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四日 灌足节 星期四
克里斯特临时被叫到公司忙了一整天,觉得自己又累又可怜,好不容易回到家,闻到厨房传来辛辣的香气,便走进去拥抱男友。
「觉得怎麽样?」阿诺·马格努森问道。
「觉得像一堆大便。」
「一整天都听到新闻在报导。还没有公布姓名,不过听起来好像很恐怖。」
「是真的很恐怖。达格在替我们工作,是我们的朋友,我很喜欢他。他女朋友我不认识,但麦可和爱莉卡都认识她。」克里斯特看了看厨房。他们三个月前才搬进万圣街这间公寓,顿时感觉像到了另一个世界。
电话铃响了。他们对望一眼,决定不予理会。接着答录机启动,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克里斯特,你在吗?接电话。」
是爱莉卡打来告诉他,现在警方正在找布隆维斯特雇用过的一名调查员,说她是达格与米亚命案的主要嫌犯。
克里斯特听到消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
柯特兹没赶到伦达路凑热闹,纯粹因为他自始至终一直站在国王岛的警察总局公关室外面,而警方自从下午稍早时候开过记者会後,便未再释出任何消息。
他又累又饿,加上试图联系的人又不理他,更令他气愤。直到六点,莎兰德公寓的突袭行动结束,他才听到传言说警方已经调查到一名嫌犯。这是某晚报一名同行透露的消息,但柯特兹自己也很快便打听到埃克斯壮检察官的手机号码。他自我介绍後,立刻提出关於凶手身份、手法与杀人原因等问题。
「你说你是哪家报社的记者来着?」埃克斯壮问道。
「《千禧年》杂志社。我认识死者当中的一人。据我所知,警方正在追查某个特定人士。你能证实这点吗?」
「目前无可奉告。」
「能不能告诉我何时能提供具体信息呢?」
「今天下午稍晚时候也许会再召开记者会。」
埃克斯壮言词有些闪烁。柯特兹拉了拉自己耳垂上的金环。
「记者会是针对有截稿时限的记者开的。但我是月刊杂志的记者,而且我们有非常特殊的个人因素,想知道目前的进展。」
「我帮不上忙,你只能和其他人一样耐心等候。」
「根据我的消息来源,警方想讯问的是个女人。她是谁?」
「现在还不能说。」
「你能证实你们在找一个女人吗?」
「我不会证实也不会否认任何事。再见。」
※※※
霍姆柏站在卧室门口,凝视着死者米亚陈屍的地板上那一大滩血。转过身,可以看见达格陈屍处也有类似的一滩血。他思索着如此大量失血的情形。这比他平常在枪击现场所看到的血还要多得多,警司莫丹松的评断没有错,凶手用的是狩猎子弹。血液已经凝结成黑色与红褐色的一大片,覆盖了绝大部分的地板,救护人员与技术团队不得不踩过去,在公寓四处留下脚印。霍姆柏穿着运动鞋,外面还套着蓝色塑胶鞋套。
依他看来,真正的犯罪现场调查工作现在才开始展开。死者屍体被移走了,当最後两名技术人员道过晚安离去後,便只剩霍姆柏一人。他们已经为死者拍照、测量过墙上飞溅的血迹,也商讨过关於「飞溅分布面积」与「血滴速度」。霍姆柏对於技术监定并未多加留意。现场技术人员的发现将汇编成一本厚厚的报告,详细披露凶手与被害人的相对站立位置、距离多远、开枪的顺序,以及哪些指纹可能事关重大。但霍姆柏对这些毫无兴趣。从技术监定结果根本看不出凶手可能是谁,也看不出他或她——目前的首要嫌犯是女性——有何杀人动机。这些才是他此刻必须回答的问题。
