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兰执意要走,为及早地见到儿子。魏赦也不能再耽搁下去,两日沉默的俩人用了早膳以后,马车便已在屋外待命。
竺兰先上车,心绪不宁地在车中坐了片刻,魏赦才回来。他偷偷觑了她一眼,神色有些狼狈,裳上沾了些新鲜的碎叶与泥灰,竺兰也没问他去了哪儿,眼观鼻鼻观心地不动。
“大当家。”
一人推开车门朝车中问了一声,犹疑地道:“可否启程了?”
魏赦复看了眼竺兰,掀唇:“走罢。”
此去玄陵还有近一个月的脚程,魏赦中途受到了飞鸽传书,眉目舒展了许多,“阿宣无恙,已经出了江宁。”
竺兰到底是没能完全放心,应了这话,便不答了。
露宿了两夜,第三日马车驶入了客栈,魏赦让人先去打理了,人到以后,只需立即住店即刻可,魏赦后脚跟着竺兰沉默入门。
有马车时,他们是同宿一车,她这两日虽有些冷淡,但却还不会计较这个将他赶出去,如今到了客栈,魏赦反而惴惴起来,见她入了一间厢房,抬手便要关门,魏赦忍不住冲上去一步,将半边身体卡了进去,“兰儿!”
他急切地唤道,竺兰停了下来,清润的眸光聚在他面上,手也不动了。
魏赦趁机彻底地卡了进去,双臂趁势于背后掩上了门。神色愈发小心,“我真的错了。”
这三天以来,他说的最多的不过就是这句话,起初竺兰还会理会一二,实在听腻了,每每他道歉,她便会蹙眉。见她果然又蹙了娥眉,魏赦立刻闭口。
竺兰将包袱放在桌上,道:“进来吧。”
她把帘帐内的衾褥铺上,于屋内撒了些香料,不一会儿,整个屋中便弥漫了一层幽幽的檀香。
一路疲惫,店家见机,适时地送来了热水供贵人沐浴,魏赦客套了两句,把店小二送出了门。屋内静谧,毫无人声,竺兰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行李,魏赦几步跨了上去,不容拒绝地握住了她的素手,不许她挣脱,“兰儿。”
他的嗓音突然洪亮了起来,竺兰微微惊讶,仰头看向他。
魏赦脸色郁闷,过了半晌,一咬牙,“你非要这样,那好我承认,那晚我是很清醒,我也不如宣卿,他是君子我是小人,他与人为善,我让人见了便躲我、怕我,他在心里是最好最温柔的男人,我脾气坏又暴躁,我是处处不如他。我是混账!”
竺兰愕然地听他说完,忍不住道:“谁说你是?”
魏赦不知怎的,眼眶涌出了一股热,撒开了竺兰的手背过身去了,一动不动,又过了许久,他垂目古怪地笑了起来:“我真的同宣卿长得很像对不对?在你身边之人的眼中,我或许是他的一个等价的替代品,他们也不会正视我魏赦的名字,也或许,我根本无法与宣卿相匹敌,本就是个退而求其次的东西……老早我就觉着,我魏赦也不输人,诚如你所想,我根本看不起那个男人,他不争气,也保护不了你们母子,阿宣才这般小便没有父亲的庇佑和疼爱,可是我……越来越发觉,其实我根本不觉得自己比他好多少,甚至还远不如宣卿。我总是在想,也总是在说,等以后好起来,我便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可事实上呢,现在你还在随我流亡,把原本在江宁风生水起的事业也抛下了,还连累了阿宣……比起宣卿,我岂非更加无用?兰儿,我就是个无用的男人。我恼羞成怒,才会让逼你说那般的话。我发誓我以后真的不会了。”
他说了一通,可怜唧唧地望着竺兰,唇瓣的肉也被收了进去,像是渴着人的抚摸与安慰。
他的这一番剖白是让竺兰也感到有些微震愕的。
茫然了半晌,竺兰霍然起身,双臂紧紧地朝他拥了过去,环住了他劲瘦的腰身,脸颊也随之贴上了魏赦的胸膛。
魏赦吃惊地垂目,她呵气如兰吐在他的薄料衣襟之间,使得冰冷的身体仿佛瞬间便恢复了暖融,浑身血液一如涓涓暖流周而复始地穿过他身体内最柔软的心脏,眉目如掠过春水的羽翼般带着丝漉漉湿气完全地舒展下来,露出不易察觉的脆弱和温柔。
