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檀香

《挽回》/归梦温酒

晋江文学城 2023.11.30首发

九月,京市。

今年的第一场秋雨自昨夜来袭,声势浩荡又毫无预兆,折断了思静湖边老树的枝桠,染黄的落叶飘洒一地,瑟瑟景象将夏末最后一丝倔强吞没。

翌日便气温骤降,凉风往人的皮肤里钻,航大校园里步行匆匆的学生不禁打了个颤,裹紧身上外套。

中秋佳节已至,完成今日最后一节课,便是三天小长假。

第二教学楼里,大四学生还在上公共课,台上老师还在念着ppt,台下一众学生早已坐不住,盯着黑板上方的电子钟,一秒一秒熬到了五点整。

随着铃声一道响起的是周围放松欢呼声。

“终于放假了,我行李就放在宿舍楼下,拿上就打车走。”

“家在本地就是好啊,我们这几个外乡人只能抱团取暖了,今晚去哪儿潇洒?”

“你们去,我就算了,下周有个企业面试,我还得回去准备准备...”

景檀安静在座位上收拾书本,身边三个室友刷着大众点评,已相中了今晚吃饭的餐厅。

“檀檀,自助烤肉去吗?”室友晃了晃手机,“朝府广场那儿,地铁十分钟。”

吃完在附近逛逛街,中秋打折的店肯定不少。

景檀拉上书包拉链,浅浅露出一个笑,“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玩。”

室友这才想起来:“对噢你是本地人,放假要回家...那一起去地铁站吗,还是你家人来接?”

景檀默了默,浓密长睫轻垂,半遮住眼眸。

“嗯,有人来接。”

朝夕相处三年,室友们多少能感觉出景檀家世应该很不错,但景檀本人很少提及,她们也识趣不多问。

“好叭~那我们先走了哦,”三个女生往教室门口走,冲景檀眨眨眼,“假期愉快,三天后见!”

景檀回以一笑。

偌大的阶梯教室零星只剩几人。

景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有几条未读消息。

来自陈姨。

说车已经到了,在航大东侧校门口。

景檀微抿下唇,干净莹润的指尖打下一个字。

好。

室外凉意扑面。

夏日的林荫大道在这个季节变得萧条,泛黄枯卷的叶颤着蝶翼飘零,铺满一地,踩在脚下轻轻的沙响。

公交地铁站不在东侧门这边,人流较少,寥寥几人拖着行李箱,保安室旁几个教职员工家属带着三两岁的小孩儿玩儿橡皮泥。

一辆黑色奥迪A8停在校门处,考虑到这里是学校,来人已尽量低调,车靠角落处,但仍挡不住路过人好奇打量的目光。

景檀身侧的手攥了攥衣角。

迈步过去。

陈姨下车迎她。

“夫人。”

这“夫人”二字加在二十出头的姑娘身上,似乎重量过甚。

景檀同样不太习惯这样的称呼,心中泛起难言的别扭情绪。

未及神色,压下。

“辛苦陈姨,王叔,”她对着陈姨说,同样朝驾驶位上的司机点点头,“其实不必麻烦你们跑一趟,去曦轩的路我认得,约好时间我可以直接过去。”

陈姨脸上的微笑恭敬得体,“夫人是沈家的夫人,接送是我们分内之事。前两日曦轩来电,说是为新婚照拍摄定制的礼服已做好,沈老听了高兴,务必让我接了您过去试。”