霍姆柏走进卧室,将一只破旧的公文包放在椅子上,拿出一个口述录音机、一台数码相机和一本笔记本。
他先从房门後面的衣柜开始。最上面两层抽屉放了女性内衣、毛衣和一个珠宝盒。他将每样物品放到床上,并仔细检视珠宝盒,里头似乎并无重要物件。接着他在最底层抽屉找到两本相簿和两个记录家庭收支的文件夹,於是启动了录音机。
「熊堡路8B扣押记录。卧室,衣柜,最下层抽屉。两本装订相簿,A4大小。一本文件夹,黑色卷脊注明『家用』,另一本文件夹,蓝色卷脊注明『财务文件』,内有关於房贷与抵押的资料。一个小盒子装有手写书信、明信片与个人物品。」
他将所有物品拿到门厅,放进一只行李箱,然後继续搜查双人床两侧床头柜的抽屉,但无重大发现。他打开衣橱,翻遍所有衣物,伸手到每个口袋摸了摸,也检查了每双鞋子,看看有无被遗忘或藏匿的东西,随後才将注意力转向衣橱上方的架子。他将大大小小的储物箱都打开,偶尔发现一些文件或物品,他会以各种不同的理由加以扣押。卧室的一角有张书桌,是个非常小型的家庭办公室,包含一台康柏牌台式电脑和一个旧显示器。桌子底下有一个两层的档案柜,而桌旁的地上则立着一个矮架组。霍姆柏知道从这个家庭办公室很可能找到最重要的线索——如果其中真有线索的话——因此便将书桌留到最後。接着转身走到客厅,继续勘查现场。他打开玻璃门橱柜,检视过每只碗、每个抽屉、每层架子之後,焦点转移到外墙与浴室墙边的大书架。他搬来一张椅子,先看书架最上层有没有藏些什麽,然後一层一层往下,很快地挑出了一堆书逐本翻阅,并同时查看书背後是否隐匿了什麽。四十五分钟後,他将最後一本书放回架上。另有一堆书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客厅桌上。他打开录音机。
「客厅书架。有一本麦可·布隆维斯特写的《黑手党银行家》。有一本德文书,书名《国家与自治》,一本瑞典文书,书名《革命性的恐怖主义》,和一本英文书《回教圣战》。」
他挑了布隆维斯特的书是因为作者出现在初步调查中,後面三本作品的关联也许不那麽明显。霍姆柏不知道命案是否牵涉到任何形式的政治活动,或者达格或米亚是否曾参与任何政治活动,又或者这些书只是显示他们因为从事学术与记者工作,而对政治普遍感兴趣。但话说回来,假如发现两具屍体的公寓内有关於恐怖主义的书,就要将事实记录下来。他把书和其他物品一起放进行李箱。接下来查看的是一张古董桌的抽屉。桌子上有一台CD播放器,因此抽屉里放了许多CD。霍姆柏花了半小时打开每张CD片,确认内容与包装相符。其中约有十张CD没有标签,很可能是在家烧录也可能是盗版。他将这些没有标签的CD放入播放器,检查看看有没有储存音乐以外的内容。他还检视了最靠近卧室门的电视架,上头摆了许多录影带,试播了其中几卷发现似乎不是动作片,就是拉拉杂杂从「真相告白」、「透视内幕」和「深入调查」等节目录下来的新闻或报导。他在扣押清单中又加了三十六卷录影带,然後走进厨房,打开咖啡保温瓶,在继续搜查前稍作休息。
他从碗橱的一个架上搜到一些瓶子和药罐,也同样放入塑胶袋中,加入扣押物品清单。他挑出食物柜与冰箱里的食物,将所有瓶罐、咖啡包和用软木塞塞住瓶口的瓶子打开检查,又在窗台上一只碗钵内发现一千两百二十克朗和几张收据。在浴室里,他什麽都没拿,但发现满满一篮待洗的衣物,便全部检查了一遍,接着还把门厅衣橱的外套拿出来,搜查每个口袋。
