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蔡文征手里的藤条就要落下来了,却被这么一声不合时宜的喊声制止了,司临霜瞧着走来的卢夫子,心里不由的哼了一声,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现在来,可真会挑时间,哲哥儿一棍子都还没挨呢,救火的人就先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演这么一出苦肉计。
“不可啊。”
卢夫子边说边急急的往里走,瞧着跪在地上的蔡云哲,又看了眼蔡文征扬起的藤条,连忙走上前去挡在了蔡云哲的面前
“郡王爷这是作何啊?”
“原是卢夫子啊。”
蔡文征连忙收起藤条,恭敬的说道
“小儿不争气竟敢与夫子争执,也是都是被这些个妇人宠坏了。”
不用蔡文征说,卢夫子也大概明白了,他方才还在外头的时候就听见了,不然也不会出声制止。
“学堂之上大家集思广益各抒己见,偶然争执一两句不算什么大事,郡王爷不必如此记挂。”
卢夫子说着边转头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蔡云哲。
蔡文征还没有解气,可卢夫子在这儿,他也不好继续发作,便皱起眉头厉声道
“还不快多谢卢夫子,今日要不是卢夫子来了,少说也得抽你个皮开肉绽,看你以后还长不长记性!竟敢跟夫子争执,反了你了!”
“不敢了不敢了。”
小安氏连忙走去将蔡云哲扶了起来,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心的使着眼色道
“快说,别倔了。”
蔡云哲岂是被吓大的,蔡文征自小边对他们严厉,除了蔡云旗外,他跟霖哥儿被打的还少?什么皮开肉绽,他又不是没见过。
“哎!你这孩子!”
蔡文征见他还是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瞪了瞪眼睛又要伸手去打,却见蔡云哲一把推开小安氏跑出了屋子。
“哎——你要去哪儿?”
小安氏转头看了看卢夫子,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这孩子从没被罚过,心里这会儿也定不好受,我去看看他。”
“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啊!!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蔡文征大声的呵斥道。
小安氏不敢多说什么,急忙追出了屋子。
一旁的司临霜见状,自然也不能再多待下去,她本就是来看戏的,不过现在看来这戏也没多精彩,便寻了个由头儿跟出去了。
“今日让卢夫子见笑了。”
蔡文征虽贵为郡王,可从来不端什么架子,对待卢夫子这样的儒生更是敬重有加。
“不不不,郡王爷严重了。”
虽说蔡文征没有什么架子,但他毕竟是皇家的人,又是圣上的亲侄子,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一直就听闻郡王府家规森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郡王爷教子有方啊。”
“哪里哪里。”
蔡文征就喜欢听这些阿谀奉承的话,嘴上说不要,心里却是美滋滋,吩咐让下人看了茶,便又问道
“不知今日卢夫子前来,是有何事啊?是不是皇上那边——”
说着蔡文征便拱手举了起来。
“不是不是。”
卢夫子摇摇头,怕蔡文征误会,连忙解释道
“我今日来是为了世子爷。”
“哦?这怎么说?”
有了方才蔡云哲的事情,蔡文征便下意识的以为蔡云旗也在学子监犯了什么错,可转头一想,蔡云旗是有段日子没去学子监了吧,自从上次发病后就一直卧床在宝阁楼里呢,刚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就见卢夫子从宽袖中取出了两卷文章来。
“这是?”
“王爷莫急。”
卢夫子将两卷文章放于书桌之上缓缓展开
“王爷请看。”
蔡文征才低下头看去,就被右边的文章的题目吸引去了注意力,竟拿起文章细读了起来,全然不顾另外一篇。
“王爷觉得写得如何?”
卢夫子满脸笑意捋了捋胡须
“是不是觉得新颖独特标题出众,顿时让人有一种恍然大悟醍醐灌顶的感觉?”
蔡文征连连点头,可随后又皱了皱眉
“就是胆子大了些。”
说完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抬头望向卢夫子,问道
“该不是哲儿写的吧?”
