ星虫繁殖场,只需用数控铣床简单加工一下铝片,不是什么难题。
洛基的飞船是个难题。
过去一个月,我每天都在观察他引擎发出的光,现在光熄灭了。
我浮在控制室里,旋转驱动已经关闭,佩特洛娃镜已经设置为最高灵敏度。鲸鱼座τ星一如既往地随机发射佩特洛娃波长的光线,可是就连这都暗淡得很,那颗恒星跟太阳一样明亮,可现在只是夜空中比平常的星星稍大一些的光点。
然而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距离太远,我检测不到联系鲸鱼座τ星和艾德里安的佩特洛娃线,也根本看不到目标A。
我知道它应在的具体位置,精确到毫弧秒级别。在这个距离上,它的引擎应该能显示在我的佩特洛娃镜上……
尽管对他行程的每日观察已经证明我的计算没问题,但我还是一遍遍核算数据。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已经没有了目标A的信号。
他孤立无援,他的τ星虫摆脱囚禁,涌入燃料舱,吃掉了那里的一切。数百万千克噬星体在几天内被一扫而光。
他是聪明人,肯定已经分隔开燃料,可是那些分隔舱也是由氙岩组成的,对吧?肯定的。
已经三天了。
假如飞船受损,他会修好。没有洛基修不了的东西,而且他手脚麻利,五条胳膊都抡圆,能多管齐下。他能处理大规模的τ星虫污染,可是那需要多久呢?他有大量氮元素,可以从他的氨气大气得到充足的氮气。我们假定他一发现污染就采取这种措施。
那么他需要多久才能恢复正常?
不会这么久。
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能够修复目标A,洛基现在肯定已经处理完毕。飞船仍然停滞在太空的唯一解释就是它没燃料了。他没能及时阻止τ星虫。
我把脑袋扶在了手中。
我可以回家,真的可以。我可以返回地球,作为英雄度过余生。雕塑,游行庆祝,等等。我将享受所有能源问题都不复存在的全新的世界秩序。因为有了噬星体,到处都能用上便宜、便利、可再生的能源。我可以找到斯特拉特,当面骂她个狗血喷头。
可是洛基会死,更重要的是,洛基的人民会死,数十亿人。
我的成功唾手可得,只需要再活四年。是,只能吃恶心的糊状流食,但我死不了。
我讨厌的逻辑思维指出了另一个选择:发射甲壳虫,全部四艘,每一艘都带上各自的τ星虫迷你繁殖场和一枚装满数据与发现的U盘,地球科学家会从中接手。
然后我掉转万福玛利亚号,找到洛基,带他返回母星波江b。
这个选择存在一个问题:我会牺牲。
我有足够的食物活着回到地球,也可以活着到达波江b。然而就算波江座人立即为万福玛利亚号补充燃料,也没有足够的食物供我从波江b返回地球,到那时我将只剩下几个月的食物可吃。
我什么都种不了,没有任何能生长发育的种子或活的植物体,不能吃波江座人的食物,因为有太多重金属和其他强效毒素。
所以这就是我剩下的两个选择:一、作为英雄返回地球,拯救全人类;二、去波江b,拯救外星人,然后很快饿死。
我揪住自己的头发。
我手捂着脸哭泣,情难自抑,心力交瘁。
我一闭眼就看见洛基傻乎乎的甲壳和总在摆弄什么东西的小细胳膊。
我下定决心之后,时间已经过了六周。那不轻松,但我没有退缩。
我关闭旋转驱动,进行每日例行工作,打开佩特洛娃镜,瞭望太空。然而什么都看不见。
“抱歉,洛基。”我说。
然后我发现了一个微小的佩特洛娃光点。我放大并搜寻那块区域。屏幕上总共出现了四个光点,勉强能看得见。
“我知道你想拆开一艘甲壳虫,但是我一艘都不能给你留。”
甲壳虫上安装了更小的旋转驱动,正逐渐消失在地球方向,我几乎是背对着它们朝目标A行驶,所以它们在我的视线里不会停留很久。
迷你繁殖场里的噬星体螺线圈会为τ星虫挡住辐射。我进行过充分的测试,确保繁殖场和里边的生命能够承受甲壳虫产生的巨大加速度。从自身的参考系观察,它们将在几年后返回地球,按照地球的时间体系观察,大概需要13年。