他在一件运动夹克的内侧口袋找到达格的皮夹,也加以扣押,皮夹内有一张Friskis & Svettis连锁健身中心的会员卡、一张瑞典商业银行提款卡和不到四百克朗的现金。接着又找到米亚的手提袋,花了几分钟翻寻。她也有一Friskis & Svettis的会员卡、一张提款卡、一张昆萨超市联名卡,和一个名叫「地平线俱乐部」的会员卡,这家俱乐部的标志是一个地球仪。另外约有两千五百克朗的现金,由於他们打算到外地度周末,因此金额虽大却并非不合理。两人皮夹里的钱都还在,确实降低了抢劫杀人的可能性。
「米亚的手提袋,在门厅外套衣橱的架子上发现。内有一本ProPlan口袋日志、一本独立的电话簿和一本皮革装订的黑色笔记本。」
霍姆柏又喝了点咖啡、休息了片刻,突然转念一想,发现目前为止都尚未在达格、米亚这对爱侣家中,看见任何令人尴尬或私密的物品——没有暗藏的情趣用品、性感的内衣、放满A片的抽屉,也没有大麻烟或藏有其他任何违法物品的迹象。他们看似一对正常伴侣,从警察的角度看,可能比一般伴侣还要无趣一点。
最後他回到卧室,坐到桌旁,打开最上层抽屉。不久便发现桌子与桌旁的架组里面,放了米亚博士论文「来自俄罗斯的爱」的大量来源与参考资料,排放归类得井然有序,恰如一份警察报告,其中部分内容还让他看得入迷了好一会儿。米亚·约翰森厉害得可以当警察了,他暗忖。有一部分书架只摆了半满,似乎全是达格的东西,主要包括他自己写的以及他感兴趣的文章剪报。
霍姆柏花了一会儿工夫检查电脑,发现从软体到信件,再加上下载的文章与PDF档案,几乎占了五GB,一个晚上肯定看不完。於是他将电脑、分类过的CD、一个压缩驱动器,外加三十张光碟纳入扣押清单。接下来他静坐沉思许久。目前就他所见,电脑中储存的是米亚的工作资料。达格是记者,电脑理应是最重要的工具,但桌上的电脑中却连他的电子邮件都没有,因此一定还有另一台电脑。霍姆柏起身,一面思考一面搜寻公寓。门厅处有个黑色软背包,里面有几本达格的笔记本,和一个空空的电脑内袋。公寓里到处都找不到笔记本电脑。於是他拿了钥匙,到楼下的院子搜索米亚的车,接着又搜他们的地下储藏区,也都没有电脑的影子。
怪就怪在狗没有吠叫呀,亲爱的华生。
他记下似乎至少有一台电脑不见了。
包柏蓝斯基与法斯特从伦达路回来後不久,在下午六点半到办公室见埃克斯壮。安德森打电话进来後,被派往斯德哥尔摩大学找米亚的指导教授,询问关於她的博士论文。霍姆柏还在安斯基德,而茉迪则在欧登广场的犯罪现场进行调查。包柏蓝斯基被任命为调查小组组长至今已十个小时,对莎兰德展开追捕也已经七个小时。
「米莉安·吴是谁?」埃克斯壮间。
「现在对她的了解还不太多。她没有犯罪记录。法斯特明早第一件任务就是去找她。不过从迹象看来,莎兰德并不住在伦达路。首先就拿衣橱里的衣服来说,全都与她的身材尺寸不符。」
「而且也不是一般的衣服。」法斯特说。
「什麽意思?」埃克斯壮问道。
「这麽说好了,你不会买那种衣服来当母亲节礼物。」
「目前我们对这个姓吴的女人一无所知。」包柏蓝斯基说。
「拜托,你需要知道多少?她一整个橱子都是妓女的配备。」
「妓女的配备?」埃克斯壮又问。
「黑皮、漆皮、紧身衣和恋物癖用的皮鞭,还有一个抽屉的情趣用品。而且看起来也都不便宜。」
「你是说米莉安是妓女?」
「现阶段我们对米莉安毫无所悉。」包柏蓝斯基的口气略转尖锐。
「莎兰德的一份社会福利报告中指出,她几年前曾从事卖淫。」埃克斯壮说。
「社会福利部说的话通常是有凭有据的。」法斯特帮腔道。