“魏公子,你真的别这样了,你在我心里独一无二,无人可替代,要是在意别人的碎语闲言,我们不听就是了,除了漠河村相熟之人,也再没有别人,会把你当作谁的替代品谁的影子。我既跟了你,只要你不负我,我自然就认定了你……”
魏赦不说话,嘴角绷紧的弧度也随之松懈了下来,温柔地抚着她身后的发,修长的五指穿过她的缕缕发丝,一下没一下地梳动着。
又是短暂的岑寂,竺兰想了想,道:“我想你们大约也不是完全的一样,比如宣卿的右边……屁股上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红色印记,怎么洗也无法去除,看起来像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说到这儿,她忍不住会心一笑,将出于吃惊状态之中的魏赦搂得更紧了不少,呢喃软语,“只有我知道,所以,我绝不会那么想的。”
越是相处,便是觉得魏赦这人是真的极度缺乏安全感,连自信也极是贫乏,其实到他这个位置,又这么好,是应该意气风发的,就算将来出将入相也不足。
但他其实又很好哄,竺兰说了两句,他僵硬的身子便软乎了下来。
“梳洗一下,歇了吧,魏公子你定是累了,睡了便再不胡思乱想。”
魏赦犹如泥塑,被她玉手顺带着推入了净室,跟着,她便要替他宽衣。
不知怎么,魏赦的身体骤然又紧绷了下,讷讷道:“兰儿!”
他面红耳赤,俊容上彤霞晕染,忸怩无比,竺兰好奇,忍不住笑他:“我们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呀。魏公子,在我心里,我早把你当成了我夫君,有什么不可以的?你乖乖过来。”
丢了清白的魏公子也不知为何突然又捍卫了起了自己的名节,拼死护着不肯让她除裳,躲躲闪闪得偷瞄了几眼竺兰,再也忍不了,丢下一句:“你先洗,我到旁边跟他们挤一挤就是了!”落荒而逃。
她的素手划过浴桶之中调得正好不冷不烫的水,懵了一瞬。又想魏公子为人害羞,便不觉着奇怪了。
魏赦窜回了自己间壁寝屋,靠在门框上重重呼了几口气,诧异的马业成还以为有贼人突入,险些拔刀相向,一见是大当家便愣住,“大当家你这是……怎不陪夫人一道睡,来和我们臭男人挤?”
这真是马业成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事儿,这时只是仅有他一人在,等会兄弟们回来了,连打地铺说不准都不够的。
魏赦不由分说扒开他的肩膀,“走开,出去。”
马业成丈二和尚,搔了搔后脑,一动不动。
魏赦见他还不走,口吻逐渐暴躁:“出去!借你镜子一用,用完即还!”
“哦。”
虽还不知大当家为何突然要借用镜子,但想到当初在莽山时大当家便是最看重仪表的那个,常年便是轻裘缓带貌若谪仙,没有镜子这是万万做不到的,或许是遭了夫人的嫌弃?于是马业成拉开了门,临去时道:“大当家你甚是好看,夫人不可能不喜。”
便拉上了门。
魏赦走到门边,确认了马业成不会突然再进来以后,便皱了皱眉,再度走向了铜镜。
这面铜镜是妇人梳妆时所用,马业成这等大老粗自然用不着。
魏赦在妆台前顿步,停了一会儿,眉峰紧蹙。
他还真没有关注过自己的屁股,毕竟不是什么人都有这种窥测自己隐私的恶趣,何况他也没后脑生眼。
但极是奇怪,竺兰那般一说,他明也晓得自己不可能是宣卿,竟鬼使神差地,不敢再让她看自己的后面了。万一到时候有岂非尴尬?连他自己恐怕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且毕竟是自己的身体,有什么秘密,他第一个先要挖掘,而不是突兀地让别人揭穿。
魏赦定了定神,再度呼出了一口气,转过身背面朝镜,犹豫了片刻,开始解裤带。
羞耻之感令他恨不能逃之夭夭。
好不容易解了下来,魏赦对镜一照。
顿时,他眉间的褶皱更深了。
客店的是什么破铜镜!昏昏黄黄的!除了看得出姣好的臀形,便是黄澄澄一片!还看得出什么红色胎记!