我重新启动旋转驱动,继续上路。
在鲸鱼座τ星的星系外围寻找一艘飞船可不是易事。想象有人让你驾驶一艘小船,在大海里的某个地方找一根牙签。就是这种感觉,但比这难得多。
我知道他的航线,也知道他没有偏离,可我不知道他的引擎何时熄了火。我每天只查看一次,现在我正奔向他最可能出现的位置,把他最有可能取得的速度也计算在内。不过这只是开始,大量的搜索工作还在后边等着我呢。
真希望我对他的每日观察更频繁一些。因为我不知道他引擎熄火的准确时间,所以我估计的误差大约是两千万千米,这约等于日地距离的八分之一,就连光都需要一分钟才能够通过。这是我利用手头信息所能得出的最优结果。
平心而论,误差范围这么小是我的运气。假如τ星虫晚一个月泄漏,误差范围将会呈指数级增长。现在这一切只发生在鲸鱼座τ星的星系边缘,旅途才刚刚开始。地球和鲸鱼座τ星之间的距离是这座恒星系宽度的四千多倍。
太空广阔……漫无边际。
所以没错,我真是撞了大运才只需要搜索两千万千米的范围。
“嗯。”我抿着嘴说。
距离鲸鱼座τ星这么远,他的飞船不会反射多少τ光。我不可能用望远镜观察到目标A。
临时提醒:我会死掉。
“停。”我说。每当我想起迫近的死亡,反而会想到洛基。此刻他一定充满绝望。我来啦,伙计。
“等等……”
我确信他很难过,然而他不会长时间自怨自艾,而是会想办法解决问题。他会怎么办呢?他的整个种族命悬一线,他不知道我来救他,也不会直接自杀,对吧?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即使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
好吧,假如我是洛基,我的飞船废掉了,或许我能拯救出一些噬星体,τ星虫不会把所有的都污染,对吧?所以我还有一些。我能造出自己的甲壳虫吗,可以返回波江b的设备?
我摇摇头,那需要一台导航系统,计算机那种,远超波江座人的科技水平。这正是最初他们的大型飞船上有23名船员的原因。此外,已经过去一个半月,假如他要造一艘小飞船,恐怕早就已经完成,我会看到引擎闪光的。洛基动作很快。
所以,没有甲壳虫,不过他有能量和生命保障系统,食物足够他维持很长很长时间(最初有23名船员,配备了足够他们往返的食物)。
“无线电?”我说。
或许他会发出无线电信号,波江b能收到的大功率信号,只有很小的概率被探测到,但是可以一试。波江座人有很长的寿命,为了救援等待十年左右不是什么难事,算不上生死攸关。假如几年前你问我,我认为不可能把无线电信号发射到十光年之外。然而我们谈论的可是洛基,他也许会用拯救出来的噬星体驱动自创的某台设备。
信号不用包含什么信息,只需要被注意到。
不过……不行,根本不可能。草草计算一下我就发现,即使掌握地球的无线电技术(好于波江b),发射到波江b的信号强度也远小于背景噪声。
洛基也会明白,所以那么做没有意义。
“唉。”
我希望有一台更灵敏的雷达,现有的适用于几千千米范围,显然还远远不够。假如洛基还在这里,他或许能很快造出一台,不过这就有点矛盾,真希望洛基在这里帮我拯救洛基。
“更灵敏的雷达……”我喃喃自语。
既然我有能量,有一套雷达系统,也许我能打造出来。
不过你不能直接把能量施加在发射器上并指望一切正常,我肯定会把它烧掉。该如何把噬星体能量转化成无线电波呢?
我从驾驶坐上一跃而起。“有了!”
我有一台最厉害的雷达所需要的一切!去它的飞船自带雷达吧,发射器和传感器的效果都很有限。我有旋转驱动和佩特洛娃镜!我可以向飞船后方发射900太瓦红外线,然后用佩特洛娃镜观察是否有反射。佩特洛娃镜是一种精密仪器,甚至能检测到最微弱的特定频率光!