「社会福利部那份报告并没有任何警方报告能加以证明。」包柏蓝斯基说:「那是她十六七岁时,发生在丹托伦登公园的一起意外,当时她和另一名年纪大她许多的男人在一起。同一年稍後,她因为在公开场合酒醉闹事被捕。这次也是和一个年纪上她许多的男人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不该骤下结论。」埃克斯壮说:「好的。但我忽然想到米亚的论文主题正是关於非法交易与卖淫,也许她为了工作而联络上莎兰德和这个姓吴的,并在言语中刺激了她们,这或许多少能构成杀人动机。」
「米亚或许是和她的监护人取得联系,而启动这整个连锁事件。」法斯特说。
「有可能。」包柏蓝斯基说。
「但调查作业必须找到证据加以证明。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莎兰德。她显然已不住在伦达路,也就是说我们也得找到米莉安,查明她怎麽会住在那间公寓,以及她和莎兰德之间有何关系。」
「要怎麽找莎兰德呢?」
「她就在外头某个角落。问题是她唯一登记的地址资料就在伦达路,并未变更过。」
「你忘了她还进过圣史蒂芬精神病院,也住过好几个寄养家庭。」
「我没忘。」包柏蓝斯基翻阅着文件说道:「她十五岁时,待过三个不同的寄养家庭,情况并不好。从快满十六岁到十八岁这段期间,她和一对夫妻住在哈革士坦。弗列德瑞克和莫妮卡·古尔博。今天晚上,安德森问完大学教授後会过去找他们。」
「我们在记者会上要怎麽说?」法斯特问。
当晚七点,爱莉卡办公室的气氛十分沉闷。自从包柏蓝斯基巡官离去後,布隆维斯特便一直安静坐着,几乎动也不动。玛琳骑着单车到伦达路去探视情况後,回报说似乎无人被捕,交通也再次恢复正常。柯特兹来电告诉他们,警方现在正在找第二个不知名女子。爱莉卡把名字跟他说了。
爱莉卡和玛琳已经商讨过该采取哪些行动,但目前的情况有点复杂,因为布隆维斯特和爱莉卡知道莎兰德在解决温纳斯壮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具有顶尖骇客能力的她是布隆维斯特的秘密消息来源。玛琳对此事毫不知情,也从未听说过莎兰德这个名字。因此谈话偶尔会陷入一种诡秘的沉默。
「我要回家了。」布隆维斯特忽然起身说道:「我实在太累了,根本无法好好思考。我得去睡个觉。明天是耶稣受难日,我打算好好睡一觉,然後检视文稿。玛琳,复活节你能不能工作?」
「我有得选择吗?」
「我想要修正我们今天上午决定的方向。现在已不只是要试图找出达格所揭发的内幕与命案有无关联,而是要从资料中,推敲出是谁谋害了达格和米亚。」
玛琳不明白这种事该从何着手,但嘴里却没出声。布隆维斯特向两人挥手道别後,一声不吭地走了。
七点十五分,包柏蓝斯基巡官勉强地跟着埃克斯壮检察官步上警局公关室的讲台,他一点也不想成为十几台电视摄影机的镁光灯焦点,受到这样的瞩目几乎令他感到恐慌。看见自己出现在萤光幕上,他永远都不可能习惯也绝不可能享受。
反观埃克斯壮却是一举一动轻松自在,他调整了一下眼镜,换上一副恰到好处的严肃神情。等到摄影师拍完照片後,他才举起双手要求肃静。
「欢迎各位出席这场安排得有些仓促的记者会,关於昨天深夜在安斯基德发生的命案,我们有更多信息要与各位分享。我是检察官李察·埃克斯壮,这位是郡刑事局暴力犯罪组的刑事巡官杨·包柏蓝斯基,也是负责指挥调查的人。我要先发表一段声明,然後再让各位自由发问。」
埃克斯壮看着聚集的记者们。安斯基德命案是大新闻,而且愈闹愈大。他很高兴看到「时事」、「Rapport」等新闻节目与TV4电视台的人都来了,他还认出了TT通讯社以及一些晚报与早报的记者,另外也还有许多他不认识的记者。