婚礼是三个月前举办的,宴请了沈景两家交好的世家及生意伙伴,婚礼后沈阔忙于工作

次日便飞往外地,如今听说又去了澳洲,这一耽搁,新婚艺术照迟迟没拍。

如若不是昨日收到陈姨消息,连景檀自己也几乎将此事忘却。

但沈家注重仪式,沈老膝下唯一孙子的婚事,任一环节都囫囵不得。

景檀面色平静,点头不再多语,陈姨打开车后座门,让她坐了进去。

许是昨夜暴雨的缘故,今日天色昏黄了一整天,景檀透过车窗往外望,路上车流如织,路面还有未干的水渍。

汽车在一胡同口停下。

京市保留下来的这些小巷胡同,历史悠久,岁月凝结的祥和古韵,静静沉淀在泛着淡淡水光的青石板街上。

外头又下起了丝丝绵雨。

陈姨撑伞,领着景檀往巷子里头走。

曦轩位于小巷深处。

木质古老的门敞开,踏门而入,扑鼻而来淡淡檀香,映入眼帘的是宽敞的店面,左右两排精致礼裙服装,中间圆木四方长桌,桌面铺着几张绸质薄缎,剪裁成几小块,应是学徒练手。

往里是半扇曲屏风,紫檀木材质,其上雕刻婉秀山水,几笔勾勒寒梅,栩栩如生,未走近,似已嗅到梅花香。

从侧门取布料回来的学徒见了来人,认出沈家管事陈姨,面露敬意,放下布料,泡茶邀坐。

而后往屏风里走,和里面的人低语几句。

木凳随着那人起身发出轻响,很快,老板娘从里出来。

她穿一件青瓷旗袍,杏色披肩,玉簪挽起一头青丝,如从民国电影里走出来的女子。

保养得宜,看不大出年纪,若非陈姨在车上提起,景檀大概怎么也不会猜到,这位气质娴韵的老板娘已过了不惑之年。

听陈姨说,老板娘年轻时在欧洲留学,后又留在那边为好几个顶奢品牌工作,她设计出浸蕴东方古韵的服装在二十年前的巴黎时装周亮相,惊艳西方时尚界,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

后来回了京市,创立了这间手工服装店,预约定制的人络绎不绝。

十有八九的订单都被老板娘拒了。她设计只随己心,不愿过度迎众,开这间店也是图个清闲自在,若非投缘,不轻易为谁定制。

就连沈老也是卖了一把老骨头的人情,才让老板娘亲自为自己孙媳妇设计服饰。

眼下老板娘走至客人身边,含笑同陈姨点头寒暄两句,目光落到另一位年轻姑娘身上。

“这位便是,沈家新进门的夫人?”

景檀起身,同她问好。

身上大家闺秀的礼数教养尽显,难得没有世家小姐的跋扈傲气。

老板娘心中增几分好感,她多瞧了眼那明净如玉的脸庞,笑说,“跟我来吧,你的尺码陈姨早先告诉我了,这几件照着做的,上身试试效果。”

屏风后。

景檀换好衣服出来,老板娘简单为其描了点儿妆,领着她到墙面的全身镜一照。

天青色国风旗袍,领口是中式对襟,上半身精致手工刺绣,往下是鱼尾裙摆,轻纱绸布层叠铺出微微盛开的烟雨玫瑰。

镜中人腰肢曼妙,身形娉婷如天女落尘。

玉簪挽发,眉若远黛,双瞳静柔似琉璃。

饶是见了无数国际模特的老板娘也怔了好一会儿。

“从未见过谁与我的作品如此契合,”她盯着景檀看,移不开眼,称赞,“姑娘成就了我这件作品。”

陈姨也满意点点头。

因婚礼期间白色婚纱与中式婚服都已拍过照,这次在曦轩订做的三套另有特色,民国旗袍,明制汉服,以及唐代齐胸襦裙,景檀都试了一遍。

皆合身且惊艳。

作品得到远超意料的诠释,老板娘比当事人还尽兴,眉眼含笑欣赏着实在移不开眼,好半天才想起什么,转身去拿架子上配套的男装。

“这些是沈总的,”老板娘将面上那件浅灰色广袖斜襟长衫举到镜前,同身边景檀身上的齐胸襦裙正好一套,她笑着同景檀说,“沈总气质卓然,若是换上这件和你站在一块儿,真真是举世无双的一对璧人。”

景檀羽睫微顿,转瞬即逝,淡淡回以一笑。

或许是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期待自己作品的呈效,又或许太想看看这对璧人站到一起是何模样,老板娘不禁往门口望了望,“沈总还在路上?这假前下班高峰期,堵车最是麻烦。”

边上的陈姨听了,过来替景檀回话,笑里有歉意和遗憾,“原是准备回来的,澳洲分部那边临时有点儿事,回京市的日期就又延后了。”

“不过不打紧,衣服替他拿回去,照着尺寸做不怕不合身。”

新人试礼服,丈夫不到场实属少见。

老板娘听完了然,暗叹自己不该问,瞧了眼景檀神色,笑着圆话:“也是,新婚照新娘子漂亮最重要,男人都是做陪衬的,不试也罢。”

