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夜，散落的火光如烟花落幕，璀璨之余，唯有寂落。
那一具焦黑的尸骸，如同黑铁铸就的雕像般凝固在了神坛前，敞开的皮囊似一张嘶吼的大嘴，诉说着生命陨灭的不甘与愤怒。
秦龙虎，这位第三天师的关门弟子就这样死在了伏魔观中。
年少如他，丹成龙虎，本该有着远大的前程，或许像外界所言，总有一日，他能够继承第三天师的衣钵，获得那至高的尊号。
可惜，这一切的想象与期许都随着他的陨落烟消云散。
伏魔观中妖魔现，荡魔剑下斩妖魔。
多年前，天师府的祖师似乎早已窥伺到了冥冥之中的未来。
只不过，秦龙虎并不知道，祖师偈语中的妖魔，指的不是唐三百，而是他自己。
“命运玄奇……”
李末喃喃轻语，看着唐三百手中的【真武荡魔剑】，晃动的剑光在月夜中分为动人。
此时此刻，这把尘封了无尽岁月的剑，终于寻到了自己的主人，辗转红尘，终有所依。
谁也不知道，在遥远的未来，这把剑会留下何等的传奇与威名。
“呼……”
就在此时，一阵狂风呼啸，九千道人破空而至，落在了坍塌大半的伏魔观前。
今夜，他总觉心神不宁，果然出了大事。
然而，当他赶到的时候，眼前所见，除了一片废墟和焦黑尸骸，便只有唐三百。
与众不同的唐三百。
“小笨蛋，你……”
九千道人惊异不定，他的目光一瞬不瞬，死死地盯着手持【真武荡魔剑】的唐三百，只觉得今夜，他这个小徒弟变得再也不同了。
这样的气质，这样的气息，这样的目光……哪里还是从前那个木讷的笨小子。
“师傅。”
唐三百走到了九千道人面前，深深行了一次师徒大礼。
紧接着，他站起身来，掌中一道流光升腾，似香火缭绕，旋即幻灭。
“无妖一脉，绝于今日。”
“小笨蛋，你……”
九千道人闻言，心头骤然一缩，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唐三百。
“师傅，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唐三百眸光深邃，看向幽幽北方，那样的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九千道人一时恍惚，他从来没有在自己这小徒弟的眼中见到过这样的光彩，璀璨如大星，不灭似苍穹。
“是啊……你总有自己的路要走……”
九千道人喃喃轻语，怅然若失的脸上旋即浮现出一抹释然的笑。
“哈哈哈……无妖一脉，绝于今日。”
“绝于今日！”
九千道人仰天大笑，笑声朗朗如震，听不出其中喜怒，他转身离去，渐渐消失在了茫然夜色之中。
“天下第一捉妖师留下的法脉……”
李末喃喃轻语，突然，他心中升起了一丝明悟。
当年那个女人，灭黑天于三山之境，留下降魔宝印，九百年后，便有了燕紫霞这样的隔世传人，甚至连【燕双婴】这样逆天的妖物法宝都留给了她。
或许，她早已料到了这一天。
这一脉，终有一缕香火未绝。
“从今天起，我便叫唐北玄，道号真武。”
夜风中，那一袭青衫看着九千道人远去的方向再次深深行了一礼。
那是他曾经的前世，如今，他要走向未来的道路。
念及于此，唐北玄转过身来，走到了李末面前，深深一拜。
“他日我若立教，当奉祖师千秋万代。”
唐北玄言语诚挚，如果不是李末，他早已在天师符诏的力量之下化为灰烬，更不用说复生归来，觉醒【真武玄功】，灭杀秦龙虎，掌握【真武荡魔剑】了。
”你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了吗？“
李末凝声轻语，眼看着脱胎换骨的唐北玄，也是倍感欣慰。
“我的路在北方。”
唐北玄看向北方夜空，刚刚他觉醒功法，斩杀秦龙虎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一股冥冥的气运在吸引着他。
可以料见，他有大机缘在北方，只有到了那里，他的路才会越发明朗。
“好，我等你通明至道的那一天。”
李末对于唐北玄给予了极高的期望，他总觉的在他放生的妖鬼之中，这小子的成就将会相当之高，最起码比废物宝宝要高。
轰隆隆……
就在此时，一阵振聋发聩的轰鸣声从天空传来。
李末抬头望去，一片黑云压来，恐怖的身影从虚空中踏出。
“孽障，你敢在伏魔观逞凶？”
凌厉的吼声如天雷浩荡，响彻了半条街。
“天师府的人来了。”李末心头咯噔一下。