「各位都知道,昨晚在安斯基德有两个人遭到杀害。现场找到一件武器,是一把科特点四五麦格农手枪。今天国家监定实验室证实了这把枪就是凶器。我们在确认枪支所有人後,今天去找了他。」
埃克斯壮故意顿了一下以制造效果。
「今天下午四点十五分,枪支所有人被发现陈屍於他位於欧登广场附近的公寓住所内,是遭到枪杀。在安斯基德命案发生时他已经确定身亡。警方——」埃克斯壮顺手指向包柏蓝斯基,「有理由相信这三起命案乃由一人所为。」
记者们顿时开始窃窃私语,有几个人则开始低声用手机通话。
「有嫌疑犯吗?」瑞典广播电台一名记者大声问道。
埃克斯壮也提高声量。「我还没说完请尽量不要打岔,这点稍後会提到。今晚警方已经查出一个人,并打算针对这三起命案对此人进行讯问。」
「你能不能告诉我们这名男子的姓名?」
「不是男子,而是女子。警方正在找一名二十六岁的女子,她和枪支所有人有关联,而且我们知道她去过安斯基德命案现场。」包柏蓝斯基皱皱眉头,不高兴地沉下脸来。关於这点他和埃克斯壮讨论过,但未达共识,也就是该不该说出嫌犯姓名。埃克斯壮认为根据所有已知的证据资料,莎兰德是个精神异常、可能会展现暴力的女人,她显然是受到刺激而发狂杀人,谁也不能保证她的暴力行为已经结束。因此为了一般民众着想,应该要披露她的身份并尽早将她逮捕归案。
包柏蓝斯基则主张至少应该等到毕尔曼公寓的监定报告出炉,调查小组不能只朝单一方向侦办。然而埃克斯壮占了上风。埃克斯壮举起一只手中断在场记者喊喊喳喳的私语声。揭露三起命案的嫌犯是女性就像丢出一枚炸弹。他将麦克风交给包柏蓝斯基,後者轻咳两声,调整了一下眼镜,然後紧盯着声明稿,上面写着他们已达成共识的说词。
「警方正在寻找一名二十六岁女性,名叫莉丝·莎兰德。我们会发出由护照局提供的照片。目前她下落不明,但我们认为她人在大斯德哥尔摩地区。警方希望在民众协助下,尽快找到这名女子。莎兰德身高一百五十四厘米,身形瘦小。」
他紧张地深吸一口气,都可以感觉到腋下在冒汗了。
「莎兰德曾经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可能会对自己与他人造成危害。在此要强调的是,我们并非明确指称她为凶手,但有监於各种情况,我们不得不立刻讯问她,以厘清她对安斯基德与欧登广场的命案的关系。」
「这两者不能并存。」某家晚报的记者大喊道:「要麽她是命案嫌犯,要麽就不是。」
包柏蓝斯基无助地瞄向埃克斯壮。
「警方的调查面向很广,当然要检视各种不同的可能性。但我们有理由怀疑我们指名道姓的这名女子,而且认为逮捕她是刻不容缓的事。她之所以涉嫌是因为在犯罪现场搜查到一些迹证。」
「什麽样的迹证?」拥挤的室内立刻有人发问。
「我们不深入刑事科学证据的问题。」
几名记者随即同时开口。埃克斯壮抬起手指向《回声日报》的记者。他曾和这位记者交涉过,认为他还算客观。
「包柏蓝斯基巡官说莎兰德小姐曾在精神病院待过。为什麽呢?」
「这名女子的……成长过程很复杂,多年来遇到不少问题。她目前还在接受监护,而枪支所有人正是她的监护人。」
「是谁?」
「就是在欧登广场公寓住宅内被射杀的人。在通知到死者的最近亲之前,我们暂时不公布他的姓名。」
「她有何杀人动机?」
包柏蓝斯基取过麦克风,说道:「对於可能的动机,我们不作臆测。」
「她有前科吗?」
「有。」
接下来发问的记者声音低沉而独特,在嘈杂的声音当中特别突出。