景檀低眸,浅浅弯了弯唇角,说是。

身边两位长辈很快转移了话头,无关痛痒的聊天,大约是中秋节到了,家里准备了什么馅儿的月饼,等等。

景檀绕着手里的衣带,抬眸望向全身镜。

方才老板娘和陈姨都一个劲儿地夸好看,这会儿自己静静看来,的确与平日太不同。

她平日不怎么打扮,在学校上课,穿衣服主要图舒适方便,突然换上这一身,还略感不太自在——

美是美,女孩子哪里会不喜欢漂亮的裙子。

就是有点儿说不上来的怅然。

景檀望着自己的脸,有一刻竟感到陌生。

听见陈姨叫她才回了神。

穿好自己的衣服从试衣间出来,那三套礼服已经装好了。同老板娘道了别,沿着来时的青石板街,往小巷出口走。

天色暗下来,奥迪还停在路口。

下午陈姨来接时已同她确认过,今年中秋在沈家吃饭。

街上一道道霓虹灯亮起,傍晚降温了,车窗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

车内放着轻缓抒情钢琴曲,景檀坐在后排,渐渐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

昨天导师带领的团队进行算法首次测试,结果不如预期顺利,程序报错了好几次,调试了很久,熬到很晚。今天课程结束后又马不停蹄过来试礼服,现在才稍微松懈下来。

景檀在与困意缠斗几回合后,还是说服自己闭眼小憩会儿。

一路昏昏沉沉到郊区的沈家老宅。

听陈姨说到了,景檀睁开眼。

司机和陈姨到后备箱拿东西,叫她先进去。

景檀打开车门下了车,郊区比闹市区气温低,风一起,景檀裹了裹身上的外套。

不想就这样单枪匹马进沈家,原打算等陈姨一同进去,但老宅门口已站着迎她的人,一见到她便温和恭敬地笑,说晚饭已经做好,就等夫人您了。

她只得跟着进去,长长的中式走廊,房棱上的彩绘已有好多个年头,却不老旧,传说里的神龙腾云驾雾,气势恢宏。

园里头却是小桥流水了,置身其里有一瞬恍惚,仿佛是到了江南。

拐了个弯儿,进入圆形石拱门,假山耸然高立,假山之后便是泉泉流水,池塘里还有夏末残留的荷叶,金鱼听见有人来,似橘色虚影几下往塘中央躲,在石桥下不见了踪影。

景檀也就那么顺着视线往桥上一望。

竟意料之外望见一人。

那时天虽还能瞧出深沉的蓝,光线已是如深夜般暗了,走廊边亮了两盏灯,也不过是昏黄的视线。

桥后面从假山上倾流而下的水声哗哗,落在桥上有隐隐水汽。

那人身上也像沾了水汽,又像是远处薄雾笼罩的山峰,缥缈看不真切,景檀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方才在车上的困意还未完全消散,从而产生错觉的缘故。

而下一秒她听见他的嗓音,淡漠而遥远,如隔着几座山峰。

他在同人通电。

不是错觉。

她眨眨眼,再次辨认那人身形。

不是说在澳洲吗,怎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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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收《月洒清辉》————

江家最近为小儿子请了位钢琴老师,据说曾师从名家,才华横溢。

小儿子江柏杨初见这位老师便一眼惊艳,冷月孤玉般的气质,声调泠泠,如天女落尘。熟了之后也不似那般清冷,说话挺温柔。

江柏杨总喜欢在休闲时间同她说话,叽叽喳喳什么都聊,有一次恰逢江穆泽回老宅,三人撞见,江柏杨噤若寒蝉,眼里满是畏惧。

他告诉宋修月,这是他兄长。

宋修月对上江穆泽墨黑深静的眼,客气疏离说了声江先生好。

谁也不知道,她就是为他而来。

江穆泽接连几次在江家撞见宋修月,弟弟对她的信任与崇拜前所未见。

“宋小姐,提醒一下,”他深邃的眉眼淡漠疏离,“你只是江家聘请的老师,和江家人不应有工作之外的过多交集。”

宋修月清浅弯了下唇,,“我明白,江先生放心。”

其他人不论,她的目标指只是他。

后来,她成功让江穆泽出尔反尔。

江穆泽那间旁人都不敢进的卧室,她被当事人拽了进去,抵在门上夺去呼吸。

后来她该做的事都完成,毫不留恋要离开,很不幸在将离开时被江穆泽发现了行踪。

他知道了她的背叛,像他薄情孤傲那样的人,定然不会放过她。

“江穆泽,”她冷静下来,为自己争取一条生路,“我们谈个条件。”

“什么我都不会答应,”他冷声打断,捏住她的下巴抬头,“我曾经和你说过什么?”

“和我有了交集,就不该再有离开的念头。”

【文案写于2023.12.4 已截图 开文会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