果然，虚空中，一位中年男子踏步走来，神威赫赫，凌绝百代，赫然便是第三天师。
“人是我杀的。”
唐北玄全然无惧，举起手中的【真武荡魔剑】，走到了第三天师的面前。
“祖师留下的法剑！？”
第三天师眸光微凝，看向【真武荡魔剑】，冷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凝重之色。
他可以不将李末和唐北玄这两个小家伙放在眼里，可是祖师法剑，却重于万钧，他不能当做没有看见，否则就是欺师灭祖。
“小鬼，你拿下了天师剑。”第三天师沉声道。
他目光斜睨，终于看到了那具焦黑的尸骸，虽然已经面目全非，可是从散乱在空气中的气息可以判定，这就是他那位宝贝徒弟。
如今，已然没有了人的模样。
“好小子，你敢在伏魔观杀人夺剑。”第三天师目光一沉，杀机现露。
为了培养秦龙虎，他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如今居然死在了这里，成为了一个无名小贼的踏脚石。
身为天师，他如何能够咽得下这口气！？
“前辈，秦龙虎堕身妖道，死不足惜……难不成你要护短？”
就在此时，李末一步踏出，挡在了唐北玄的身前。
“护短又怎么样？一个小辈，也敢在我面前妄言妖道？你们玄天馆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第三天师一声暴喝，恐怖的气息如同山岳崩塌，凝缩一团，从四面八方横压而来。
李末面色微变，只觉得天地反覆，汪洋倾倒，这人间便再也不是人间。
“这便是天师的力量吗？”
“巧了，我们玄天馆就是这么教他的。”
就在此时，一阵慢悠悠的声音从朦胧夜色中传了过来。
刹那间，那恐怖的气势如同潮水一般，缓缓褪去。
李末转身望去，便见一道胖乎乎的身影迈步而来，手中提着一个灯笼，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一片浮空夜色。
“门主！？”
“古平凡！？”
第三天师目光猛地沉落，一眼便认出了这位洪门门主。
此刻，李末也是愕然不已，自从他进入洪门以来，便少见这位门主。
他似乎从来都不用上班一样。
有时候，李末甚至怀疑，这个门主的位子是不是换个人也能干。
“林天师，你这小徒弟都变成这丑样子了……还不算堕入妖道？我的妈啊……比我用了十年的洗脚布还恶心……”
古平凡举起手中的灯笼，看着那焦黑的尸体，一脸的嫌弃，最终幽幽的目光却是落在了第三天师的身上。
“你是怎么把他教成这样子的？”
“你不要血口喷人。”第三天师沉声道。
他可以不把李末当回事，可是面对这位洪门门主，他也只能耐住性子。
玄天馆毕竟是大乾国教，洪门的权势又极为特别，尤其是……
“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这位小徒弟勾结归墟妖人，暗修邪门妖术……”
“果然……”
第三天师心头咯噔一下，古平凡这么一顶帽子扣了下来，让他的面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
朝廷之事，但凡涉及归墟，向来宁枉勿纵。
秦龙虎堕身妖道，乃是事实，如果跟归墟攀扯上关系，他这个师傅也难以逃脱干系。
要知道，多年前，第三天师的弟子中出了妖鬼，他也因此遭到牵连，远走京城。
如今，勾结归墟这罪名可比当初要严重太多了。
“我……”
第三天师张了张嘴，余光瞥向秦龙虎的尸骸，不由地生出一阵厌恶和烦躁。
他收的弟子怎么全都是这种坑货！？
“古平凡，你不要以为洪门专擅归墟之事，便可以携私报复。”第三天师沉声喝道。
“是不是携私报复，查了就知道，你堂堂天师，清清白白……怕什么？”古平凡冷笑道。
第三天师的脸色却是越发难看，有些事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上称了就是一千斤也打不住。
“林天师……护短这种事，你还真得跟我们洪门学学。”
古平凡一脸和善的笑意，站在李末面前，浑然不惧这位天师的威风。
“小平凡，这是我天师府的家事，你带着你的小家伙，就不必掺乎了吧。”
就在此时，一阵苍老的声音从天空中悠悠传来，浩荡无名，不知从何方向。
古平凡胖硕的身躯猛地一颤，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敛，猛地正起身子，向着虚空一拜。
“见过府主。”