我不能让佩特洛娃镜和引擎同时工作。不过这没关系!洛基跟我的距离足有一光分远呢!
我规划出一套搜索网格,实际相当简单。我正对着洛基可能所在区域的中央,所以我得搜索其他每个方向。
容易得很。我启动旋转驱动,采用手动控制,跟以前一样,这需要我先在一系列警告对话框上回答一连串的“同意”、“同意”、“同意”和“强制执行”。
我把推力调制最大,通过姿态控制向左舷急转弯,推力把我猛地摔在座椅上,并让我偏向一边。这就是太空版的停车场开车画圈。
我转得很急——用30秒转完一圈,大致回到启动引擎时的位置。可能偏离原来位置几十千米,不过无所谓。然后我停止了引擎。
现在我用佩特洛娃镜观察,它不是全向的,但是一次能充分覆盖90度的范围。在我启动引擎的同一个方向上,我以同样均匀的速度缓缓扫过太空。这个解决方案不完美,我可能错过时机。假如洛基离我很近或很远,那这个办法不起作用。不过这只是我的第一次尝试。
我用佩特洛娃镜探测了整整一圈,没有发现,所以我又探测了一圈。或许洛基的位置比我猜测的更远。
第二圈还是没有结果。
好吧,还没完呢,空间是三维的,我只搜索了薄薄的一层空间。我把飞船向下倾斜5度。
按照同样的搜索模式我又进行了一次。不过这一次我搜索的平面跟上次相差了5度。如果这次还没有结果,我就倾斜5度再试,如此继续直到我调整为90度,所有的方向就都搜索到了。
如果这都不管用,我会从头再来,不过佩特洛娃镜的扫描速度要更快一些。
我搓搓手,喝了一口水,然后投入工作。
闪光!
我终于看到一道闪光!
佩特洛娃扫描在55度平面进行到一半时,出现了一道闪光!
我惊喜地挥舞手臂,结果飞出了座椅。我在失重的控制室里撞来撞去,手忙脚乱地又回到原来位置。此前一直进展缓慢,我已经烦躁到极点,但是接下来不会啦!
“该死!它在哪儿?好吧,放松!冷静,冷静!”
我用手指着刚刚在屏幕上目标出现的地方,查看佩特洛娃镜的方位,在屏幕上进行了几项计算,得出偏航角度为当前平面上的214度,跟艾德里安轨道平面相差55度。
“找到了!”
是时候进一步获取数据。我把摔得伤痕累累的秒表挂在胸前,失重对这个小家伙可不友好,不过它还能用。
我控制飞船调整角度,准确地背对目标,然后启动秒表,朝着正前方推进飞船10秒钟,掉头,关闭引擎。我以大约150米每秒的速度远离目标,不过这没关系,我不想抵消刚刚获得的速度,而是要启动佩特洛娃镜。
我盯着屏幕,手里的秒表还在计时。很快我就再次看到闪光的目标。28秒,光点持续了10秒,然后消失。
我无法保证那就是目标A,然而不管是什么,它绝对是在反射旋转驱动发出的光,而且距离我14光秒远(光用14秒到达那里,再用14秒返回,等于花了28秒),换算一下大约是400万千米。
没必要通过多次测量来算出那个物体的速度,我的“手指屏幕”法还达不到那种精度。不过我有了航向。
我可以用九个半小时飞过400万千米。
于是我挥着拳头喊道:“好啦!这下我死定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话,我猜……是这样,假如找不到洛基,我会设定返回地球的航线。其实我很意外自己投入了这么多精力。
无所谓了,我设定好航线,启动引擎,前往我发现闪光的地方。我甚至都不用在这段航程中考虑相对论效应,只需要高中物理就足够。我会在前半程加速,在后半程减速。
接下来的九个小时我开始清洁整理,因为又要有客人啦!
我希望接到他。
洛基得补好他在氙岩墙壁上开的洞,不过那对他来说应该不成问题。
前提是我探测到的反射信号来自目标A,而不是一块偶然遇见的太空垃圾。
我试图不去想它,努力怀有希望不放弃。
就这样,我所有的东西都被移出洛基的氙岩区域。
清理一结束,我就开始坐立不安。我想停下飞船,再扫描一番,确认自己的航向。不过我抑制住冲动,专心等待到达。
我盯着实验室里的铝制τ星虫繁殖场,以及旁边报警器里的噬星体载玻片。一切正常,或许我可以——
定时器响起,飞船到达预定的位置!