「她对一般大众有危险性吗?」
埃克斯壮迟疑片刻才说道:「根据一些报告显示,她面临压力时可能会有暴力倾向。我们发布这项声明就是希望尽快与她取得联系。」包柏蓝斯基咬了咬下唇。
当晚九点,刑事巡官茉迪还在毕尔曼律师的公寓。她事先打过电话回家,向丈夫解释自己的情况。结婚十一年,他早已接受妻子从事的绝非朝九晚五的工作这个事实。她坐在毕尔曼的桌子前面,仔细阅读着在抽屉找到的文件,忽然听见有人在敲门柱,转头一看原来是泡泡警官。只见他一手用笔记本端了两杯咖啡,另一手则拎着一个蓝色纸袋,里头装了从附近摊贩买的肉桂卷。
她慵懒地招手请他进来。
「有什麽不能碰的?」包柏蓝斯基问道。
「这里的监定工作已经结束,技术人员还在厨房和卧室里忙。屍体还在里面。」
包柏蓝斯基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茉迪打开纸袋,拿出一个肉桂卷。
「谢啦。我的咖啡因严重不足,都快死了。」
他们安静地咀嚼着。
最後茉迪舔舔手指,说道:「听说伦达路那边不太顺利。」
「那里没有人。有一些未拆封的信是寄给莎兰德的,但却是一个叫米莉安·吴的人住在那里。也还没找到她。」
「她是谁?」
「不太清楚。法斯特正在查她的背景。大约一个月前姓名才加入公寓合约,但住在里头的似乎就是她。我想莎兰德搬家了,但没有变更地址。」
「也许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什麽?三起命案吗?」包柏蓝斯基沮丧地摇摇头。
「情况真是变得一团糟。埃克斯壮坚持要开记者会,现在免不了要吃媒体的苦头。你这边有没有什麽发现?」
「你是说除了卧房里面毕尔曼的屍体吗?我们还找到麦格农的空盒子,正在检查指纹。毕尔曼每个月会把关於莎兰德的报告寄给监护局,这些他都有复印存档。如果内容可信,莎兰德是个地道的小天使,一流的。」
「该不会连他也是?」包柏蓝斯基说。
「连他也是什麽?」
「也是莎兰德小姐的爱慕者。」
包柏蓝斯基简述了他从阿曼斯基与布隆维斯特那儿得知的信息,茉迪倾听着没有打岔。他说完後,她用手指梳过头发,又揉了揉眼睛。
「简直太荒谬了。」她说。
包柏蓝斯基一面思索一面拉扯自己的下唇。茉迪瞄了他一眼,强忍住笑意。他的五官并不细致,看起来几乎显得粗野。但当他感到困惑或不确定时,表情便会变得阴沉。也就是在这种时候,她会把他当成泡泡警官。她从未当面喊他这个绰号,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但和他本人的确是绝配。
「我们有多肯定?」
「检察官好像十拿九稳。今天晚上已经对莎兰德发出全境通告。」包柏蓝斯基说:「她去年一整年都在国外,也许会再度试图离境。」
「可是我们到底有多肯定?」
他耸了耸肩。
「我们也曾经在证据更少得多的情况下抓过人。」
「安斯基德的凶器上有她的指纹。她的监护人被杀。我不是想超越进度,但我猜那应该就是用在这里的凶器。明天就会知道了——监定人员在床架里找到一块相当完好的子弹碎片。」
「很好。」
「书桌底层抽屉里有几发手枪子弹,铀心金头子弹。」
「非常有用。」
「有很多文件说莎兰德情绪并不稳定。毕尔曼是她的监护人,又是手枪所有人。」
「嗯……」
「莎兰德和安斯基德那对男女之间也有一线关联,就是布隆维斯特。」
他又嗯了一声。
「你好像并不信服。」
