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会护送你前往琅玡郡,莫要担忧,会平安的。”王知絮把身后的包袱递向越念。
这般逃离宫中已是一件大麻烦事,越念忙摆摆手,不愿收这细软。
“收下吧,这本就属于你。”放入越念手中,王知絮被清荷搀着下了马车。
“多谢!”
越念趴在车窗前朝远去的两人不断挥着手,直至已然成为黑点,这才缩回车中。
车轱辘滚动的声音,远处潺潺的河流声,马蹄踏响地面,越念闭上眼,心中荒芜的土地突然破了条口子,灌入一道春风。
她不再是宫中的十三公主,不用再忍受那些伤害,她现在仅仅只是她自己。
一只瘦小的手慢慢抬起,朝自己身上拍了拍,少女眼中泛着微光,轻声开口:“都被拍干净了,都被拍干净了。”
尽管在马车中,越念却觉得现在比平时更为安全,撩开车帘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色,余光看到那被塞入怀中的包裹。
“为何说它属于我?”越念小脸带着好奇,苍白的面上少见地浮现一抹笑意,解开包袱,等看清里面的东西,身子一顿。
下一秒,整个人缩成一团,抱着怀中的金银细软大声痛哭,手中捏着一枚佛珠,色泽润滑,想来旧主人定是极为爱护。
站上山坡,万里无云。
王知絮孑然站立,衣袖翻飞,目光落向远处那升起的白烟上,脸上常有的笑容此刻却没再出现。
眼眸深而沉,似有漩涡要把所有东西都吸进去,王知絮哑着声音似是呢喃。
“第一个。”
风声盖过人的话语声,吹起的发丝也掩盖住了女子的面容,唯有那双眼越发明亮。
清荷担忧的目光落在自家小姐身上,却到底没上前打扰,她知晓小姐这些日子并不好受,她也知晓小姐为何执意要亲自送十三公主回琅玡郡。
与其说小姐在送十三公主,不如说小姐送的,是幼时的自己。
许久未曾有外人踏访的偏殿如今站满了人,因余妃十年前犯错遭皇上厌恶,被关此地。
后宫新人总是不断的,余妃此人也逐渐被众人淡忘。
可今日一场大火,那张熟悉的脸又陡然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看向被宫女搀扶着裹上被褥的女子,众人眼中露出不忍。
一桶冷水从头淋下,谢豪猛地一哆嗦,从睡梦中抬起头,黑着脸破口大骂。
“谁?哪个龟孙儿敢淋你谢爷爷我!找死!”
空气中一片寂静,下一秒,一道满含盛怒的声音响起:“看来谢国舅还未清醒,给朕继续!”
一桶、两桶、三桶
谢豪睁开眼,怒气冲冲地看向前方,触及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突然如泄了气的球:“皇......皇上?”
不断浇下的水打湿了周围,谢豪却不敢反抗,哆嗦着身子跪在地上,脑海中那道断了的弦突然连上,想到晕倒之前自己在做何事,油腻的脸一白。
低头看了看自己赤条条的身子,不可置信的抬头望周围望去,目光落在那道奄奄一息的女子身上,谢豪猛地颤抖,突然眼中流出两行清泪,不断用头叩击着地面。
“皇上,皇上,冤枉啊,冤枉啊!”
没有听到上方传来的声音,往里日作威作福的谢豪心中恐惧不已,大声哀嚎着:“皇上,臣是被设计的皇上,臣被下药了,什么也不知道啊!”
原意出声的谢皇后瞧见皇上抿着嘴站在原地震怒不已,那背在身后的手气地竟在颤抖!
上前的脚步顿在原地,看着头破血流的亲弟弟,谢皇后不忍撇开脸,往日里精明的脑袋此刻却一片空白,只觉一片混沌。
怎得会这样,怎么会是余妃!十三居然被烧死了!
目光落在那严重烧伤被白布遮掩的尸体上,谢皇后恍惚一片,突然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随即回望,同那一身狼狈的余妃对视,谢皇后清楚地看到余妃勾起的嘴角。
那个贱人!怎敢对自己做出这种表情!谢皇后眼神一凌。
从屋中匆匆走出的喜公公弓着背,直直地盯着地面不敢抬头,把手中搜到的东西一一摆在谢国舅面前,又弓着腰朝圣上身后走去。
放在地上的太监宫衣宽大不已,少有人能穿下,却同谢豪身子极为相似,沾满血的软鞭,上方刻着谢字。
谢豪身子一僵,哭嚎声越发大起来。
“皇上,都是十三公主勾引我的,都是她勾引我的!”
“我乃朝中大臣,怎会与宫内人媾和,是那贱人勾引我的!”
“住嘴!”