我匆匆爬上梯子,进入控制室,关闭了旋转驱动。还没坐好我就调出雷达屏幕,用满功率进行全范围主动探测。“快现身……快现身……”
什么都没有。
我跌进座椅,系好安全带,这种情况我曾想过有可能出现。我现在距离目标近了许多,可仍然不在雷达的作用范围。我只飞行了400万千米,雷达覆盖的范围还不到这个距离的千分之一。所以我的精度不到99.9%。意外吧。
现在应该用佩特洛娃镜再扫描一次,然而不管目标的具体位置在哪儿,我和它之间一光分的距离已经被抹平,所以不再拥有充裕的反应时间。举例来说,假如我距它10万千米远,不到一秒光就会反射回来,而且我不能在旋转驱动工作时启用佩特洛娃镜。
那怎么办?
我需要在不关闭佩特洛娃镜的情况下产生大量噬星体红外辐射光。我遍寻菜单选项也没有什么发现。旋转驱动工作时佩特洛娃镜不可能启动,肯定在某个地方有硬件互锁功能,飞船上的某处有一条从旋转驱动引出的线缆控制着佩特洛娃镜。我用后半辈子来找那根电缆可能都找不着。
不过,主引擎不是我手上仅有的旋转驱动。
姿态调整引擎是飞船侧面伸出的小型化旋转驱动,实现飞船的俯仰、偏航和滚动操作。不知道佩特洛娃镜是否受它们影响。
我启动佩特洛娃镜,执行短暂的向左侧滚动,飞船随之而动,佩特洛娃镜一直保持在工作状态!
这些边界状态真让人喜欢!不过我确信设计团队中有人考虑过这种状况,他们可能觉得姿态驱动器相对较小的功率输出不会损伤佩特洛娃镜。整体分析一下就都解释得通了。推进器和姿态驱动器都指向飞船以外,也就是说没有对着佩特洛娃镜。推进器运行时关闭佩特洛娃镜的主要原因在于少量宇宙尘反射的佩特洛娃辐射。姿态驱动器的功率远远小于推进器,它们产生的反射光被认为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这些姿态调整引擎仍然能发出足以蒸发钢铁的红外光,也许它们有能力照亮目标A。
我把佩特洛娃镜对准左舷偏航推进器喷射的方向,在可见光模式下我看见推进器本身就位于图像底部。接着我启动了偏航推进器。
佩特洛娃光谱中当然存在一束可见光,推进器周围变得一片朦胧,仿佛在雾霭中点亮一支手电筒。不过几秒之后,雾霭消散。其实它还在那里,只是变得不那么浓密。
可能是来自万福玛利亚号的尘埃和微量气体造成的。物质微粒从飞船上飘离,推进器把周围的一切都蒸发掉以后,状态就稳定下来。
我让推进器保持运转,让飞船绕着偏航轴旋转,与此同时我通过佩特洛娃镜观察。现在我有了一把手电,飞船的转速越来越快,这可不行,于是我又启动了右舷偏航推进器。计算机抱怨得厉害,因为没法合理解释为什么要让飞船同时顺时针和逆时针旋转。我没有管那些警报。
转了整整一圈,我什么都没看见,没有新发现。把仰角调整了5度之后我又试了一遍。好吧,还是没有新发现。我继续调整5度仰角又试了一遍。
第六次转圈扫描时——跟艾德里安黄道面夹角为25度——我发现了目标,距离很远,仍然无法分辨细节,不过偏航推进器的光辐射被它反射回来。我反复启动了推进器几次,测量出反射时间。几乎就在眨眼间——我估计不到四分之一秒。我距它最多7.5万千米。
我把飞船对准目标,启动了主推进器。这次我不会盲目地一直前行,而是每隔两万千米左右就停一下,再次扫描确认。
笑容出现在我脸上,这个办法奏效了。
此刻我只希望自己追逐了一整天的目标不是一颗小行星。
经过一番小心航行和重复测量,我终于在雷达上看见了目标。
它就位于屏幕正中,上边标着“目标A”。
“哦,对嘛。”我说。我都忘了它这个名字的由来。
我距它4000千米,恰好是雷达探测范围的极限。我打开望远镜视图,可是即使放到最大,也什么都看不见。望远镜是用来寻找直径数百或数千千米的天体,看不见几百米长的宇宙飞船。
我逐渐接近,目标相对于鲸鱼座τ星的速度似乎跟洛基的飞船相符,大致相当于他的引擎停机时所获得的速度。