「我无法获得有关莎兰德的正确情报。文件说的是一回事,而阿曼斯基和布隆维斯特说的又是另一回事。据文件显示,她是个失能情况愈来愈严重,且类似精神病患的人。但据那两个和她共事过的男人所说,她却是个很有能力的调查员。其间差距实在太大。关於毕尔曼,我们找不到动机,也没有迹象显示她认识安斯基德那对男女。」
「精神异常的疯子还需要什麽动机?」
「我还没进卧室去。情况如何?」
「我发现屍体留在床边,而且跪在地上,像在祷告。死者全身赤裸,颈背中枪。」
「也和在安斯基德一样,一枪毙命吗?」
「据我看来是的。莎兰德——如果真是她干的——似乎先迫使他跪到床边之後才开枪,子弹从後脑往上贯穿,从脸部穿出。」
「也就是说像处决一样。」
「完全正确。」
「我在想……一定有人听到枪声。」
「卧室面向後院,上下楼的邻居都出门度假去了,而且窗户紧闭。另外,她还用枕头灭音。」
「聪明。」
这时候,监定组的古纳·萨缪森从门口探头进来。
「嗨,泡泡。」他打完招呼便转头对他的同事说:「茉迪,我们刚才打算将屍体移走,所以将他翻了身。有个东西你得来瞧瞧。」他们全都一块走进卧室。毕尔曼的屍体已经平躺在轮式担架上,这是送往法医那儿的第一站。死因毫无疑问。前额有一道十厘米宽的伤口,一大片头盖骨戮在一块皮肤上垂挂下来。飞溅在床上与墙面的血迹吐露了实情。
包柏蓝斯基闷闷地紧绷着脸。
「要我们看什麽?」茉迪问。
萨缪森掀开盖住毕尔曼下半身的塑胶布。包柏蓝斯基戴上眼镜,和茉迪凑上前去看毕尔曼腹部的刺青文字。字母大小不一、歪七扭八——无论出自谁的手,都显然是刺青新手,但要传达的信息却是再清楚不过:「我是一只有性虐待狂的猪,我是变态,我是强暴犯。」茉迪和包柏蓝斯基不禁面面相觑。
「我们看到的会不会就是动机?」茉迪终於说道。
※※※
布隆维斯特回家途中顺路到7-11买了一份现成面食,回到家趁着更衣淋浴的三分钟时间,将纸餐盒放进微波炉加热,然後拿了叉子,站着直接就吃了起来。他觉得饿,却又没有食慾,只是想尽快将食物囫囵吞下腹。吃完後,他开了一瓶比尔森啤酒,就着瓶口直接喝。
他没有开灯,站在窗口俯视旧城区二十多分钟,一面试着让自己不要再想。
二十四小时前,他还在妹妹家,接到达格打来的电话。当时他和米亚都还活着。
他已经三十六小时未阖眼,能够一夜不睡仍若无其事的日子早已过去了,但他知道一上床便一定会想起自己看到的景象。安斯基德的影像彷佛始终深深烙印在他脑海中。
最後他终於关上手机,钻入被窝。到了十一点,还是醒着。於是他下床煮了点咖啡,然後播放CD,听黛比·哈瑞唱着《玛利亚》。他用毯子裹住身体,坐在客厅沙发上喝咖啡,同时为莎兰德感到忧心。他对她究竟了解多少?几乎一无所知。
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也是个超级骇客。他知道她是个性格奇特、封闭的女子,不喜欢谈论自己的事,而且丝毫不信任任何公家机关。她可能展现凶狠的暴力。因此他才会欠她一条命。但他完全不知道她被宣告失能并接受监护,也不知道她青少年时期曾进过精神病院。
他必须选边站。
约莫午夜过後,他决定不接受警方对於她谋杀达格与米亚的假设。至少,在下断论之前应该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这是他欠她的。他不知道自己几点睡着,但清晨四点半却在沙发上醒来,跌跌撞撞走进卧室後,立刻倒头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