卢夫子神情一愣,片刻后将桌上的另一篇文章拿起呈给蔡文征,道
“王爷不妨再看看这一篇。”
蔡文征这才想起来还有一篇没有看,不过只敲了几眼,便是点头又是摇头,颇有些惋惜的说道
“其实这一篇倒也不差,只不过因为有了方才那一篇,竟将这一篇显得格外不起眼来,甚至有些小家子气,不说内容,单说这字迹就太隽秀了些,不如那篇苍劲有力,不过嘛——”
“王爷但说无妨。”
蔡文征将两篇文章拿起来又对比了一番,开口道
“各有各的好处吧,这一篇虽然字字珠玑新颖独特,但行为处事还是太过冒险,若是用了他这个办法,只怕容易出事啊。”
说罢便将目光落在另外一篇上面
“这一篇虽说不够出彩独特,可贵在谨小慎微,安于祖宗礼法,若是这两篇文章能够稍稍中和一些,就再完美不过了,绝对是一篇绝世好文章。”
抿了抿嘴又道
“卢夫子也是在朝堂之上待过的人,常年伴君如伴虎,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卢夫子并未说话,只是略微的点了下头,既不赞同也不反对,他在心里思忖着,这或许就是蔡文征能深得圣恩的原因吧,他只知道为臣之道,却不懂为君之难,倘若朝廷里人人都抱着这个态度,再没有敢于上谏的直臣,那祖宗的江山基业又能昌盛多久呢?!
“卢夫子,你还没说这两篇文章是谁写的呢?”
蔡文征眼下还是更关心这件事。
“哦哦。”
卢夫子连忙摆了摆手,对着蔡文征拱起手道
“王爷的两位公子皆是人中龙凤。”
说罢便扬起那字迹清秀的文章说道
“这是二公子所作,简明扼要谨小慎微。”
“那这么说,这一篇就是旗儿写的了。”
蔡文征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反而露出些难色,转而问向卢夫子,道:
“那依夫子所看,哲儿如何?旗儿又如何?”
卢夫子也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蔡文征担心什么,便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如实相告
“依老朽所察,世子爷绝非安居学堂苦读诗书之俗流,应该是立马横刀定天下的英才,只是心性令人捉摸不透。二公子相对来说这一点是要逊色些,不过二公子的才华也绝不是等闲之辈,若是日后能好好教导,定也是朝廷栋梁。”
“是吗?”
蔡文征对孩子的心思并没有下的太重,不然也不会在刚才看文章的时候竟连两人的字迹都分辨不出来,他顿了顿又问道:
“光听夫子说哲儿跟旗儿了,不知霖儿又如何?”
说起蔡云霖,卢夫子倒是先笑出了声。
“夫子怎的笑了?是不是他闯了什么祸?”
“不不不。”
卢夫子展颜舒眉道:
“三公子还是小孩心性天真烂漫,老夫只是觉得天真活泼才是这年纪该有的性子。”
蔡文征若有所思的跟着也点了点头,赞同道:
“这倒是实话,不怕夫子看笑话,虽说霖儿没有旗儿跟哲儿那般聪明,但他心性活泼,心思单纯,格外让人疼爱,有些时候本王甚至觉得只有在霖儿身边,自己才像个父亲。”
或许这就是高门贵族里的通病,父不父子不子母不母。
蔡云旗幼年丧母,常年多病又养在方清韵身边,蔡文征一年到头根本就见不上几面,时间一长就算蔡文征对他偶有记挂,他也不会再记挂蔡文征了;
至于蔡云哲,虽善妒性子急躁,但课业优异,平日里又有小安氏督促,管教便是谈不上;
只有蔡云霖,因为司临霜受宠的缘故,蔡文征也是爱屋及乌,疼屋及乌,对蔡云霖的宠爱也是整个郡王府里有目共睹的,所以真正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不是别人,正是蔡文征自己,他作为一个父亲的不作为,才使得蔡云旗与蔡云哲的疏离,不得不被迫在王府里快速成长。
“有句话,老夫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卢夫子抬眼看了看蔡文征,欲言又止道。
“卢夫子但说无妨。”
“既然如此老夫便直言,不当之处还请王爷不要见怪。”
卢夫子捋着花白相间的胡须,正色道:
“老夫以为父子之间,观其孝慈;兄弟之间,观其和友;兄弟和睦则穷小必兴,兄弟不和则家大必败。”
“夫子所言极是啊。”