我可以多测得一些数据,计算出他飞船的航线,不过我有更容易的办法。
我朝这个方向推进一会儿,再朝另一个方向推进几分钟,不停减速加速,直到匹配上目标的速度。距离仍然是4000千米,不过我们现在的相对速度接近于零。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万福玛利亚号强就强在能告诉我自身的航线。
我打开导航控制屏幕,让它计算我们当前的轨道。经过一番观测和计算之后,计算机给出了我最想听到的答案:我们处在一条双曲线轨道上。
这表示我根本不在环绕轨道,而是位于一条逃逸航线,即将完全摆脱鲸鱼座τ星引力的束缚。
这表示我追踪的目标也同样在一条逃逸航线上。你知道一座恒星系统中的物体不会怎么样吗?它们摆脱不了恒星的引力。任何足以逃离的高速物体都在数十亿年前离开了。所以眼前的目标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常见的小行星。
“好啦,没问题……”我说着启动旋转驱动,朝目标驶去,“我来啦,伙计,坚持住。”
等来到500千米远的地方时,我终于能够分辨出目标,但是只能看见一个高度像素化的三角形,长度是宽度的四倍,虽然说没有多少信息,但也足够了。那就是目标A,我对它的形状了如指掌。
就是为了庆祝这样的时刻,我在手边放了一袋伊柳希娜的伏特加。我通过可封闭的吸管喝了一口,紧接着呼哧呼哧地咳嗽起来。该死,她太爱喝烈酒了。
洛基的飞船就在我右侧50米远的地方。我非常谨慎地追上去,不想跨越了整个太阳系却又不小心用我的引擎把他给蒸发掉。我已把速度差缩小到几厘米每秒之内。
我们分别已经快三个月了,从外面看,目标A丝毫没有变化,但是它绝对出问题了。
我试过所有通信手段,无线电、闪烁旋转驱动的光辐射,没得到任何应答。
我的心情一沉到底。洛基死了怎么办?他只有自己一个人,进入睡眠周期时所有该死的问题都暴露出来会怎么样?若是身体没有准备好,波江座人不会睡醒。假如他睡觉时生命保障系统停机,他再也……醒不过来怎么办?
假如他死于辐射病怎么办?保护他不受辐射的所有噬星体都变成了甲烷和τ星虫。辐射对波江座人的影响非常大,这个过程可能发生得很快,他甚至没时间反应。
我摇了摇头。
不,他是洛基,聪明着呢。他会有备用方案,我打赌他有一套可以睡在其中的独立生命保障系统,还会考虑到杀死他们所有宇航员的辐射。
可为什么没有应答?
他看不见,也没有窗户。他得使用目标A的传感设备主动向外观察,才能明确知晓我的到来。可他为什么要观察呢?他已经绝望地认为自己被困在太空了。
看来得出舱看看。
我已经数不清第几次钻进这套海鹰太空服,通过气密过渡舱,并在过渡舱内部挂好一条又长又结实的安全绳了。
我望向外面无垠的太空,却看不见目标A的位置。鲸鱼座τ星离得太远,没法照亮这里。我只是因为飞船挡住了背景中的星星,才知道它在哪里。我现在只是……身处太空,而太空中的一大块区域没有了星星点点的亮光。
没有什么好办法,我只能凭猜测行动了。我脚下尽力一蹬万福玛利亚号的外壳,朝目标A飞去。它是一艘大飞船,我到达飞船上的任何一个位置都行。退一步讲,即使我错过了,也会被安全绳拽回去,并以那种方式完成本星系的首次星际蹦极。
我飘过太空,前方的黑暗不断增长,消失的星星越来越多,最后我什么都看不见,甚至感受不到自己在移动。从逻辑上讲,我知道自己的速度跟跳离飞船时一样,但是没有任何现象能证明这一点。
这时我发现前方有团斑驳微弱的黄光,我终于来到目标A的近处,头盔上的灯光照亮了它的一部分船体,灯光越来越亮,此刻我也能更清楚地看见船体。
得开始行动了,我只有几秒钟来找到抓握的地方。我知道洛基的飞船上遍布着机器人用来四处移动的导轨。我希望伸手可以抓住一根。
正前方就是,我伸出手。
砰!