魏赦虎着脸把裤子提了上来。
要说照镜,还是江宁他书房的那面玻璃镜好使。
也真是荒诞,宣卿若与自己全然无关,怎能长得一张简直得天独厚世无其二的英俊之脸?
回了寝房以后,竺兰已睡下了,帐中影影绰绰地卧着她的身影,魏赦停了脚步,自去净室浴身,洗漱完毕之后,朝竺兰的卧榻走了过去,手扯开了帘帐,朝她身旁的位置躺下。
人才躺下,竺兰柔软的臂膀又拥了过来,脸颊也随之埋在他的颈窝,香雾一口一口地轻吐在他的颈边,软软地说道:“你去了好久,我以为你会与他们挤挤便睡了。”
“兰……兰儿……”
魏赦有些不自在,仰面吐了口气,见竺兰又睁眸,眸光清润,凝睇自己,魏赦那种不自在之感又顷刻散了,他朝她压了过去。
从第一次以后,已是连着多日不曾亲热,竺兰也并不排斥,搂住了他的后颈对他予取予求。
结果便又是草草地收场。
魏赦尴尬地僵在当场,目光躲闪,简直不敢看竺兰。
她定是会笑的。
他是不是很没用,明明也是七省绿林公认的大当家,结果在床笫之间竟如此无用,会不会,就连宣卿那等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也有不如?一想到这儿,魏赦更加不敢看竺兰的眼睛了,闭目装死。
竺兰实在忍不住发笑,笑声虽隐忍,却还是传了出来,胸口不住地起伏震动。
魏赦恼羞,掐她腰间的软肉呵她的痒,竺兰一边笑一边求饶,闹了好久,直至门外传来店小二过路的脚步声,才终于停了,竺兰望向魏赦的眼睛,他整张脸鲜红无比,像上锅的醉蟹般,她便心软无比,“魏公子,你定是太累了。何况,我已是得趣。”说罢,又画蛇添足加上一句,“慢慢地总会好的。”
最后这句激怒了魏赦,他可不要!他就要现在好!
于是竺兰又被煎鱼似的翻了过去。
魏赦终于大逞了一次威风,雄心大振。
……
这一路畅行无阻,并没有遇上魏新亭的精兵,想必是他的人晕头转向,被魏赦的人故布疑阵诓得左支右绌,被骗入了深山老林中之后便失去了踪迹。
魏赦一行人终于即将抵达玄陵,离入城还有足足三十里地,天色已暮,于是只好暂入客店歇脚。
店小二招待了诸位贵客,晚间,一行人聚在一个大桌之上用饭。
魏赦近日里的热症似又起了些苗头,几人都察觉不对,不敢再急促赶路。
马业成道:“嫂夫人,大当家这病虽说是自己折腾出来的,可当初咱们谁也没想过竟会这么难治,玄陵毕竟是座大城池,这次入城以后,咱们便找最好的大夫,先歇脚,把大当家这病彻底治好了才好。”
竺兰也是这个想法,她当然不会拿魏赦的身体去冒险,于是轻轻颔首,对魏赦露出了关切神色。
这时那添酒的店小二,将抹布一把搭上肩头,笑道:“各位客官,要是疑难杂症,可到百柳湖去,距此地十里,湖中有一座老螺山,山中有个不世出的女神医,医术通神,专治城里大夫治不好的病症!不瞒各位说,前来咱们这儿投宿的外地人,十个有八个是家里人得了病,奔着女神医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小段玄陵副本。
此段也是狗子和兰儿感情线最重要的部分,你们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