蔡文征略有感慨的叹了口气,兄友弟恭是祖宗家法,是为世根本,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卢夫子余光撇向一旁的蔡文征,心中也有一番自己的思忖,看来正如他所料的那般,从外面看来这金碧辉煌的郡王府,内里也逃不过世家大族的恶臭,妻妾之间勾心斗角,手足之家互相残害,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倒不如他一个两袖清风的人来得自在。
“最后,老夫作为学子监里的夫子,那就不得不提醒王爷一句,二公子虽聪慧过人,但心思窄小,若日后没有人提点引路,易酿大祸啊。”
“王爷留步,不必相送。”
“那好,本王便不相送了,夫子慢走。”
蔡文征望着卢夫子的背影陷入沉思。
道别完,卢夫子便挟着怀里的黑匣子往外走,正走到影壁处却停下脚步,将怀里的匣子交予相送的丫鬟,终是舒心的叹了口气,不是自己的东西,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呸!真是个不识抬举的老匹夫!连郡王府送出的东西都敢退来,也不掂量掂量他这一身老骨头能有个几斤几两!不就是个小小太傅嘛,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还真当自己是当今圣上的父亲了——唔唔”
张嬷嬷吓得连忙捂住小安氏的嘴,说道
“我的天老爷呀!您当真是被气糊涂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这要是让有心之人听去了那还了得,再传到王爷耳朵里,您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原本还在破口大骂的小安氏这才反应了过来,连忙捂了捂嘴,问道
“嬷嬷,我刚才这都胡乱说了些什么啊?!我真是被气糊涂了。”
“是的是的。”
张嬷嬷立刻高声说道
“夫人刚才什么都没说,我们也什么都没听见,夫人这是在骂绿蓉呢。”
说罢便将桌上的茶水碰翻在地,骂道
“沏个茶水都沏不好,要你能做甚!还不滚出去!”
绿蓉莫名挨了骂,委屈的退出了屋子,正在院里洒扫的红筱见她眼睛红红的,连忙走上前去问道
“你怎么了呀?”
“还能怎么呀,挨骂了呗。”
绿蓉委屈极了,埋怨道
“明明就不是我的错,是她自己惹了王爷不高兴,反倒全赖在我这个什么都没做的人身上,瞧她那能样儿,真当谁不知道呢,若不是大王妃去的早,安家怕失了庇护,急匆匆地便将她这个庶出的妹妹抬进王府,哪能轮到她捡了这天大的便宜当了王妃。”
“你可别再乱说话了,小心挨了板子再打发人牙子卖了去。”
红筱宽慰道
“这不就是咱们做下人的命嘛,快别说了,干活去吧。”
张嬷嬷边说话,边给小安氏沏了杯茶,又退散了屋里的其他下人,关起门后,这才放心说话。
“依老身来看,这件事完完全全就是二房捣的鬼,咱们哲哥儿什么时候顶撞过夫子,那是多好的孩子啊,勤奋用心就不说了光是接物待人这方面,什么时候让夫人操心过?哪还有这么懂事的好孩子啊,再说了哥儿跟夫子各抒己见,有了分歧,这夫子还没到府里来告状,偏偏那司氏跑来当着王爷的面告了咱哲哥儿的状,这才让夫人在王爷跟前儿失了颜面。”
张嬷嬷说着语气便强硬了起来“要我说就是她司氏没安好心,见咱们哥儿好,便生了妒意想要挑拨王爷跟哲哥儿。”
小安氏听张嬷嬷这么一说,便也冷静下来,心中也有了主意。
“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一见到王爷那矫揉造作的扭捏样儿让人瞧了就恶心,我一去什么都还没说,她就先躲到王爷身后,像是我要吃了她一般,这个小蹄子心肠歹毒的很!”小安氏哼了一声,一巴掌拍在桌子发出啪的声响“她在我跟前怎争宠我都忍了,可若是她想害我的哲哥儿,我决不饶她!这个小贱蹄子,早晚得收拾了她!”
“夫人您是王妃正妻,司氏又是什么,左右不过是王爷领进府的妾,家里又是那样小的芝麻官,您要收拾她还不是早晚的事。”
张嬷嬷捏着小安氏的肩膀,轻轻揉压着
“咱们青山常在绿水长流,不怕抓不住她的把柄,到时候王爷还能站在她那边吗?还不是您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