谢豪刚说完便被一声厉呵止住,抬头同谢皇后对视,谢豪瞪大了双眼,却在听到谢皇后下一句话不可置信地扭头。
“想来还糊涂着呢,竟把余妃认成了十三,来人,继续浇!把国舅爷给彻底浇个清醒!”谢皇后怒道。
“余......余妃?”谢豪同那被宫人搀扶着的女子相对视,虽与越念极为相似,可身量较长容颜偏年长,眼角的细纹犹如一把铡刀横在谢豪脖颈处。
若是同皇嗣苟合,一个不重要的公主同一个朝臣自然无法相比,更何况还有谢皇后在,谢豪尚能留得性命。
可若那人换成了后宫嫔妃,一个从身心都率属于皇帝的女人,若是自己的女人被他人所玷污,不管如何,头顶戴绿帽子是个男人都会受不了,尽管那女人已遭自己厌恶。
“谢国舅,念儿,念儿已死于火灾中,呜呜呜......”
余妃捂脸痛苦,身子无力滑落,那具被白布裹着的面目全非的尸体静静地躺在一旁。
“圣上,虽臣妾已遭您厌,但臣妾一心系于圣上您。”余妃泪眼婆娑,哽咽着出声。
见皇帝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却并未出声,余妃擦了擦泪珠,眼中露出一抹坚定:“臣妾愿,以身明洁。”
话刚说完,原本柔弱的身子猛地往身后的柱子扑去,两旁的宫女都未曾反应过来,没能抓住飞出去的瘦弱身子。
额头与坚硬的墙壁相碰发出一声闷响,下一秒,余妃整个人倒在地上,黑发如瀑,面色惨白,唯有额上那一抹红带着血色。
似乎没想到余妃会做出这般刚烈的举动,众人大惊,喜公公连忙上前伸出一手指探向鼻尖,抖了抖身子,喜公公悲戚扭头,声音尖利:“皇上,余妃娘娘,没了!”
皇帝站在原地,听到这个消息似乎才反应过来,脚步一个踉跄,身后的谢皇后连忙上前扶住却被甩开。
谢皇后不可置信瞪大眼。
几息之间稳住身子,皇帝心头满是复杂,脑海中此刻全是余妃死前同他对视那眼。
大步上前,看向躺在墙边的女人,熟悉的面容多了些沧桑,不再是记忆中少女的模样,可刚才那眼眸闪着的亮光,陡然将他的记忆拉回那个夏天。
眼神有些恍惚,余妃从前自己为太子时便陪在身旁,往日的温情消失不见,皇帝陡然才发现,自己已然不记得为何当初会下令让余妃守着这一方偏殿过日子,似乎是因为一件小事惹了自己不快。
可人一旦没了,脑袋里全剩下她如何对自己好来。
喜公公本想起身,目光却突然落到余妃手上,尽管余妃全身缟素,手腕处却戴了一做工极为繁美的金镯。
“皇上,你看这......”
顺着喜公公的目光往下,皇帝的身子一顿,脑海中陡然一片清明,被尘封的记忆出现在眼前。
“殿下,我,我,我不能收。”少女脸颊通红,看着面前俊朗的男子,从今以后,他便是自己的夫君。
皇帝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缓缓盖在余妃死不瞑目的眼中。
下一秒,吞天怒气让在场的人忍不住颤抖。
“来人!拿下谢豪,即日问斩!”
听了这话,谢豪脸上浮现出害怕的神色,朝前方自己的嫡亲姐姐露出悔意。
同谢豪对视,谢皇后终于回过神来,知晓现在最为重要的是保住谢豪的性命,复杂上前跪下求情:“皇上,此事恐有蹊跷。”
往日极为宠爱谢皇后的皇帝如今却撇开头,衣袖一挥,朝侍卫开口:“还不动手!”
“皇上,皇上,臣冤枉啊!臣冤枉啊!皇后!阿姐!阿姐!”
咬咬牙,谢皇后放任自己的指尖刺破手心,一丝丝鲜血终于从指尖落到地上,发出淡淡的诡香。
其他人自然是闻不到,原本盛怒的皇帝突然身子一顿,脑海中被一团迷雾遮住,此时眼中完完全全仅有谢皇后一人。
“皇上,臣妾以为此事应调查清楚再处置谢豪,万一有奸人陷害,得不偿失。”谢皇后一字一句说道。
只见皇帝沉吟片刻,突然抬手制止了那侍卫的动作。
“先拉入狱中,等候处置。”
“是!”
“余妃娘娘和十三公主?”喜公公谨慎道。
皇帝没再回头,大步往殿外走去:“交予皇后处置。”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被嬷嬷扶着站起身,谢皇后心头这才一松,可想到被送入狱中的谢豪,眼中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娘娘!您的手!”嬷嬷惊呼。
“无事,如今还是先处理余妃和十三公主的事吧。”谢皇后面无表情地转身。
“喜公公,吩咐易鸿宇,在牢中把谢豪实施阉刑。”皇帝闭上眼让人看不出其中情绪,朝身后挥了挥手。
“嗻。”喜公公回头匆匆往反方向走去。