“天师府的府主！？”李末闻言变色。
听说，这可是与黑剑同时代的人物，活了将近三百年的老怪物，手里更是掌握着天下第二剑——仙都剑。
“府主……”
第三天师眼睛一亮，腰杆子又硬了起来。
“无须多言。“
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是直接将第三天师打断。
“小友师承至天师一脉，与我天师府渊源甚深，如今又获祖师认可，临凡显圣……你若愿意，可重回我天师府……将来，我的位子便是你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第三天师双目圆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连古平凡也是满脸惊异，下意识多看了唐北玄两眼。
天师府主的位子，几乎可以比肩玄天馆馆主，位高权重，天下敬畏。
历代以来，但凡坐上这个位子的人不仅要获得所有天师的认可，还要受皇家符诏，乾帝谕令才可以。
这位老府主居然就这样将天师府未来之主的位子许诺给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哪怕古平凡久经风浪，见过无数世面，此刻也不免心潮起伏，觉得不可思议。
“府主……”
第三天师只觉得天塌地陷，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老府主居然如此看重这个年轻人。
“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可就在此时，唐北玄摇了摇头，竟然予以了拒绝。
这让所有人更加惊异。
“这年轻人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古平凡神情古怪。
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会拒绝天师府未来之主的位子？
这哪里是脑子进水？根本就是没有带脑子啊！
“好！好！好！”
短暂的沉默之后，虚空中一连传来了三个好字。
紧接着，一阵狂风呼啸，竟是将第三天师直接席卷而走，连带着那具焦黑的尸骸。
“这个老狐狸。”
古平凡瞪了一眼，却是无可奈何。
“终于走了。”
李末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回过身来，却见古平凡已然走远。
“多谢门主援手之恩。
“谢什么谢？带你朋友去看看脑子吧。”
古平凡挥了挥手，一步踏出，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他是不是说我脑子有问题？”
唐北玄走了过来，有些恍惚地看着古平凡消失的方向。
“额……”
李末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我们先回去。”
说着话，他拉起唐北玄，纵身飞起，化为一道流光，飞向东郊碧游居。
……
夜深了。
京城，星辰楼。
青纱幔帐，香火缭绕，一缕琴音悠扬而起，透着些许的失意。
“真实没有想到秦龙虎竟然会死？他得了你的【心火祭灵台】竟然还会死？”
十七皇子的声音从青纱幔帐内传了出来。
“心火祭灵台，乃是玄门妙法，以心火点燃灵胎，神明自现，堂堂正正……”
就在此时，一阵清幽舒慢的声音从高楼内传来出来，自然和谐，无名广大，透着别样的气质。
“秦龙虎急功近利，夺取人心，祭炼此术，已经是走错了路……生死不过一瞬。”
“不过说起来，还是他的对头气运浓烈，狠狠压过了他。”
“无妖一脉的那个小子？”十七皇子下意识问道。
“李末！！”
就在此时，高楼内，那道介于虚实之间的声音悠悠再起，吐出了一个名字。
“纯阳道兄，你姓李，他也姓李，会不会……”十七皇子欲言又止。
“不会。”
“这一脉自古以来，除了玄天道种……没有人是胎生落世，唯有……”
“唯有什么！？”
十七皇子察觉到了异样，不由问道。
“没什么……此李非彼李……不过此人身藏异数……我倒是有兴趣见见他。”
话音落下，院落内的琴音戛然而止，十七皇子猛地起身，看向了高楼内那道虚无神秘的身影。
李纯阳，这个男人也终要入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