我重重撞在目标A上,穿着太空服可不应该这样。跳离万福玛利亚号时我不该用力过猛。我在船体上胡乱摸索,想要抓住点什么。抓住导轨的计划不幸失败,我手碰到一根,但是根本抓不住。我被反弹起来,开始飘离目标A。安全绳纠缠在我身上和身后,要回到飞船再试一次的话,我需要沿着安全绳爬很远。
这时我在几米外的船体上发现了一个形状奇怪的锯齿状突起,或许是一根天线?我用手虽然抓不到,但是也许可以用安全绳够到。
我以缓慢但稳定的速度飘离飞船,身上没有喷气背包,所以不应错过这个转瞬即逝的良机。
我在安全绳上迅速绑好一个活结,然后把它抛向天线。
老天眷顾!我直接命中!像套牛一样套住一艘外星飞船。我拽紧绳圈,有一瞬间我甚至担心天线可能会被拽断,不过接着我看见斑驳的棕黄色纹理。天线(如果确实是天线的话)是由氙岩制成的,所以不会断。
我拉着安全绳接近飞船,这一次在天线和安全绳的帮助下,我设法抓住了旁边的机器人轨道。
“哇。”我说。
然后我喘息了一会,准备试试洛基的听力。
我从工具带上取下最大的扳手,向后举起并用力砸在飞船上,非常用力。
我砸了一下又一下,咣!咣!咣!我通过自己的太空服听到撞击声,假如洛基还活着,这会引起他的注意。
我把扳手的一端顶在飞船上,然后低下头用头盔接触扳手的另一端。我在头盔里伸出脖子,用下巴抵住面罩。
“洛基!”我竭尽全力喊道,“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不过我来啦,伙计!我在你的飞船上!”
我等了几秒钟又喊:“我打开了太空服上的无线电!还在同样的频率!说句话!告诉我你没事!”
我调高无线电音量,但是只能听见噪声。
“洛基!”
无线电里传出噼啪声,我的耳朵支棱起来。
“洛基?!”
“格雷斯,问题?”
“对!”我从没有听过如此美妙的几个音符!“没错,伙计!是我!”
“你在这里,问题?!”他的音调极高,我勉强才能听懂。不过如今我对波江座语言已经了如指掌。
“对!我在这里!”
“你在……”他发出尖厉的叫声,“你……”还是尖厉的叫声,“你在这里!”
“是!快建立气密过渡舱通道!”
“警告!τ星虫-82.5——”
“我知道!我知道。它能穿过氙岩,所以我才来这里。我知道你遇到麻烦了。”
“你来救我!”
“没错,我及时阻止了τ星虫,还有充足的燃料。建立通道吧,我带你回波江b。”
“你来救我和波江b!”他高声尖叫。
“赶紧建立通道!”
“回到你的飞船!除非你想在外边看着通道!”
“哦,对啊!”
我在气密过渡舱门旁急切地等待,想要透过小窗观察外面开展的行动。这项工作以前完成过,洛基用船体机器人在过渡舱之间安装通道,不过这次多了一些挑战,我得把万福玛利亚号驾驶到位,因为目标A完全不能移动。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建好了连接通道。
最后发出咣当一声,然后空气开始嘶鸣。我熟悉这个声音!
我飘浮在过渡舱里,透过外侧窗口观察。通道已经就位,他保留了之前的完整通道,为什么不呢?这是他的种族头一次接触外星人的留念。如果是我,我也会保留!
我扭动紧急释放阀,等气压达到平衡,我一下打开舱门,飘进了通道。
洛基在另一侧等我,他的衣服乱成一团,覆盖着我十分熟悉的τ星虫黏液残留。他的连体服一侧有火烧的痕迹,两条胳膊的伤势也相当严重。他似乎度过了一段非常艰难的时光,可他的身体语言却充满了快乐。
他在扶手间来回跳动。
“我非常非常非常高兴。”他用高音说。
我指着他受伤的胳膊说:“你疼吗?”
“我会痊愈。尝试很多办法阻止τ星虫滋生,都失败了。”
“我成功了,”我说,“我的飞船不是用氙岩造的。”
“怎么回事,问题?”
我长叹一声。“τ星虫进化出抗氮性,但也进化出深入氙岩躲避氮气的手段。副效应就是τ星虫-82.5可以逐渐穿过氙岩。”
“神奇。现在怎么办,问题?”
“我还有200万千克噬星体,把你的东西挪到我的飞船上,我们去波江b。”
“高兴!高兴高兴高兴!”他停了一下说,“需要进行氮气大清洗,确保没有τ星虫-82.5进入万福玛利亚号。”
“好,我充分信任你的能力,制作一台消毒器。”
他从一组栏杆挪到另一组,我能看得出,被烧伤的胳膊令他感到疼痛。“地球怎么办,问题?”
“我派出了携带迷你繁殖场的甲壳虫,τ星虫-82.5无法穿透波江座钢铁。”
“好,好,”他说,“我保证让我们的人好好照顾你。他们也许会为了你回家而制造噬星体!”
“好吧……”我说,“关于这个问题……我不回家了。甲壳虫会拯救地球,但我无法亲见。”
他的喜悦心情戛然而止。“为什么,问题?”
“我的食物不够吃。我把你送到波江b之后就会死去。”
“你……你不能死,”他的声音变低,“我不让你死。我们送你回家,波江b会感谢你。你救了每一个人,我们也会尽一切努力救你。”
“你们无能为力,”我说,“没有食物,我的只够维持到波江b后再吃几个月。即使你的政府给我回家用的噬星体,我也会死在途中。”
“吃波江b的食物,我们从同种生命进化而来,利用同样的蛋白质、化合物和糖分。肯定能行!”
“不,我吃不了你们的食物,记得吗?”
“你说对你有害。我们会查明原因。”
我伸出双手说:“不仅是对我有害,还会杀死我。你们的整个生态系统到处都用重金属,对我来说它们大多数都有毒。我会很快死去。”
他颤抖起来。“不,你不能死,你是朋友。”
我朝分隔墙飘得更近一些,然后温和地说:“没关系,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只有这样才能拯救我们两个世界。”
他向后退去。“那你回家,现在就回家。我在这里等待。也许有一天波江b会再派一艘飞船。”
“简直胡扯。你真想用这样的猜测来让你的整个种族承担风险?”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回答:“不。”
“好,穿上那件球形太空服过来吧。告诉我如何修补氙岩墙壁。然后你就可以把你的东西挪进——”
“等一下,”他说,“你不能食用波江b的生命,也没有地球生命可以食用。那么艾德里安的生命呢,问题?”
我嗤之以鼻。“噬星体?我不能吃!它自始至终都是96摄氏度,会把我活活烫死。此外,我甚至不信我的消化酶会对噬星体奇特的细胞膜起作用。”
“不是噬星体。τ星虫,吃τ星虫。”
“我吃不了——”我停顿下来,“我……什么?”
我能吃τ星虫吗?
它是活的,有DNA,有线粒体,细胞的发电站,把能量存储为葡萄糖,执行克雷布斯循环。它不是噬星体,温度没有96摄氏度。它只是来自另一颗行星的变形虫。它不会有波江座生命进化后所需的重金属,甚至艾德里安的大气里都没有。
“我……我不知道。也许能吃。”
他指向自己的飞船说:“我的燃料舱里有2200万千克τ星虫。你想要多少,问题?”
我瞪大了双眼。长久以来,我头一次觉得真正诞生了希望。
“问题解决,”他伸出手爪,抵在分隔墙上,“拳头撞我。”
我笑着把指关节放在分隔墙上。“撞拳,叫‘撞拳’才对。”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